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对唐窑引发的血案-《狱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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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省盗墓之风古已有之,盗墓贼自称"摸金校尉"。

    上世纪八十年代起,"摸金校尉"中出了一个叫魏百万的大拿,其盗墓理念、经营理念都相当超前,不仅有组织地"洗墓(盗墓后注意收殓遗骸,以尊重亡灵)",还从老乡手中收购零星文物,然后以高价卖给海外崇尚中华文化的爱国人士,避免了同行之间的恶性杀价竞争。

    而李鲲鹏并非本省土著,原是陇西一带大名鼎鼎的"摸金校尉",他痛恨这个行当里少数鸡鸣狗盗之辈无组织无纪律,狂挖乱盗甚至毁棺辱尸,竭泽而渔不敬神明,极大地损害了"摸金校尉"这个古老行当的声誉,因此对魏百万很佩服,千里迢迢星夜来投。

    魏百万对老李的职业经验,尤其是人文历史方面的学识掌故也非常赏识,大拿惜大拿,不仅奉为上宾视为手足,还把自己的一个远房侄女给他续了弦(老李的原配车祸罹难)。

    魏百万在地下文物市场扬名立万,聚敛了百万身家后,开始高瞻远瞩地广罗党羽、遍置鹰犬,不仅给马仔们发高薪,还每人一辆排量摩托车、一部汉字显示传呼机(那时手机还未普及,传呼机就是绝对的奢侈品,一台汉字显示传呼机售价高达两千多块)、一支"化隆造"仿五四式手枪(位于青海省东南部的化隆回族自治县,以非法制贩枪支而闻名,当地不法分子私造的枪支被称为"化隆造"),平时实行半军事化管理。

    团队成员纷纷到岗后,魏百万"收盗并举、统一销售"的营销策略也开始升级,与时俱进地开拓了集勇气、智慧和武力于一体的"杀猪"营销模式。

    "杀猪"的套路一般是这样的,当"南猪"(南方来的文物走私贩子)带着马仔、用密码箱拎着上百万现金过来进货时,魏百万首先让他们看的是如假包换的真货,然后让老李这个从实践中成长起来的文物专家,带着真货陪同"南猪"去拜访科班文物专家,鉴定完毕后,还会把真货连同专家鉴定意见一起去申请做一个公证。

    戏演到这里,需要的时间和机会已经绰绰有余,一个小小的障眼法过后,"南猪"货箱里的真货早就换成了足以乱真的赝品。

    当"南猪"发现自己被"杀",大把的真金白银换来的却是假货赝品,免不了要和魏百万文争武斗一番,但俗话说"买定离手,银货两讫",魏百万吃定彼此做的都是黑道生意,屁股上都有屎,于是放心让自己严格训练的杀手上场。

    话说回来,魏百万还是蛮讲江湖道义的,当"南猪"找上门来时,他一般会退回10%左右的货款作为"茶水费",并反复重申"和气生财""和为贵",如果实在免不了火并,他也一定要让自己人先见红,强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当然,一般的结局无外乎三种,一是"南猪"带着马仔咬牙切齿地离开;二是"南猪"咬牙切齿地离开,而马仔横尸他乡;三是"南猪"马仔一锅煮,通通青山埋忠骨,不必马革裹尸还。

    魏百万还是个儒盗,对吕不韦咨询他老爸的那句"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聚敛了大量原始财富后,开始进一步效仿吕不韦,不过他不是"建国立君",而是自己赤膊上阵捞政治资本,为了漂洗"每个毛孔里都流淌着的鲜血和肮脏",他注册成立了"魏氏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自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委任老李为副总经理兼财务主管。又出资兴办了一家食品加工厂、一家建筑公司和一家超市,安置了数百名下岗工人,还经常修桥铺路积公德,筑庙建寺结善缘,甚至创办了一所残疾儿童学校。

    很快,大慈善家魏百万赢得了社会各界的好评如潮,顺利地当上了省政协委员,进入了上流社会。当然,食品加工厂、建筑公司和超市只是幌子,魏百万最大的进项还是利润惊人的文物盗卖。

    魏百万在当地有个对头,人称佘十万,此君同样手眼通天黑白通吃,连名头都极有讲究--十万指的是此人每次大型赈灾、公益活动出手必是十万。

    佘十万麾下有个头号打手叫嘎七,据说是后汉关西大侠陈遵的嫡传子孙,不仅祖传的三十六路弹腿练得出神入化,三五个人难以近身,更兼有一手好枪法,一只酒瓶抛出,甩手一枪,枪响瓶碎,和德克萨斯的牛仔有得一拼。

    嘎七功夫了得,却也贪酒好色。某次酒后无德,奸污了同门兄弟的老婆,之后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改换门庭投靠了魏百万。

    老李从骨子里看不起这种淫人妻女的好色之徒,几次以"吕布弑丁原、杀董卓"的历史教训进谏魏百万,说嘎七是长着反骨的"三姓家奴",说不定哪天就会卖主求荣。

    魏百万魏大拿干的是刀头舔血的黑道营生,当然明白"德"比"才"更重要,但无奈正是用人之际,因此反复权衡利弊,还是收留了嘎七,只是嘱咐老李"把他盯死点"。这也给嘎七最终反水,扮演一根稻草压垮两头骆驼的角色,直接导致魏、佘两大黑恶势力土崩瓦解埋下了伏笔。

    这年夏天,老李带人下乡收货,在一户农民的炕头上,发现了一对乾隆年的仿宋定窑白釉圆盖炉。

    雍正、乾隆年间,仿宋定窑与仿宋汝窑、仿宋官窑、仿宋哥窑等均出自景德镇御窑厂,又称"唐窑",与当时一位才华横溢的督陶官唐英有直接关系。

    唐英,字俊公,沈阳人,隶汉军正白旗。他既是景德镇御窑厂的领导者,又是能文善画、擅书法篆刻且精通陶瓷工艺的专家。从雍正六年至乾隆二十一年的景德镇御窑厂,因唐英督陶而得名"唐窑",其成就辉煌,仿古超古,创新多彩,为世所称道,雄踞历代名窑之首。

    老李发现的这对"唐窑"白釉圆盖炉,仿古青铜器饕餮纹,纹饰清晰,釉面洁白,雕工细腻,更胜宋定窑一筹。而就在他发现这宝贝不久前的两个月,清朝大吏祁韵士墓被盗。

    老李一眼看出这对"唐窑"白釉圆盖炉来路不正,分明是出自祁韵士墓中,因此威逼利诱,连哄带骗,最终用一台价值不过五千块的东方红轮式拖拉机换了回来。

    魏百万对白釉圆盖炉同样爱不释手,当然,他也爱钱,想鱼与熊掌兼得,于是请高手复制了可以乱真的赝品。

    此后的"杀猪"程序同样进行得很顺利,神不知鬼不觉之中,来自厦门的大文物贩子朗阁被"杀"了一百万。

    这朗阁来头也不小,和台湾臭名昭著的第一黑帮竹联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带着竹联帮打手杀上门来。

    魏百万于是派嘎七去"了难"(原是红帮切口,多用在官司方面,后逐渐流行于江湖,泛指一切解决问题和了却困难的行为),双方言语不和,兵戎相见。

    嘎七见风紧,一不做二不休,压满子弹的仿五四式手枪弹无虚发,枪枪爆头,朗阁和两个竹联帮打手命丧黄泉。

    当时正好魏氏集团下属的建筑公司承建了一个住宅小区,于是趁着月黑风高,魏百万让嘎七开着车(嘎七表面上是公司的卡车司机),悄悄把三具尸体浇注到了混凝土基础里。

    忙完这一切已是凌晨两点,一干人等回家小憩,第二天上午赶到公司总部论功行赏,老李分了三十万,嘎七分了二十万。

    银子落袋为安,按江湖规矩,还免不了要杯筹交错庆功。两箱十年窖汾酒纷纷见底,魏百万猛然发现嘎七不见了,于是打他的传呼机,连呼了两遍嘎七才复机,说是在九喜大厦"败火"。

    魏百万有点恼火,骂句"狗改不了吃屎",转念又一想,就是职业刽子手杀人后,也要寻求心理辅导,嘎七昨天砰砰砰报销三个,今天找个把"米"(妓女)败火压惊,可以理解。

    老李虽然也喝高了,神志却还清醒,他知道嘎七有个枪不离身的习惯,刚刚又喝了不少酒,得意忘形起来,说不定会捅娄子。于是洗了把冷水脸,开着车风驰电掣直扑九喜大厦。

    按摩包厢在九喜大厦顶层十五楼,老李前脚刚进大厦迎客厅,扫黄抓嫖的警察后脚就跟了进来。老李暗暗叫苦,趁带队警察在和值班经理交涉,他溜到公用电话旁,拨打了嘎七的传呼机,连呼了两遍"门神到,走屈子,急!急!急!"

    再说嘎七,这小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色中饿鬼,每次叫"米",十八般武艺都要样样操练到。今天酒壮英雄胆,更是生猛得一塌糊涂。

    传呼机第二次响起时,嘎七收了招,骂骂咧咧瞟了一眼,顿时吓得元神出窍,抄起挎包闪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顶棚是用化纤格板做的,有几块已经松动。嘎七掏出手枪,用浴巾胡乱裹了裹,塞进了卫生间顶棚里。

    按摩包厢的门已经响起了急促的敲打声,"开门开门!警察!"

    嘎七用最后一点时间删除了老李发来的传呼短信,一切刚搞定,"砰",门被踹开了。

    抓嫖抓赌一贯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街头真人秀节目。

    此时,九喜大厦里里外外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嘎七被押着经过老李身边时,悄悄勾起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ok的手势,老李的心这才勉强放进了肚里。他断定"喷子"(枪)应该被嘎七藏了起来,可楼上的按摩包厢有二十几间,心急火燎跑上去乱搜,搞不好会打草惊蛇。于是打定主意,马上请八爷帮忙去派出所捞人,只要人捞出来了,"喷子"自然也就回来了。

    八爷姓甄,是中央某政法类报纸驻本市的记者站站长,因为名片上还印着"行政正处级",所以另有个外号叫"甄处级",是一个红道、白道通吃,响当当的传媒大拿。

    八爷在社会上口碑不错,古道热心忌恶如仇,平头百姓蒙了冤遇了难,一夜之间成了苦主,颠沛流离到记者站喊他一声"青天甄八爷",求他"为民做主",他会客客气气请你坐下,示意麾下做笔录。

    等做完笔录,八爷亲自鉴定完物证、书证,一般会眉头紧皱,若有所思:"你放心,我事情再忙,时间再紧,该管的事还是一定要管的……你这事发生在哪个辖区?哦,这个辖区好象归何局长管,嗯嗯,要是老何摆不平,温院长肯定可以下指示。"

    八爷没有明说何局长和温院长是何方神圣,因为说了你也不认识,也没有明说他找何和温要干什么,但这一类含糊表达已经足够,已很能让苦主深受鼓舞,因为这已表明他即将或准备在未来的日子里,亲自找手握生杀褫夺大权的大拿为你"了难"。

    "中央媒体出了面,你以为是开玩笑?我把稿子一发、内参一写、政协提案一交,噼里啪啦,嘁哩喀嚓,摧枯拉朽,灰飞湮灭!莫说是市局,就是省厅也战战兢兢,也得乖乖整改!"

    代表中央媒体的八爷喜欢用象声词,他点起香烟用劲唆一口,之后又向墙角的垃圾篓奋力吐出一口浓痰:"上次那案子了结后,我本来还不善罢甘休,还打算邀我中央党校的两个同学(八爷特别介绍这两个同学在美联社、法新社驻china办事处担任要职。china这个单词更是发音标准,字正腔圆)组个记者团去彻底曝一下光的,要搞就搞点国际影响出来,不然如何和世界接轨?中国的民主化进程如何落实到实处?美国人还不年年把我们写进《人权白皮书》极尽丑化之能事?"

    八爷把只抽了几口的香烟拧灭,结案陈辞:"你们找我,一个个泪眼婆娑冤比窦娥,我既看不下去,又因为中央媒体舆论监督的职责所在,责无旁贷要铁肩当道义。但话讲回来,人家也不容易,平反昭雪是没有搞,可赔礼道歉是有的吧?赔偿金五万没有,那两万是到了帐的吧?有了如此还要如何?人家一个市局的副局长,在我这里哭哭啼啼痛不欲生,差点膝盖一软就要下跪,你叫我如何做得出、下得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硬要褫夺他的顶戴花翎?你以为一个副局长那样好混到手,在清朝,副局长就是铁板一块的道台,道台要进士出身,进士要先考举人,没有十几二十年的寒窗苦读、宦海沉浮,根本熬不出来"。

    "另外,你莫看他这个副局长蛮威风,实际上只是个行政副处级,还是'线'上的干部,跟'块'上的没办法比。哦,你不晓得什么是'线'上的干部?当然,这不能怪你们,国家机器的组织架构是比较复杂的。这样说吧,'线'上的干部就是指行政各局、委、办的干部,而'块'上的干部是指党委、政府、人大、政协等核心机关的干部,虽然级别是一样的,含金量却天隔地远,比如说我们报社是正厅级架子,我这个记者站是正处级编制,我本人就是毫不含糊的正处级待遇,和县长的行政级别是一样的。可我是'线'上的干部,而县长是'块'上的干部,一个大县有百多万人归县长管,我却只能管这些个娃娃兵学生仔,根本就比不得。"

    "扯远了,话讲回来,他一个'线'上的副局长,熬出来也不容易啊,副科到正科他就熬了六年,正科到副处他又熬了七年,真是乌纱人人爱,白了少年头……"

    八爷有理、有据、有节,说得吐沫像落雨,苦主却搞不清楚到底是"副科"还是"妇科",只晓得八爷是费了劲出了力的,两万块赔偿金来得不容易,市局领导打了电话讲了对不起,更是天大的面子,是八爷嘴巴讲干、脱了一层皮的结果。于是感动化为行动,小心翼翼奉上一个大红包略表寸心,怯怯地请八爷"莫嫌少"。

    一般来说,不管是"冰敬"还是"炭敬",八爷总是璧谢的,他只有一个请求,烦劳苦主抽空写几封信,把他"坚持正确行使舆论监督权,为民鼓与呼而做的这些'小事',向省委宣传部负责同志以及北京总社的领导如实反映一下"。

    这样的合理要求,苦主当然义不容辞,除了满口应允外,还打架一样把红包硬往八爷口袋里塞。八爷实在拗不过,只能长叹一声"受之有愧,拒之不恭",很无奈地示意一旁的实习生收下,同时再三声明"下不为例"、"这钱作为记者站的活动经费我代为收下,感谢你们支持中央媒体驻地方记者站的工作。"

    苦主出得门来,记住了八爷的豪侠仗义博学多才,更记住了八爷是个县长级别的干部,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众口铄金,甄大拿甄八爷又多了个外号叫"甄县长"。

    一个是享受行政正处级待遇的记者站站长,一个是"盗墓、贩卖文物、暴力刑事犯罪集团"的二号人物,甄八爷和李鲲鹏本来是八杆子挨不上边的,可两人却硬是好得共一条裤子的"坚钢"(死党),这就是缘分。

    话还要从几年前说起,当时老李刚刚投奔魏百万,有次下乡收货,看上了一个老寡妇家破柜子里的一本"旧书"--明崇祯刻本的《宋朱晦庵先生名臣言行录》。

    按当时的行情,这类古籍善本的价格大概在三千块上下,但这本《宋牛晦庵先生名臣言行录》不仅保存完好,更难能可贵的是,还加盖有两方阴刻篆书的题跋印记,上方曰"铁云鉴藏",下方曰"默存鉴藏"。如此一来,价格至少可以翻几番,因为"默存"二字是宣统年间山西巡抚丁宝铨的号。

    而"铁云"二字的来头更大,是《老残游记》作者刘鹗的号。刘鹗性嗜金石、碑帖、字画及古籍善本,和丁宝铨不仅是同乡密友,据说还是连襟。

    老李很奇怪,如此难得的古籍善本为什么会落入荒山野岭农户人家,莫非是盗墓所得?但他转念一想,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依稀记得,丁宝铨是民国八年(1919年)在上海被人暗杀的,而丁祠堂更是远在江苏。

    想到这里,老李拐弯抹角问起了"旧书"的来历。

    老寡妇告诉老李,她老公公是前清秀才,很有学问,在祁县乔姓大户人家教私塾。后来洋鬼子打进皇城,慈禧老佛爷西逃,乔家借了好多银子给她。因为护驾有功,老佛爷派一个姓丁的大官送了一块叫什么"福禄寿喜"的牌匾给乔家,乔家于是和丁大官搭上了关系。

    这丁大官家有个小公子,一直不喜欢读书,乔家便把她老公公推荐给了丁大官家。再后来,丁大官得罪了一个更大的官,落了难,被摘了乌纱帽赶回江南老家,她老公公也只好回了家。离开丁家时,丁大官送了一箱子书给她老公公,里面就有这本"旧书"。

    听老寡妇这么一说,老李顿时明白了这本古籍善本的来历--老寡妇说的大户人家,就是以乔贵发(祖)、乔致庸(孙)为代表的祁县乔家,是大名鼎鼎的晋商翘楚。而丁大官是山西巡抚丁宝铨,至于慈禧赐给乔家的牌匾,不是什么"福禄寿喜",而是"福种琅环"。

    来历搞清楚后,老李又和老寡妇东拉西扯聊起了家常。这下勾起了老寡妇的伤心事,开始哭诉她守寡二十年,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毛蛋拉扯大,让他学了木匠手艺,又送到城里包工队打工,哪晓得毛蛋不学好,跟人偷单车,被警察抓了,说是要蹲大狱。还搭帮包工头是本家叔叔,花钱托人找关系,钻山打洞请了个中央的大记者,说是要交三千块钱"罚款",才可以把人赎回来。只是家里穷得只剩下四面墙一张炕,好不容易砸锅卖铁凑了一千,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再去筹两千?

    老李也是苦孩子出身,听老寡妇这么说,多少动了点恻隐之心,原本打算三瓜俩枣搞到手的古籍善本,硬是掏了一千五。又劝她说老公公既然从丁大官家带了一箱子书回来,何不再找找,说不定还有可以换钱的。

    老寡妇正在翻箱倒柜,毛蛋的本家叔叔带着"中央的大记者"来收"罚款"。"大记者"正是八爷,因为钱少了五百,八爷脸上有点不好看,又自忖身份不便发作,于是交易双方都有点尴尬。

    这时留在外屋的老李出来救场,他眼尖,瞅见老寡妇先前翻箱倒柜时,又捣腾出了一堆"旧书"模样的东西扔在炕边,于是拿起仔细端详,发现有一册乾隆年间的《汪由敦诗翰》(汪由敦,乾隆间累官至尚书,大书法家),心中暗喜嘴上却密不透风。

    老李把老寡妇叫到外屋,脸上写满了要修建七级浮屠的真诚,他喊声老嫂子,说我也是苦水里泡大的,听人说过大狱里一日三遍打、餐餐没饱饭的惨。这样吧,这几页纸是旧社会一个秀才写的,我带到城里去,看能不能换几个钱。这是一千块,你莫嫌少,快点去把儿子救出来。

    老寡妇当时眼眶就红了,喊声"好人啊",腿一软差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李煽情煽过了头,赶忙把她扶到椅子上,拿出牛皮纸档案袋,准备装好《汪由敦诗翰》脚底抹油。

    这感人肺腑的一幕,被里间的八爷看得清清楚楚,他唤声"兄弟留步",几步走到老李跟前,指了指《汪由敦诗翰》,笑道:"能否给我翻翻?"

    老李见八爷气宇不凡,本来是有点犹豫的,但转念一想,你只是个"报油子"(旧时对记者的蔑称),真不是小看你,只怕你还识不得这金镶玉,再说了,卖出去的货泼出去的水,还怕你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于是慷慨地把《汪由敦诗翰》递了过来。

    八爷眯着眼睛翻了两页,赞道:"好字好字!谨堂公(谨堂是汪由敦的号)真是笔走龙蛇,兼工篆隶,清劲秀润,媲美晋唐大家,难怪被精研书画的乾隆喻为'书比张照'(  乾隆年间有"羲之后一人"的另一位大书法家)"。

    说到这里,八爷先瞟一眼旁边如坠云雾的老寡妇,换了"淘宝客"(文物贩子)的切口问老李:"老弟这若是到了南边,两方应该打不住吧(两万块应该不止吧)?"

    "淘宝客"最怕的就是露底,打草惊蛇之下,老李大吃一惊,后悔不迭伸手来接《汪由敦诗翰》,话语间也多了些示弱的味道:"老兄眼光不俗,看来也是淘宝老客。不过这两方不两方的,还真难说,有人'竞'(买)就是宝,无人'竞'就是草,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八爷哈哈大笑,适可而止换了话题:"'淘宝客'谈不上,闲时也喜欢附庸风雅罢了。对了,刚才我进村时,见路边有台吉普车,那应该是老弟你的座驾吧,可否让我搭个顺风车?"

    老李当然应允,八爷于是收齐老寡妇应交的"罚款",安慰了几句,这才和老李一起满载而归。

    一路上,老李开车,八爷主讲,他一边鉴赏老李淘来的《宋朱晦庵先生名臣言行录》、《汪由敦诗翰》,一边大抖书袋,先说汪由敦私藏最难得的是乾隆御赐的仿董其昌山水画卷,因为画上乾隆亲跋了"汪由敦日夕在公,勤劳匪懈,割爱以赐";再说朱晦庵朱熹不厚道,只为整倒台州知州唐仲友,竟然把他的情人、官妓严蕊打得遍体鳞伤。

    八爷说得眉飞色舞,老李听得津津有味,两人越聊越投机。这也难怪,一个是戴着中央媒体帽子的"报油子",一个是背后有人兜里有钱的"淘宝客",都是吃江湖饭的,惺惺相惜在所难免。那老李虽说是个职业经验丰富的文物贩子,见多识广长于实战,但国学底子、人文掌故却是读野书读来的,比不上八爷正宗的科班出身,因此除了相见恨晚,更多了几分巴结的意味,车一进城,便直驶东湖楼饭庄,说是要一醉方休。

    魏百万听了老李的电话汇报,也很高兴,他一向重视结交红道、白道人物,当即带了两个小妞过来把盏。和八爷一交换名片,又发现彼此都是政协委员,尽管脸有点生疏,名字却似曾相识,于是聊起来更有渊源。

    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都是杜康之徒,于是闹起了"步步高"。

    酒桌上的"步步高"很有讲究--上冷盘凉碟上喝"干红","干红"开胃;上热炒大菜时喝"辣酒"(白酒),"辣酒"暖胃;上点心小吃时喝"烫黄"(烧热加冰糖的绍兴花雕),"烫黄"养胃。最后上水果"大团圆",一人一瓶啤酒,权当漱口。

    当晚宾主尽欢,八爷酒量稍逊风骚,高了后连吐带闹,魏百万便亲自打发两个小妞送八爷回记者站,一夜无话。

    此后,老李隔三差五拉着八爷喝"步步高",一有空还经常往记者站跑。时间一长,他发现八爷"吃冤枉"的套路,和魏百万"杀猪"的套路殊途同归,大哥二哥麻子哥,大家脸上差不多,只是一个靠笔杆子说话,一个靠刀把子说话。

    某次两人小酌,八爷醺醺然之际,请老李去"指教"他的私藏。还别说,八爷一柜子的名人墨迹、宋元明清各朝刻本及抄本、活字本、碑帖、印谱、佛经等,尽管赝珍陈杂,可基本上都拿得出手。

    老李见八爷真的好这口,于是做通魏老板的工作,把那册《汪由敦诗翰》送给了八爷。

    八爷大喜过望,投我以琼瑶,报之以木瓜,回赠了一本硬皮精装的《圣经》,虽然不能跟《汪由敦诗翰》相提并论,却也不是大路货,是由民国年间当任过驻梵蒂冈教廷公使的大学者吴经熊1942年翻译出版的"经熊版"。

    有了这一番人情酬酢,从此八爷把魏老板和老李都当成了"坚钢"(死党),魏氏集团"个别员工"因为"打点小架"、"犯点小法",需要他出马斡旋,打点捞人时,总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再说嘎七因为嫖娼被抓进了局子,老李连忙向八爷求援,请他出面捞人。

    八爷当然义不容辞,他一边吩咐老李去东湖楼饭庄订一个最豪华的包厢,一边拨通了红墙巷派出所教导员牛光富的电话,说是晚上六点半请"牛教"喝个小酒,不见不散。

    八爷的大名对于牛光富来说当然是如雷贯耳皓月当空,可他自忖了良久,也没弄清楚这尊大菩萨为什么要请他这个小门神喝酒。正在纳闷,值班民警肥罗进来请他审阅下午抓获的卖淫嫖娼人员讯问笔供。牛光富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八爷设宴相邀的目的,当即指示值班民警,不要急着作出处理结果。

    按照公安系统的职权分工,教导员不是业务主官,不主抓日常业务。牛光富之所以行使所长职权,是因为所长大刘去了省厅处级干部培训班学习,由他暂时代理。

    牛光富是武警正营职转业的,当年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才混了个科级的派出所教导员,加上学历低,没有背景,在教导员的位置上一趴就是六年,做梦都想进步进步。

    眼下无心插柳柳成荫,一次非例行的扫黄,抓了十个流莺八个嫖客,竟然导致大名鼎鼎的甄八爷、甄县长求上门来,牛光富心中大喜,暗忖此番一定要把人情做足,只要攀上了八爷这根高枝,循序渐进步步为营,将来何愁没有进步的机会。

    打定主意后,牛光富带着治安副所长贾修全六点不到就赶赴了东湖楼饭庄。进包厢前,他特意在柜台上交了一千块钱,叮嘱服务员这顿饭千万记得让他结帐。

    主人没到客人却早早候驾,这让请客的八爷和老李很是过意不去。牛光富却一脸谦恭,张口"久仰"闭口"甄老师",把八爷抬到了半天云里。

    八爷好这一口,一边很受用地指着老李带来的陪酒小妞燕燕和茵茵吆三喝四,说你们今天务必要把"牛教"、"贾所"陪好陪爽;一边颐指气使指挥服务员上酒,定下调子今天操练"步步高",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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