第十四章 尚马街-《狱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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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车呼啸着驶出南城巷看守所,很快,尚马街到了。

    尚马街的场面当然要比南城巷大得多。这里将"院"称为"监",我被分到了四监。

    当班干事姓阎,瘦小干巴,满脸沟壑。他朝门外喊了一声,一个穿着夹克的胖老头应声进来。阎干事扔给他和南城巷一样环佩锵鸣的大钥匙串,"四监五号!"跑号老头得令,带着我走出了干部办公室。

    老头面目慈祥,头发略有谢顶,尚存的一圈也已斑白。胖胖的身躯,凸起的肚腩,稍慢但稳重的八字步,由于胳膊窝肉多,导致双臂与身体离得远,走路时胳膊向外甩。后来得知,老头入狱前是南城巷医院院长,为官多年,哪有不贪之理,只是这老头的贪法太没有质量,该贪污的贪,不该贪的也贪。职工几年没发福利,医院里就算买一批扫帚,他都要雁过拔毛。长此以往,免不了怨声载道。当然普通小医生是扳不倒院长的,哪个院长在上面不是关系复杂根深蒂固,扳倒他的,是几个上面也有些关系,但长年捞不到油水对他早已恨之入骨的副手。而职工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老头被抓走后,在医院门口放鞭炮庆祝了一番。

    我眼前的五号比南城巷的号子要大一些,里面有七个人犯。进门右侧也是通铺,不过号子里没有马桶,墙角有一个小水池,上方有一个自来水龙头。

    号子里的几个犯人或坐或躺都在铺上,很快,二铺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感受到了来自尚马街的第一丝寒意。

    那人满身甲胄趴在铺上,双手垫在额头前,居然戴着铐子!那是一种土铐子,指头粗的两根半环铁箍套住双腕,左右四个接口处略扁,开一小孔,一根筷子粗的铁棍从上而下贯穿这四个眼,最下面是一把将军锁。

    我在南城巷从没见过这种手铐,很显然,它朴实无华构造简单,却坚不可摧,线条简洁价廉物美,却有着扑面而来的杀气。那人头朝墙趴着,双脚向外,脚踝处赫然是一副脚镣,接口处竟然是用铆钉直接铆死的。铆钉的坚固程度,锁一头非洲象也绰绰有余。

    那人穿一身绒衣裤,衣裤从两侧剪开,劈成了两片,剪开处用红布包边,每隔十来厘米,都用缀着的小红布条扎扣。

    乍一看,那人像《动物世界》里臭名昭著的美洲赤背蜘蛛,全身都缠着红布条,血腥的红色很是刺眼。我暗自揣度,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尚马街等待"打靶"的死刑犯?

    就在这时,"小洪",一声似相识的喊声传入耳中,把我从恐惧中拉回了现实。我一扭头,居然是在南城巷五院四号时,曾一起呆过几天的汽车大盗阚涛!在这里能遇到熟人不容易,我的心中顿时涌起了无比的亲切,但我很警觉,很快控制了情绪,只淡淡地应了句,"你也在这儿啊",便不再出声。因为我还不太了解尚马街,不了解这个新号子里各个人犯之间的地位和关系,更不了解规矩,暂时只能以静制动,枪杆般笔直地靠墙站着。

    不过,我观察到阚涛是站在窗边和我打招呼的,而窗边的位子是头铺,难道阚涛在这儿混了个头铺?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

    阚涛和我打完招呼后,也只说了句"你先把东西放地上吧",同样再无下文,我这才敢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铺盖卷放到地上,静静地站在一旁。

    阚涛手里拿了个东西在夹胡子。九十年代初的牙膏,膏体是铝箔的,牙膏尾部有个铝片制成的扁锥体,取下两个这样的扁锥体,用一截松紧带把它们嘴对嘴连在一起,再反扳过来对齐,一个小小的夹胡器就做成了--号子里不可能有刮胡刀,胡子长了,只能想办法做个这样的夹胡器拔,虽然也是金属,但算不上违禁品,大兵或干部查号时,最多扔了,不至于体罚。当然,夹胡器拔胡子是有一点疼的,但这正好能刺激一下因久坐而枯燥无聊的神经。

    二铺上趴着的"赤背蜘蛛"丝毫没有因为进来了新人而起身瞄一眼,仍旧沉默地趴着,由跪在身旁的小后生给他捏腿按摩。看这派头,"赤背蜘蛛"虽然睡二铺,但绝对是号子里说话够分量的大拿。

    通铺后面不大的地方坐着三个人,地下水池边也站着一个人,全都木然地看着我,根本没人和我搭腔。

    百无聊赖中,我一抬头,发现水池上方的墙角处,居然有一个四边形的电视架,架上居然放着一台电视机。我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号子里怎么会有电视看?再不动声色地扭回头,又发现号门上方竟然还挂着一部收音机。那是一台老式收音机,过去农家院子里挂的那种,长方形,棕木框,中间有个大大的五星。

    我暗暗笑了,不错啊,到底是大名鼎鼎的尚马街,又是"赤背蜘蛛"又是电视、收音机,真他娘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如果新人进了一个号子后,没人随便搭话,通常说明这个号子有规矩,有规矩当然就有水土,因为惟有拳头下才能出秩序,人嘛,基本上都是吃硬不吃软的。

    可是,就算有水土,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我现在可是个住了一年号子的老人犯,在南城巷也迎来送往了好几批人,多少得给我留点面子吧?况且,阚涛坐在头铺,看他的样子应该属于大拿阶层,有他在,就算有水土,也不会重到哪里去吧。

    就在这时,开饭了。

    四监五号是院子里第一个号子,打饭放茅当然排第一。此时,一个年轻女子推着辆饭车迤俪而行,车上并排放着两个一米高沉甸甸的白铁皮大桶,腾腾地冒着热气。

    我眼睛一亮,诧异居然是年轻女性给人犯打饭,眼前这女子高大健硕,身着一袭白工作服,衣襟上油渍历历可数。她用力推着饭车前行,健硕的胸脯波涛汹涌,随着步伐努力往前倾--这也许是她周身上下唯一的亮点,此外长发圆脸,肤色黝黑,生得中规中矩,客气的说法最多是姿色中等。可老话说"坐牢三年,老母猪赛貂蝉",此刻在久陷囹圄、连母耗子也鲜见的我眼中,完全属于绝色佳丽。

    很快有跑号大拿跑过来,接过了饭车。女子便撒了手,只拿着饭瓢跟着。她的中跟鞋走起路来"咯噔咯噔"直响,丰满的臀部也有节奏地左右微扭。

    我偷眼看号子里其他人,出乎我意料的是,并没有人直勾勾地盯着这女子,我旋即明白了,饱暖才能思淫欲,现在大家都还饿着呢。再说了,每天都能看见女子,早就不稀罕,而且胀死眼睛饿死老二,看了也白看。

    阎干事原本站在办公室门外,这时也慢慢踱过来,看了看桶里,笑着问:"什么这么香?肉菜吗?"

    "是呀,今天打牙祭,吃肉菜!"年轻妇女一口晋北腔脆生生的。

    号子里顿时一片欢腾。

    后来阚涛告诉我,尚马街的伙食要比南城巷强,一周差不多有一次肉菜,虽然平时也是"三瓢两坨",但这里的馒头和窝头要大一点,过节什么的还经常改善一下,"尚马街嘛,关的都是些甚人?敢像南城巷那样克咱们!?"阚涛骄傲地说。

    阚涛塞给我一个饭盆,我排在最后打了饭。

    号门关上了,大通铺上的褥子已有板油伺候着掀起了半截。阚涛和戴镣者坐在头铺二铺的位置上,面前还站着两个人。四人围着四盆菜啧啧有声,赞不绝口,其中一个大汉问:"那啥,杜哥,咱要不再开袋牛肉干就着吃?"大咧咧的东北口音。

    "赤背蜘蛛"嘴一撇,堵了大汉一句:"你坐牢还是疗养啊,有肉菜还吃啥牛肉?今天这肉不少啦。"看来,这四人属于大拿阶层。

    我端着菜盆捏着馒头,继续靠墙站班,拿不准这肉菜要不要端给四位大拿吃,这是规矩,不管什么来头,头几天拜山头过码头,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趴着,偶尔的肉菜,自顾自大快朵颐犯忌。

    阚涛见我没动,指指几个已经开吃的板油,招呼我,"小洪,你到那边和他们一起吃吧。"

    午饭过后,没有人午休,服水土这一关是躲不过了。

    有人问话:"因为甚进来的?"

    "打架捅死人了。"我故意漫不经心的表示自己杀过人。

    "杀了几个。"问话的腔调更加漫不经心。

    "一个。"

    一听只有一个,问话者略为失望,扭过头再也不问。我明白了,他们见过的杀人犯太多,我只捅死一个,说明过程不会有多么惊险刺激,也就没人爱听。

    过来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刚才洗饭盆的,另一个是给"赤背蜘蛛"捏腿的,不用说都是板油。

    洗盆者身高仅一米六左右,脸上全是粉刺,好大的粉刺,其中一个茁壮的,都快把嘴角的酒窝填满了。捏腿的更矮,瘦马鬼筋,面容猥琐。不是吹,就他俩这样,我顶在墙上让他们打,他们也不一定能打翻我。

    "知、知道规矩么?"捏腿者还是个小结巴。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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