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抗拒改造的代价-《狱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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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批新犯人里,小崔和葛灿生得唇红齿白很是俊朗,两人因此总是忧心冲冲会被人"下瓜(鸡奸)",黄二哥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呵呵,葛灿你还不如现在就破身,过来脱了裤子让我先下你的瓜。还有你小崔,绝对一下队就丢了瓜,啥?能不能保住?保你妈的逼,那么多比你耍得大的都保不住,你能保住?不习惯?下多了就习惯了,要不你现在就过来跟我唆唆?"

    黄二哥后来私下里和我说,他以前在这里服刑时,发现井下中队所有的大拿都是从板油混起来的,而几乎所有的板油都被大拿下过瓜。那时候水土凶得很,还吃不饱,于是有想法的大拿下坑后随便找个旮旯,递个馍给板油,转身就把板油裤子脱了,于是前面板油啃馍啃得欢,后面大拿下瓜下得爽!而且根本不认什么老乡,老乡咋了?老乡下起瓜来才快呢!

    我问现在是不是要好点了,黄二哥说有可能吧,不过就他们这种白面小后生,他指了指葛灿和小崔,"生得太俊了,肯定跑不了,早晚会让人下了的,你看着吧,光集训这些天,就会有中队的大拿来挑'瓜旦'的。"

    小崔和葛灿都很勤快且很会来事,每天殷勤地给黄二哥和我打洗脸水、挤牙膏、收拾床铺、洗衣服。集训期间,由于我每天穿着棉裤跑操,身上起了很多痱子。每天晚饭后,我就脱光了衣服趴着,让小崔和葛灿往我身上的痱子处抹牙膏。

    小崔和葛灿都很讨人喜欢,但我确实没能力保护他们,因为以我目前的能力,只能自保,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天后,我们列队去医院体检。

    监狱医院是幢三层小楼,犯人医生们都在囚服外罩了件白大褂,眼睛长到了脑壳顶上,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我们每人捏着张体检表,一个挨着一个科室检查,检查完后,都得陪着笑脸请那个科室的犯人医生签字,某些反应迟钝的板油自然少不了挨骂。

    "滚出去!没让查这个,到我这儿蹿死啊!"

    "瞎了狗眼?日你妈这里是量血压的,不是量视力的!"

    这时,走廊尽头走来一位犯人医生,三十出头,个子不高,白大褂雪白,领口处露出同样雪白的衬衣领子--公然穿着不允许穿的衬衣,一看就是个绝对大拿。这医生一路走来,不仅所有的带队坐班犯,连其他的犯人医生都停下向他点头致意,他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派头极大的医生径直走到我面前,"你是炀县的?小洪?"

    我忙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也呵呵笑了,很热情地主动握住了我的手:"我叫振宏,也是炀县的,就在这楼上住。昨晚霍耀祖过来喝酒时说你来了,我特意过来看看。怎么样?家里知道你回来了吗?用不用我给你打个电话?"

    我真是受宠若惊,忙答道:"振宏医生,谢谢你,不麻烦了,等我下了队再告诉家里吧。"

    "下队?也行,不过下队你不用愁,会有人替你考虑的。"

    他的话让我又惊又喜,为什么我就不愁?谁会替我考虑?莫非父亲跑关系真就跑出了眉目?

    正瞎想着,振宏医生掏出一盒宽版三五烟,递给我一支,我忙表示不抽烟。他于是拿过我的体检表,发现上面还没开始填几格,便嘟囔道,"这些都是哄鬼的",转身叫了个坐班犯,"你,过来,去把这份表填完交了。"

    临走时,他再三叮嘱我:"改天再去看你,有事说话啊"。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晚上,霍耀祖过来和我聊天,我问他振宏是谁,他说:"振宏医生是医院的积委会主任,耍得太大了。他在外面就是个医生,监狱医院数他最会做手术,连干部一般都不敢惹他。我们经常在一块喝酒,昨天晚上我和他提到过你,他在炀县时,也听说过你的事。"

    原来如此。

    这天上午,我们被带到教室上课,内容是煤矿井下安全知识。

    讲课的犯人老师说:"学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应付考试,更重要的是,下了坑道以后,这些知识就是你的命!"

    有人异想天开,问如果考试不及格是不是就不能下坑道?犯人老师哈哈大笑:"美死你啊,考不及格就去关黑号子!不想下坑?要你下的时候就算你腿断了,扔也要把你扔下去!"

    下午在操场跑步时,不远处走来几个刚出坑道的犯人,他们的安全帽、脸、窑衣(工作服)、手全是黑乎乎的。有两个人的裤腿根本没办法塞进高筒雨靴里,因为裤腿确实如人所言"碎成了裙子"--从大腿处就破成了一条条的。

    我身边一个高个子二劳改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道:"我他妈一下队就打架,让他们去关黑号子!出来再打,只要能不下坑。"

    听到这话,一向不管闲事的黄二哥发火了:"你胡说你妈的逼,不想下坑?老子告诉你,你就等死吧!先把你用猪蹄扣绑住手脚,找几个人把你抬下去!不用你干活,就把你扔到防尘水里浸得湿透,再吊到风筒前,你还不想干?只怕你是哭着喊着要干咧,你以为你在东大岭住了两天就甚也懂?你要这么干老子不管,可你不要胡说八道害别人!"

    黄二哥真的生气了,他转过头来对着大家说:"男人没主意,受一辈的穷;女人没主意,灌一肚的怂。你们最小的也不小了,以后该怎么干自己拿主意,不过不管咋样,拿定主意就不要轻易改,我可不想你们谁当怂包!"

    黄二哥当然没有高尚到希望大家积极改造悔过自新,只是作为一个三劳改,他深知抗拒改造、抗拒出工的可怕后果,他不想让大家无谓地受皮肉之苦。因此,当有人咨询什么是风筒时,他不厌其烦的解释,说井下没有自然风,全靠大功率电机高速运转,通过直径约六十公分粗的风筒往巷道里灌风,这风筒的风力可想而知。当你一身透湿地被绑在风筒前狂吹时,那种痛苦比死还难受。另外,一个组十个人的生产任务,不会因为你一个人闹罢工而减少,最后吃亏的是其他九个人,那九个人会活剥了你!

    迎新的惟一一顿肉菜吃完,劳改队里的大伙食生活开始了。

    大伙食有时也吃大米饭,可当我第一次看见打回来的米饭时,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老鼠屎太多了,一碗米饭光面上就像洒豆豉一样足有七八粒,拣出来搅一搅往下看,里面更是藏龙卧虎,不夸张的说,这一碗米饭里的老鼠屎要是拣干净,米平面会落下一截。

    大灶上有时也做些小米粥。也许是米粒越大,中间的空隙越多,越有利于老鼠打闹嬉戏,总的来说尽管小米里也有老鼠屎,但比大米里要少。况且做成粥后,膨胀的老鼠屎会舰队一般威风地游弋在米汤上,方便享用的人请它们移驾。

    和大米比起来,小米不利于常年存放,特别是夏天,很容易生出一种叫"小米蛆"的无脊椎小生物,羸弱的长约半公分,强悍的一公分出头,大多弄了一团小米裹在身上当铠甲。这蛆儿可是好东西,它们从肉中萌芽,生于斯长于斯,不受浑浊的外界干扰,吸日月之灵气聚天地之精华,是绝对的绿色无公害蛋白质。因此我们每每邂逅"大小也是肉"的"小米蛆"时,自然喜笑颜开大快朵颐。

    伙房的灶台极大,铁锅直径近两米。做饭时几个生活科的犯人站在灶台上,顶着高温挥汗如雨舞动大铁锹,因为汗是咸的,还可以省点盐。据黄二哥回忆,有一回,一个犯人(故意伤害、抢劫,二十年的大徒刑)正用铁锹大力搅着已经沸腾的小米粥,不幸脚下一滑,竟然掉到了锅里!也是他倒霉,当时伙房里的人都在忙着,谁也没有发现"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的惨案就发生在身边。足足过了一刻钟后,当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打捞上来时,他身上除了骨头已经没有多少肉了。

    这时节马上就要开饭,再做一锅粥已经来不及,而影响犯人吃饭、尤其是影响井下中队吃饭,就是破坏改造,这个罪名谁也担不起。于是管大灶的大拿把牙一咬,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照常通知各中队打饭。完事后他重新煮了锅粥伪造现场,这才心急火燎向干事汇报惨案。

    那个管大灶的大拿最后受了什么处罚,是否加了刑,黄二哥不得而知,他惟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天的小米粥因为肉香扑鼻,很是让犯人们赞不绝口。

    至于那个误打误撞效仿"摩诃萨埵舍身饲虎"的犯人,哀荣不错,殉职当天,正赶上落实《罪犯工伤补偿办法(试行)》,劳改支队在最大同情之下,给予了六万元补偿--对于一个农村里来的罪犯而言,真不算少了。

    此外,劳改队都有自己的猪场。黄二哥说,金圃山猪场的某个猪倌是个熬了五年才混出来的板油,这家伙因为自己以前没少吃打,明白"棍棒之下出好人"的真理,下定决心要改掉猪们生活懒散、毫无组织纪律观念的坏习惯。

    改造猪的过程和改造犯人的过程一样,无非一个"打"字。也许是因为条件反射,后来猪们一头头被训练得纪律严明。这猪倌慢条斯理往猪槽里倒上泔水,尽管猪们早已饥肠辘辘,但只要他不吹哨,也只敢低声哼哼,而不敢跨出猪舍半步。

    猪倌倒完泔水,洗净手回到猪舍,一声长哨,猪们这才排队出猪舍,有条不紊地就餐。饭后,他又一声哨子,猪们便集中在一起等候冲澡。

    那场面很是壮观,猪倌威风凛凛骑在一头极其肥硕的大猪背上,手握水管像松坡将军讨袁时舞动的指挥刀,水花飞溅之处,猪们或喜笑颜开或摇头晃脑。而那猪倌胯下的大猪宛如关老爷的赤兔马,很善解人意地前进后退左右腾挪。

    冲完澡,猪倌跳下猪背,又是一声哨子,猪们全体集合,步调一致走进猪舍午休。

    英国人霍华德有句名言:人的能力有多大,在自然界和社会中获取的自由度就会有多大。这个论断同样适用于监狱。

    这天上午,管我们的中年坐班犯推门而入:"洪路柏,走,接见"。

    我喜出望外,看来集训期间新犯人不准接见的规定也是因人而异的。

    我和爸爸在接见室隔着铁栏杆交谈,他问我在这里怎么样,又说给我带了些吃食,看还想要些啥?我想了想,说再买条烟吧,人情往来时用得着。爸爸听我这么说,思索片刻,自言自语"应该够了",边说边打开了脚底下的黑色大旅行箱。

    我一眼瞅见旅行箱里塞满了软包的中华烟和精装的五粮液酒,正纳闷他为什么买这么多高档烟酒,他已把一条中华烟塞到了我手里。我不肯接,说一般水平的就够了,用不着这么贵的,反正是给别人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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