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抗拒改造的代价-《狱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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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于是转身去小卖部拿了条阿诗玛,过来又聊了一会,嘱咐道:"你是大学生,应该懂得物竞天择的道理。人如果改变不了环境,就要去适应环境、把握环境。"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爸爸告诉我等会要请几个朋友吃饭,跑跑关系。我问有结果了吗?他神秘一笑,说"还没有绝对把握,不过如果有眉目了,你自然会知道。"

    回到监舍后,我拆开阿诗玛,给了坐班犯、黄二哥各一盒,又拆开两盒让其他人随便抽。

    这时我想起了霍耀祖,于是拿着一盒烟去找他。路上遇到两个犯人,其中一个高个子衣着光鲜,走路时摇头晃脑,料想混得不错。

    高个子正和身边的人边走边聊,身边那人不知说了句什么,高个子于是从裤兜中掏出一只老鼠,解开它脖子上的细铁链,放到地上,那老鼠"嗖"地一下蹿没了。高个子呵呵一笑,打个唿哨,那老鼠竟又从草丛中蹿了回来,沿着他的裤腿攀沿而上,立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姿式像极了蒙古人打猎时肩上的鹰隼。

    我眼睛都看直了,和霍耀祖聊天时谈及此事,他说这犯人家就在围墙外,每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在入监队混。那老鼠刚生下来就被他逮着养,喂的饭也干净,还常洗澡,平时拴着不让它去厕所等脏地方。

    我说这人耍得真大,在劳改队里还敢养宠物。霍耀祖听了嗤之以鼻,"大他妈的逼,他八年徒刑一天也不减,能算大?只有像咱们这种该喝酒喝酒,该打架打架,该减刑减刑的,才勉强敢说耍得大,就他?在我面前老实得跟乖孙一样,照打不误!"

    几天后,我们这批新犯人终于等到了下队的这一天,我被分到了"支积办"。

    我不明白"支积办"是干什么的,跑去问霍耀祖,他一听喜出望外,告诉我那是金圃山最好最牛逼的地方!"支积办"是"支队犯人积分考核办公室"的简称,"业务"上归劳改支队直接管理,"人事"上归支队和严管队(十七中队)双重管理,办公地点设在严管队内。

    "所有犯人的挣分、奖励、减刑都要经过'支积办'!看来你老爹在外面'运动量'一定不小,你去吧,好好干,说不定哪天我还得找你帮忙呢!"  霍耀祖兴奋的说。我也恍然大悟,明白了上次接见时,父亲说的"还没有绝对把握的事"就是指这个。

    过了操场左拐不远,有一个幽静的小院落,这就是严管队队部所在地。进了小小的院门,跃入眼帘的是个干净清爽的二层小楼。

    监舍、活动室、干部办公室、"积委会"("犯人积极改造委员会"的简称,是各中队的常设机构,也是各中队除管教干部之外的最高权力机构,设主任一名,委员若干,均由犯人担任)办公室、"支积办"办公室都在楼上。

    我从二楼的楼道望下去,院子里有七、八个严管犯正在跑步,由一个坐班犯手持长木棍看管。小院里有两个房间,小的是严管犯们晚上睡觉的,只有地铺。大的是思过室,严管犯们每天除了跑步、吃饭,就在这里盘腿坐着思过,一思就是两三个小时。

    支积办的监舍比普通监舍要大,一圈摆着六张木制单人床,还铺着棕麻纤维的软垫。一个老乡过来接了我的铺盖,放在一张空床上,自我介绍叫石晓,是严管队积委会的卫生兼纪律委员,他给我大致讲了严管队和"支积办"的人员构成以及日常工作,告诉我支积办主任叫李鲲鹏,还兼着严管队积委会主任。文化委员是崇明人,叫展彪。

    石晓带着我来到"支积办",推门而入,大声地同李鲲鹏打招呼:"老李,这是小洪,我的老乡,刚来的,你得多照顾呀!"

    李鲲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是一口炀县话,但听得出来不太利索,应该不是"母语"。他笑咪咪接过石晓的话茬:"小洪和你是老乡,和我就不是老乡了?我也是炀县的女婿啊。再说了,有你石大拿在,还用得着我照顾?"

    这时干部来找李鲲鹏有事,石晓于是继续给我介绍情况,金圃山三千犯人,一千坑上两千坑下,所有人的积分、考核、造表等,都由"支积办"管理。管坑下的是金城来的一个小伙子,叫东东,很快就要出监,我来这里就是准备接他的班。老李管地面,地面虽说人数比坑下少,但都是些在狱政科、教育科、生活科做事的犯人。

    说到这里,石晓忽然停住了嘴,我明白他那句没说出来的话--地面虽说人数少,但都是大拿级的,油水反而大些。

    我们正聊着,严管队姬队长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我按监舍规范要求隔他大约一米立正站好,他却很客气地让我坐着说话。

    问了些基本情况后,他开诚布公地说:"几天前你父亲请我们坐了坐,还有苗政委他们几位支队领导。你父亲是个很豪爽的人,和苗政委他们也说得上话,可我要告诉你,我把你要到支积办来,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有多硬,而是因为你曾经是个大学生,素质比较高。"

    "劳改队是个大染缸,我不希望你像有些犯人那样,吃了牢饭还不吸取教训,相反仗着有人罩耍大耍横,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那样我也不怕,在我这里为所欲为行不通,我不吃那一套!"

    "我希望你在这几年里读点书,别荒废了时间,你年纪不大,就算住满出狱也才二十七嘛,'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什么也不会误的。"

    姬队长说着,递了支中华烟给我,我受宠若惊,忙不迭站起来说"不会吸烟",他于是自己点了一支,继续教育我:"男子汉嘛,要敢于面对困难,迎接挑战。你随后给你父亲去封信,说一说你在这里的现状。还有,支积办只有你和李鲲鹏两个人,却管着全支队三千犯人的积分考核,责任重大,你要严格遵守监规按章办事。老李在这呆的时间长,年纪也比你大,有事你可以和他商量。"

    说到这里,姬队长忖量了几秒钟,像是要为自己刚说的话加一个注脚,他把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头在鞋底掐灭,补充道:"听你父亲说,你在尚马街看守所时就是跑号大拿,那心眼应该错不了。支积办是所有犯人岗位里的重中之重,你在这里做事,不仅要手到、眼到,更重要的是心到、脑子到。你和老李既要'哥俩好',更要互相监督互相制约,不能一味和稀泥,更不能缺心眼,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姬队长的意思,就像保险柜的两把钥匙,放在两个人的口袋里,内盗的几率当然小得多。

    临出门时,姬队长又回过头来说道:"你要一边抓紧时间熟悉业务,一边读点书。监狱里也可以报成人自学考试,你要是能拿个文凭出去,那不是更好?"

    东东比我还小一岁,却一脸故作深沉的不耐烦,这应该是长期以来他管辖的犯人低三下四求他,在他面前俯首贴耳唯命是从所造成的吧。

    此时,支积办里只剩下李鲲鹏、东东和我。李鲲鹏在办公桌前埋头忙碌着什么,东东则在纸上胡乱写划着,两人都没吭声。我于是也一言不发,静静坐着。

    这种沉默有点怪异,很像号子里的"熬鹰",我隐隐感到他们似乎想给我这个不期而至的新贵一个下马威--李鲲鹏是主任,还分管着地面上油水大的一千个犯人的考核,他似乎在用沉默暗示我,他的地盘不容我染指;东东快出狱了,他难道也在用沉默暗示他准备维持权力直到最后一刻吗?

    我在心里笑了,感谢尚马街,我太熟悉"熬鹰"了,我明白,对抗沉默的最好办法就是你比对手更沉默。

    终于,东东开口了:"听说你是个大学生?"

    我不卑不亢地点点头:"算不上,只读了一年。"

    "你会打算盘吗?在这里必须会打算盘。"

    算盘?我差点笑出声来,为什么不用计算器?一个不行可以用两个啊,我在尚马街时,上万的帐目过手也从来没用过什么算盘,用这种搞笑的噱头来唬我,太小儿科了。

    我很不以为然,但嘴上还是挺注意:"会一点,不过不太熟"。

    东东神气地单手递给我一个算盘:"这个你有空练练,这些东西你以后要熟悉。"

    我微微一笑,接过算盘,看也不看顺手又放回了桌上。

    东东瞟我一眼,站起身来,带着几分留恋看了看桌子上摊的一大堆表格,"唉哟,在这里一转眼也三年多了,也该走啦!"他转向我,"说不定我哪天就下出监队了,你这几天了解一下业务,其实也很简单,做些表,把各队报上来的统计一下,像你这水平应该没问题,只要多看看我以前做的就可以了,实在不明白问老李也行。"

    李鲲鹏像什么也没听见,继续自顾自忙碌。东东有点无趣,一掀门帘出去了。我于是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份中队的考核表浏览。

    几分钟后,李鲲鹏也起身出门,边走边和我打招呼:"小洪你先看着,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哦,这个不难,他们小学水平都能干,你还怕做不好?"

    我听出了他对东东的蔑视,不动声色抬头冲他一笑,目送他的背影出门。

    这一局,我打平了。

    晚饭后,我一个人坐在支积办研究表格,这时,展彪来了。

    "小洪,你好!"  展彪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我是严管队积委会的学习委员,今天一天都在教育科开会,刚回来。知道你也是个文化人,专门过来看看。"

    "你太客气了,请坐请坐"。我请展彪落座,给他敬烟。

    展彪有着南方人特有的白暂,个子不高却长得很结实。他坐姿端正身板笔直,再加上主动和我行犯人之间并不流行的"握手礼",看起来此前应该受过比较好的教育。可话说回来,他即便不如此斯文,我对他也没有什么戒心,因为我坚信,一个外地人纵有千般本事,只要不触及他的根本利益,是不会傻到轻易和一个关系网已露峥嵘的本地人pk的。

    展彪从小上少体校,柔道专业,捕前是崇明某柔道队的专业教练。几年前他来金城对口支教,出了点事。他出手太重,还没怎么打就打残了好几个。他从看守所到金圃山一路打过来,一开始就没想着减刑,只打算不受欺负,能活着出去就行。可现在年纪大了,想法也变了,最根本的是改造环境起了变化,以前的那一套有点行不通。

    展彪说他当时被分在严管队,就是因为身手好,能打。他那时名声在外,不管哪个队的大拿,只要住进严管队敢不服气,他二话不说立马单挑,经常把人打得满嘴牙只剩一半。他说当时劳改支队有规定,严管队的人无论犯了什么错误,只在队内处理,不下放到其他中队。这是为了保护他们,怕他们下了坑后,会被仇家乱石砸死。而有了这个护身符,他们更是肆无忌惮,横行于严管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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