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博士也要扫盲-《狱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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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看见曙光的小张开始注意形象,遭遇突袭后,总是作扭捏状,奋力挣扎着站起来,一边跺脚一边心虚地抗议:"少胡说啊!"

    然而,直到我离开二十三中队,小张的曙光仍旧只是曙光,并没有变成早上**点钟的太阳,仍然在三帮上挥汗如雨。

    下坑第二天,我就给爸爸写了信。我无时无刻不在祈祷爸爸能快点来看我,期盼着他能尽快托关系把我调到地面去。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希望看起来越来越渺茫,就在我打算死心塌地把抡铁锹进行到底的时候,上帝慈悲地眨了一下眼。

    下坑把帮一个多月后,值星员老胡突然大发慈悲,时不时会安排我到外面和一个叫小四川的犯人一起推斗。老话说"挑百斤担不如撬千斤石",尽管推斗也是个很累人的力气活,可和几乎没有喘息的把帮比起来,相对还是要轻松不少。

    我不敢肯定这番恩赐是中队干部的意思,但有一点却毫无疑问--这绝对不是因为我们组里的哪位大拿看中了我,想把我恩宠为他的"瓜旦",原因很简单,就凭我这五大三粗面目狰狞的逑样,谁看得上?退一万步说,真要是哪位大拿瞎了眼,看上了我,到时候谁下谁的瓜,还说不定呢!

    呵呵,看来长得困难在号子里也有好处,起码可以保证自己的屁眼无虞。

    我顾不得多想为什么天上会掉馅饼,抓紧时间享受眼前,能轻松一个班是一个班,最起码推斗可以离工作面远一点,能少吃不少煤尘。

    我的搭档小四川尽管身材小巧玲珑,有些疑似瓜旦,可长相却不敢恭维,面皮粗糙度和我有得一拼。他被安排到外面推斗,一开始原因不详,后来他向我解释,他是在二帮这个最艰苦的岗位上埋头苦干了两年多,才"一唱雄鸡天下白",从工作面上抽调出来的。

    为了证明此言不虚,小四川让我看他满手的茧。他的茧和我的有所不同,我抡锹的时间相对比较短,只是在指头下磨出了一个个黄黑色的硬茧。可小四川以及其他老犯人的手掌上,除了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这三道纹路依稀可辨外,其他地方全是又厚又硬的死茧。他们指关节粗大,手指僵硬伸不太直,指甲磨得很短,指缝里全是黑泥,指甲边衍生出了一块块鱼鳞状的角质,怪不得干活不用戴手套,这一层茧比城管的防割手套不会差太多!可凡事有弊有利,手上有硬茧干活时保护性好且灵活,可上课写作业就费劲了,因为茧太厚,导致指头不能灵活持笔,写出来的字弯弯曲曲如鬼画符。

    看着小四川刻满岁月沧桑的大手,我感触良多--估计用不了多久,自己的手也会如出一辙了。

    和把帮一样,推斗也没多少技术含量,机车头顶进所需的空斗后,我和小四川把卷扬机的钢丝绳套住空斗前的鼻环,一次放两个空斗进副巷。装满石碴拉出来后,我们要抓紧时间把这些满斗一个个推到前面--斗太多了,不能让它们堵住轨道,使后面的满斗放不出来。

    尽管巷道内的轨道基本上是水平的,可要推着一个装满石碴的斗前行,也是件苦差。而且小四川主要负责往副巷里放空斗,外面推满斗的活一般是我一个人干。

    满斗实在太重了,静止放在轨道上时,我就是把屎憋出来也推不动。只有等小四川过来帮我起步,两人合力推动满斗后,他转身去放空斗了,我则借着惯性往前推。

    说是推斗,其实手臂能有多大劲儿啊,事实上我是在用肩膀顶着满斗前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得上浑身的气力。当我拼尽全力,身体前倾与地面接近30度夹角时,总感觉自己这姿势像极了俄国画家列宾代表作《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里的主体人物,惟一不同的是,纤夫们青筋凸起、低头弓腰、双手抓地时重船在后,而我则是磐石在前。他们的环境也比我好,起码他们是自由身,头上还有蓝天白云,而我是专政对象,身边除了黑暗,就是杀人于无形的煤尘。

    其实,我推斗时倍感吃力,是因为自己"力气没长全"。当年我二十一岁,按老犯人的说法,男人有劲在腰上,只有到了二十六岁往上,力气才扎实,腰上才有劲。当然环境也能改变人,如果从小吃苦出力,力气就会来得早一些。所以,小四川虽然身材如女人般瘦小,但推起斗来力气比我还大。至于我师傅冉其军,那力气更没法说,他入狱前曾在火车站打过短工,他说一百斤的盐包他一次能扛四个。他在社会上仅为挣口饭吃,尚且有如此神力,到鹰营矿下了坑,为了不挨打,自然更不会惜力。

    推斗的岁月里,我挨过安全员老贺的一记重拳,这是我下坑期间惟一一次挨打,也是我在鹰营矿的劳改生涯里惟一一次挨打。

    那天前面的活干得特别顺,一米二的进度打了一米四,石碴特别多,满斗接二连三放了出来。有那么几次,我和小四川动作慢了点,导致"z"字形副巷的转弯处积压了几个斗。

    当时我俩正不紧不慢走着(其实也没偷懒),老贺却突然迎了上来,先扬手劈脸一记重拳打在我的腮帮子上,又一脚把小四川踹得踉踉跄跄:"磨蹭?磨你妈的逼!老子叫你们磨!"

    我俩不敢出声,赶紧撒腿跑过去,玩命地把满斗往前推。

    当天晚上,我抚摸着挨打的脸,告诫自己纯属活该,老贺打得及时!打得好!谁叫你有点得意忘形,没有以全组的生产任务为重?

    痛定思痛。这次挨打后,我不仅推斗时手脚更麻利了,而且每当暂时无斗可推时,还总是主动拿起大铁锹过去把帮。

    我明白我暂时还不能和小四川比,他是从二帮干出来的,流过大汗吃过大苦,而我现在被安排推斗,在我看来,一是照顾我这个还算肯干的大学生,二是值星员老胡在押注--他也许听到了什么风声,估摸着我可能要调回地面当勤务犯。如果真是这样,以后大家还真需要我的照顾。

    可是,万一我要是一年半载还回不了地面呢?我耳边警钟长鸣,我不仅要居安思危,更要未雨绸缪--人,无论干什么,不仅要努力向前走,也要尽量给自己留后路--前路能走到哪,谁也无法预料,但能否给自己留条好点的后路,却毫无疑问必须提前准备。

    此外,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如果拣片树叶就当森林,受了照顾还得意忘形,那么,一旦被打回原形,再回去把帮就不会是五帮了,而极有可能是最辛苦的二帮,是在勾木板、撬棍虎视眈眈监督下,几小时一个姿势,弓腰埋头抡大铁锹的二帮……

    在"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攻关、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奉献"的开拓六大队,巷道里力能举鼎的霸王级人物不胜枚举,头一个就是二十四中队三组值星员乔三龙,这条大汉就像章回小说里描写的,膀阔三停,脸如火炭,虬眉短髯,分明是狠金刚下降,却错认开路神狰狞。我曾亲眼见他运气于拳,之后猛击停止在轨道上的满斗,硬是把满斗打得缓缓前行了七八公分!乖乖,这铁拳要是打在人身上,后果可想而知。

    我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后,背水泥最多一次能背三袋(三百斤),可这成绩在巷道里最多只能算中等,绝对翘楚是二十四中队的吴良诗。

    吴良诗也是四川籍犯人,个子虽然矮,腰、腿直径却可以和一代球王马拉多纳媲美。他刚下巷道时,因为饿得慌,曾与人打赌背水泥,赌注是两个芝麻烧饼。

    两个烧饼下肚后,吴良诗弓下腰来,让人一口气往背上连叠了七袋水泥,高度比他的个子还高。更让人咋舌的是,他暗喝一声直起腰来,竟然背着这如山的水泥挪了十几步!

    正因为有了这一番pk,鹰营矿此后每年"五一"举行比赛拔河时,貌不惊人的吴良诗总是作为雷打不动绝对主力,处于头把的位置。

    如果说巨无霸乔三龙拳打满斗,靠的是硬气功以及上肢惊人的爆发力;矮脚虎吴良诗背扛七袋水泥,靠的则是扎实的负重能力和耐力。而说完这两位传奇人物,就不能不提到白条和尚张大顺。

    张大顺进来前据说在陇南祥云寺当过几天俗家弟子,祥云寺的佛学属于禅宗,讲究武学修为,外练筋、骨、皮,内养精、气、神,镇寺之宝是禅宗罗汉拳。张大顺不仅生就一副好皮囊,浓眉大眼鼻直口方,浑身雪练似白肉,人送外号"白条和尚",习武的悟性还极高,六十八式罗汉拳出神入化,拳脚生风。

    可惜的是,张大顺拳大无脑,因为打群架致人伤残来到了854副巷。一开始在二十四中队三组把二帮(最苦的活),他们组有时候活干得快,值星员乔三龙又不想早早把人带上去,免得挨干部的骂,便吆喝着"白条和尚,耍几手给大伙解解闷"!

    张大顺得令,忙站起身来,紧一紧腰带,揎拳掳臂"哗哗"开练。

    罗汉拳属于中国拳术中的南拳套路之一,因其象形取意而得名。张大顺当年学功夫动机不纯,目的就是为了恃强凌弱,因此不仅有先前的理论知识,更有后来的实战经验,好几年锤炼下来,不敢说炉火纯青,却也是深得其中三味。六十八式拳法使开了,端的是拳脚相随,步随手变,身如舵摆,煞是好看。

    众犯人齐声喝彩,张大顺开始得意忘形,收了架势耍嘴皮子,说罗汉拳的手法有隔、迫、冲、闪、点、举、压、钩、抄、抛,腿法则讲究腾、滚、扫、弹,因为主要强调上肢搏击,所以是传统套路中比较利于实战的功夫。

    张大顺耍拳脚没事,说这话却犯忌,从大处来说监舍严禁习武,从小处说你当着三大员夸夸其谈,卖弄拳脚,把人家大拿当透明的玻璃人?

    乔三龙怒眦几裂,呼地一声站起,冲到张大顺跟前,晃了晃醋钵大的拳头:"透你妈,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那三脚猫功夫还'利于实战'?要不咱们过两招?"

    张大顺吓得冷汗直冒,作势轻轻拍了自己一嘴巴,陪着笑脸说:"乔爷,你瞧我这张破嘴!我就这么一说,我哪敢和你过招啊,你那铁拳牛都打得死,我怎么是对手?"

    这还真不是什么客气话,张大顺私下里也承认,中国功夫老话叫"武术",这个"术"字有讲究--更多是指强身健体之"术",表演内涵远远超过搏击内涵。真要说打,还是散打、泰拳、西洋拳击和空手道更实用。

    下坑各中队一律实行三班倒,早、中、夜班每周轮换一次。

    早班相对来说比较接近正常生活,中班则是中午一点多出工,等收工回到监舍,吃完抿圪抖,差不多就半夜一两点了,得赶紧睡觉,因为第二天上午八点半还要上课。

    最黑白颠倒的是夜班,每当轮到我们组上夜班,昼伏夜行下坑道时,我总会想起"洞中方半日,世上已千年"这句禅门偈语--夜班晚上九点多出工,等回来吃完抿圪抖,一般已是次日上午九点多了。这时胃撑得难受,却不能不睡,因为下午四点多就得起床。

    一般来说,三大员因为劳动强度稍低,睡眠质量会差一点,休息时难免会受监舍内外喧哗的影响,但对于我和大多数把帮的犯人而言,根本没睡不好这一说,就算胃胀,就算耳边雷霆万钧,就算没有床,可只要值星员允许休息,我马上可以一闭眼就睡着。

    可再瞌睡也要上课,尤其是周一的政治课,因为是各中队的指导员亲自教诲,所以每个人不管是否能听懂,是否有兴趣听,都得睁大眼睛坐在小凳上,扮演出兴趣盎然的模样。

    周三、周四的文化课相对好一点,由于教初三语文和数学的老师都高看我一眼,我便有了点特权,可以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上,小憩片刻补补觉。而每次我都争分夺秒,一坐下就满怀感激的幽会周公。

    周二、周五的技术课也不错,学习委员柳大荣经常把我叫进文化室里面的一个小套间--他的办公室,让我在里面帮他抄抄写写、批改作业,弄完后同样可以靠墙眯一会儿。

    柳大荣人高马大,打篮球时人送外号"重装坦克"--没什么技术,只凭身体强悍,极具杀伤力地和人硬碰硬。最恐怖的是他盖帽时,铁掌生风杀气腾腾,不仅球扇没了,往往还会在对手的手腕上留下五个友情赠送的清晰指印。

    而作为学习委员,柳大荣的字却与他的凶悍外形相距甚远,像狂风蹂躏下的小草,楚楚可怜,细长且齐刷刷倒向一边,人称"柳体"--尽管和那位一生臣事七位皇帝,"颜筋柳骨"有柳少师之称的大书法家柳公权没什么关系,可在二十三中队这个相对逼仄的空间里,随处可见的墙报、板报上,他的"柳体"还真是触目可及,顾盼生辉。

    柳大荣方脸豹目貌似狰狞,和我闲谝说笑时却憨态可掬。他自知身为外地籍犯人,能混成学习委员不容易,因此工作时很认真,甚至认真得有些粗暴:"透他妈,这群西瓜大的字不认得三担的蠢货,你不打不骂,他如何读得书进?"

    柳大荣说他在老家时,每天打架逃学,后来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混到手,就穿州过府捞世界,能在二十三中队当上学习委员纯属馅饼砸在了头上--当时中队的学习委员下出监队了,一百五十多个犯人中,实在找不出读过几天书的,只好拿他这个初中肄业生充门面。

    刚当学习委员时,柳大荣每天在电警棍蓝火花的督促下,向郝指导员(那时还没当教导员)交一张钢笔字和一张毛笔字作业,"妈的,我干活几年也没挨过打,抽回中队当上学习委员后,却时刻要提防电棍。刚开始我哪会写毛笔字啊,郝头就一手拿着我交上去的作业,一手拿电棍作势往我身上吱吱乱点,还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叫'乱世用重典,重症用猛药'?我呲牙咧嘴说不知道。他就黑着脸叫我回去查词典,弄明白后写篇感想交给他,还不得少于五百字!唉,透他妈,这可比吃蓝火花要命一百倍啊!"

    就像安德海对慈禧的呵斥甘之如饴一样,在监狱里有时候被干部处罚,也是一种荣耀。柳大荣说到这里,很自豪地笑了,我和他新近提拔的助手齐森当然要积极响应,也很马屁地哈哈大笑。

    齐森是个急脾气的愣头青,省内某技工学校钣金专业毕业,之前在珠三角某港资冷轧企业打工,因为老板拖欠工资,他聚众讨薪未果,一怒之下裹胁人质,还掷出两个重磅"莫洛托夫鸡尾酒(自制汽油燃烧瓶)",把老板的宝马730li轰上了天。他一开始在番禺监狱服刑,因为有个七拐八绕的表叔在本省监狱局当头目,这才千里迢迢来到了鹰营矿。

    齐森和我很谈得来,见我对"莫洛托夫鸡尾酒"感兴趣,便不厌其烦传道授业,介绍说1939年苏芬冬季战争时,苏联外交部长莫诺托夫向芬兰广播,宣称苏军不会丢炸弹,只是要送粮食和酒给他们。幽默的芬兰人便将准备好的燃烧弹称为"莫诺托夫鸡尾酒",用来招待苏军的t-26a型坦克。

    "我是个铁杆'军谜'",齐森骄傲地说他研制的"鸡尾酒"很讲究,"绝不是电影里的假把势","我不用啤酒瓶而用的轩尼诗xo青尊,因为啤酒瓶太厚,而且容量小,轩尼诗xo青尊不仅装得多,也更便于投掷"。

    "灌的燃料也不是单一的汽油,而是97号汽油和航空煤油各,加盐酸少许、剪成黄豆状的易拉罐碎铝片若干,这样的混合燃料既可以增加杀伤力,提高燃烧值,还可以腐蚀防火表层",此外"封口一定要用水松塞,'引条'要用浸透了煤油的纯棉布"。

    "如此这般做出来的'鸡尾酒',才算得上是游击队及街头暴民的'标准装备',莫说对付汽车,对付坦克的效能都会要超过集束手榴弹!"齐森说他当年一直是打工仔里面的老大,"实在是逼得没办法了!有几个江西妹连买卫生巾的钱都没有了,跟我哭哭啼啼",他这才带着几个兄弟冒充物业管理,夜闯那奸商的别墅。

    那奸商鉴赏了他精心炮制的"鸡尾酒",当即面无人色,要求"化干戈为玉帛",本来谈得好好的,大家拖欠了一年多的工资马上就要到手,哪晓得"皇帝不急太监急",奸商的二奶突然冲出来耍泼,破口大骂"仆街啦你地(你们去死吧)!""屌你老母嗨(x你妈妈)!"边骂边冲下楼打算驾车报警。

    "老子被逼上梁山,这才忍无可忍,直接从楼上摔了两个'鸡尾酒'下去,全部精确命中!""只是可惜了那台好车,'轰'的一声炸飞了,八、九十万呢!"绑架以及纵火犯罪分子齐森很惋惜地说。

    齐森自称"科技青年"加"文学青年",知道我混过几天大学后,便时常把准备投往监内小报的稿子请我"斧正"。他的稿子语句大致通顺,叙事逻辑基本清晰,但也有明显硬伤--若归纳为新闻通讯,则时效不足,稍嫌冗长;若归纳为特稿、专题报道,则亮点不够突出,主题不够集中。不过他的字写得真不错,龙飞凤舞如大雨滂沱,看似潦草却很有个性。

    看着这些似曾相识、极具监狱特色的"新闻稿件",金圃山的惬意生活顿时浮现眼前,再看看自已握着稿纸的锉刀般黑手,我当然不敢托大,先夸一番文从字顺,立意新颖,再小心翼翼,拐弯抹角,指出几处"瑕不掩瑜"的地方,最后结案陈辞,大赞特赞他的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铁划银钩,顿挫生姿。

    柳大荣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肠子,他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贬齐森:"别得意,小洪这是夸你呢!你小子啊,做炸弹还可以,别的本事就不行喽,以后还要向小洪好生学!"

    我满脸惭愧,连声表示不敢当,柳大荣却拍拍我的肩膀,"我老柳的眼光一向'有毒'(厉害),要不我们打个赌,顶多三个月的劳动关,你绝对会调回中队,甚至大队!"

    快"十一"了。

    鹰营监狱要举行每年一度以中队为参赛单位的"迎国庆歌咏比赛",每个中队必须唱三首歌,其中《没有**就没有新中国》和《社会主义好》属于规定动作,第三首则可以从《歌唱祖国》、《长征》、《横断山》等等之中自选一个。

    段指导员的指示很明确,重在参与,"我也不会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们这一百五十多号里面也没有这种人材,咱就老老实实选个最简单的《歌唱祖国》,再把前面两首歌唱齐、唱响,就卡拉又ok了。"

    于是,鹰营监狱五千犯人在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后,休息时间全拿来唱歌、背歌词,因为这是一项重要的改造任务,谁胆敢稍有懈怠,会立刻目睹到电警棍飞舞的美丽蓝色小火花,并近距离感受到它的温暖与快意。

    段指导员工作抓得很细致,指出抄歌词也是政治作业之一,我们每个人便把歌词都抄在了政治作业本上。出收工路上经常能听到有人在哼唱,这肯定不是为了陶冶情操,而是怕背不下来亲密接触蓝色小火花。

    那天出碴钉道时,漫天飞舞的岩尘中,平素沉默寡言、疑似弱智的二帮蔫瓜突然停下板锹,直起身大声问道:"我死活想不起来了,《没有**就没有新中国》里面,那句'建设了敌后根据地'后面是什么吃多了来着?"

    众人哄堂大笑,老胡踢他一脚,"你个吃货,光想吃!是'实行了民主好处多'!记仔细了傻逼!"于是蔫瓜傻笑着继续埋头抡板锹。看来这弱智也明白唱不好歌,是要吃蓝火花的。

    背歌词对我来说很容易,郁闷的是每天收工后得练,周日也得练,休息时间明显少了--段指导员再一次高瞻远瞩的指出,合唱合唱,就得大家反复多次凑在一起扯开喉咙唱,就算帕瓦罗蒂、多明戈和卡雷拉斯来了,也得站在咱们队列中和一百多南郭先生共同引吭高歌。

    教育科给各中队发下了简谱,每次段指导唱出过门后,吼声"预备--唱!"我们便轰隆隆全军开进。但不幸的是,段指导识谱能力七窍通了六窍,《没有**就没有新中国》和《社会主义好》还好说,因为太深入人心了,牵头驴来也能唱出过门,但《歌唱祖国》前面的"骚"(5)--"骚、骚、骚、骚法眯瑞刀"(55554321),他就死活也唱不出来。

    段指导员当然知道"骚"是5,但他站在我们队列前冒充指挥台的椅子上,"骚"了半天,总是感觉不对味。他抬头四顾,希望麾下能有人搭把手,却见学习委员柳大荣和他的助手齐森不敢与之对视,惭愧地低下了头;积委会主任老毕尽管管理、劳动都有两把刷子,但由于初中毕业证是在监狱混的,说是半文盲绝对没有冤枉他,也不敢揽这瓷器活。

    段指导员很失望,继而很不爽,嗔怒之色溢于言表,最后把目光投向他的老乡小糜,因为小糜是诈骗外带故意伤害刚刚进来的,年轻俊朗,平时喜欢唱个酸曲哼个小调,看上去挺活泛机灵,"小糜,你会不会?"

    小糜哼哧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呃,呃,我只会打拍子。"

    "滚!打拍子就是手一上一下,随便拉头猪出来也能打!"段指导员火了,一群饭桶!中队委以重任希望能辅佐干部、对犯人进行思想改造的积委会几个成员,居然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不过盛怒之下他口不择言,呵斥小糜"随便拉头猪出来"这话明显不妥--是他自己在打拍子啊。

    "洪路柏!"

    "到!"我吓得一激灵,赶忙应了一声。

    那天我实在太累了,因此排练时我站在队列中闭眼假寐--我眼睛小,又有镜片遮挡,低头眯一会一般不会被干部发现。只在该唱的时候张张嘴,哼几声就完事。

    而段指导员这一声喊,确实把我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答了一声"到"后,睁大惊恐的小眼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你会不会简谱?"

    哦,还好,段指导员是问这个,看来没发现我偷懒睡觉,我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呃,会一点。"我心虚的回答,因为我也仅仅知道"1234567"是"刀瑞眯法骚拉西"而已,至于节拍、音符这些,委实不懂。

    "过来,看看这个过门咋唱?这么难!我被你们这帮蠢货吵晕了,头痛得厉害!"可爱的段指导员罕见地发了脾气,在以攻为守,为自己苍白的识谱能力辩解。

    "是!"我应声出列,按规定双手握拳,小跑到段指导身边,接过印着乐谱和歌词的稿纸,在心里大概哼了一下,汇报到:"应该是骚、骚、骚、骚法眯瑞刀……"

    段指导员作恍然大悟状,再次摇头晃脑用脚踩着拍子"骚"了半天后,宣布道:"我说咋的,很简单嘛。好了,你们听着,从'骚法眯瑞刀'后面开始'预备--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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