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吃剩菜是地位象征-《狱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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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每月五号,值班干事会带着我和王德智去外面接东西。东西接回来后,由王德智忙碌着把我们添加的东西剔出来,再把其他我们认为还不错的东西也留下,剩下的才送进号子。

    四监院子里有三个花池,入冬以后,年长且有家室的干事要趁便宜时多买些红、白萝卜,由我们在花池中挖萝卜窖埋起来保鲜。而挖窖埋萝卜,以及日后刨出来往家里送,这些活都由我们来干。

    每天我和王德智就这样跑来跑去地忙碌着,充实的生活使我暂时忘掉了难堪,忘掉了自己的案情,甚至忘掉了这里是尚马街,而我还是个人犯。我也在忙碌中不断提高着自己在四监的威望,扩大着自己在尚马街的影响。

    天道酬勤,很快,我不仅得到了四监六个管教干事的信任,其他监不少干事,也知道了四监有个能干的跑号大拿叫小洪。

    元旦后不久,我再次晋升,正式接管了四监人犯卖货的账目本(王德智是后台老板)。

    按监舍规定,人犯是绝对不允许持有现金的,人犯的亲属送钱来上帐后,人犯只能拿到一张注明了款额的纸条。然后凭此条可以在看守所购物,相当于自由世界的visa卡,惟一的不同是不允许透支。

    尚马街里的小卖部为了提高富裕人犯的饮食生活水平,当然也是为了开源增收,销售的商品五花八门非常丰富,包括方便面、火腿肠、豆腐干、腐乳、臭豆腐、肉枣、松花蛋、咸鸭蛋、午餐肉、豆豉鱼罐头、大小黄鱼罐头、梅菜扣肉罐头、鹌鹑蛋罐头、各种水果罐头等等,由于种类太多,我卖了一年多的货仍记不全。甚至有些我以前在社会上从未见过的"高科技"产品,像方便米、方便馄饨什么的,真让我大开了眼界。至于价钱嘛,就像火车上卖的东西一样,当然要比社会上的贵。

    我卖货的日常流程是这样的,先在号里按每个人犯的余款,统计完其所需购物品种后,将清单一式两份,我一张,号里一张。所有号全都统计完后,我回到十四号库房(已成为了我单独的办公室),造出各号所需物品的大表。这份表要求一目了然,供我在统一进货后,按表往下派发所登记的物品。

    尚马街以前卖货时品种较少,从前年下半年起,贸易量大幅飙升,各监负责卖货的常有弄不清账目的情况发生,因此常挨看守所会计龚姐和徐妹的责骂。而并非经济犯"出身"、也没学过财务会计的我接手后,帐做得清清爽爽一目了然,为龚姐和徐妹这两位女警官省了不少事,所以她们都要求各监按我的办法做帐,然后往财会室报。

    从卖货第一天起,就有人无比亲切的称呼我"洪哥",还争先恐后进贡烧香,在我进号登记购物时,把胸脯拍肿拍出花:"洪哥,你只要看得起我,需要什么尽管往上我的帐上加!"

    大家的谄媚我基本上婉拒,第一我不是很注重物质生活的人;第二王德智告诫我不要随便和人犯有什么瓜葛,只能挑几个信得过,且有经济实力的做"禁脔"。

    "斗心计你斗不过他们,他们不仅是鬼透下的,而是些透鬼的!"  王德智再三警告我。

    于是,我只在偶然情况下才向几个"禁脔"要东西,尽管有所控制,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需要自己掏钱买东西了。

    尚马街原来给人犯卖货时不卖烟,从去年中秋起,终于认识到了香烟的利润。某次卖货时突然通知:每个监舍可以小批量销售给犯人香烟。不过,高瞻远瞩的干事们也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人犯有了香烟,赌博之风便会大行其道。于是限制为原则上每月每监销售香烟总量不得超过五十条,而四监的具体操作事宜则完全放手交由王德智和我办理。

    在王德智的授意下,我向各号宣布:有钱可以少量买烟,但每号限四条,各号内部自由组合账目。一般来说,这三条烟包括一条软红梅或软红河(每条七十块,市场价四十块)、一条君子或苗家(每条三十块,市场价二十块)、一条黑玉蝶(每条十块,市场价五块)。其中黑玉蝶最为物美价廉,每根烟可以做一大"炮"或两小"炮",且抽起来很够味,深受人犯们的喜爱。

    各号登记完后,总数大约是三十条,那多出来的二十条配额,就由王德智和我来支配。和哪个大拿大油关系不错,哪个大拿大油最近很懂事,就让他多登记一条。当然品种的支配权,特别是红梅、红河的支配权以王德智为主,我的关系户一般只能多登记几条君子、苗家、黑玉蝶等。对此我毫无怨言,因为我深知今天的这一切,基本都是王德智带来的,他兴我荣,他衰我败,切不可内讧。

    此外,我最喜欢卖的货,是那种没有包装的散货,像过年过节时卖的花生、瓜子、水果糖,还有夏天卖的西瓜等等。我把四监登记的需要量报上去后,提货时足额拿回来,再用秤称完后,给各号分下去。在王德智的授意下,一般七两散货在我这里就是一斤了。因此每次分完货,我们都可以截留下不少,再以物易物、以少换多换回其他物品。

    夏天时,有时候西瓜截留得太多,在保证干部和自己的饕餮外,我们还会慷慨地送给号子里顺眼的大拿们。

    于是,在每次卖货前,迎着人犯们或尊敬或敬畏或诚惶诚恐的目光,我趾高气扬穿梭于各号之间登记;卖货时,我颐指气使地组织人犯把货从前院拉回来,先分门别类清点后,再有条不紊逐个号子按明细分发。

    平时,我悠闲自在来往于四监与财务室、医务所、厨房之间,有时带几个人犯帮医务所打扫卫生,有时去厨房给病号取饭。遇见干部时,我彬彬有礼地和他们打招呼,并稍微低头,退到路边,恭请干部先行。

    一旦有新人犯入四监,我会老练地坐在干部办公室对他们登记、搜身、安排号子。此后还要代替干部和他们谈话,了解他们的思想动态。

    我开始坦然接受人犯们无偿送给我的东西,坦然地截留人犯家属送进来的、认为还不错的东西。

    当我在厨房吃完王德智留给我的小锅饭菜后,来到十四号库房我的办公室,随意听听半导体,翻翻英语书,在纸上恣意涂鸦时,总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我怎么一眨眼就混得这么大了呢!?

    就在我逐步确立了自己在四监人犯中领导地位的时候,有几天夜里,我经常做同一个恶梦,我突然毫无预兆地从跑号大拿位置上掉了下来,重新回到了号子里当板油,有几次我央求跑号的给我倒杯开水,他们竟然把一盆尿泼到了我脸上!

    每次我从梦中惊醒,总是骇得大汗淋漓,这个梦带给我的启示太大了--我,一个无钱无关系的外地人,天见可怜,好不容易混成了跑号大拿,可要是万一风云突变,我重新回到号子怎么办?傻子都知道"小号子,大社会;种苦瓜收苦瓜,种甜瓜收甜瓜",这些可都是有古训的。

    经过一番苦苦思量后,我开始慢慢调整自己的行事风格,在六号内部,坚定不移惟王德智马首是瞻的基础上,更加尊重其他任何一位跑号,不因自己暂时受宠而轻看他人;其他号子里,在稳定自己关系不错的几个大拿大油的基础上,与二铺逐步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当然这也得仔细观察头、二铺之间是否有裂痕)。但是,在加强干部感情方面,我却实在无能为力,小刘干事对我最好,鲁、孙、阎、陈等也认可我,可毕竟说话算数的是老田,他是个高深莫测的人。而我目前得到重用,也仅仅是前面提到的交易,加上王德智在背后撑我,因此,在加强干部感情方面,我暂时还只能听天由命。

    六号的跑号老头后来判了两个,跑号一族在新老交替着。在我之后晋升为跑号大拿的人当中,有个叫郜忠祥的和我关系不错。后来在东大岭犯人入监队时,他还挺照顾我的。

    郜忠祥是个残疾人,左肩膀上只长着细细一截小臂,前端有个约三厘米长的小肉勾,上面依稀能看到几道缝,应该是没发育全的手掌,他在社会上的绰号"小胳膊"就由此而来。他虽然身体畸形,且从小得到家庭的溺爱,但自强自立,是个很能干的人。他捕前在舞龙口香烟市场批发假烟,他说假烟也分等级,一盒假红塔山,有用两块钱的君子烟丝假冒的,也有用四块钱的红梅烟丝假冒的,成本不一样当然批发价也不一样。而他一般只做高等级假烟,"做假也要讲信誉,这样才能上档次",他说。

    郜忠祥会骑摩托车还会开汽车,挂档时用小肉勾勾着方向盘,右手挂档,很是熟练,看得坐车的人目瞪口呆。他此次入狱牵涉到一批案值八百万的假烟,因为和烟草专卖局、工商局几个小子"分肉"时起了内讧,才被咬了进来。可他却说事情不大,最多也就两三年,因为他有个手眼通天的姐夫,名叫林二伟,乃本地黑道魁首之一,人称"二伟一跺脚,南城抖三抖",手下马仔众多,平日深居简出,半军事化管理,集中居住于某小区,接到通知便倾巢出动,黑西装、白衬衫,到达目的地后,几辆面包车一停,车后门敞开,几十号人举着蒙古砍刀蜂涌而出,上演《古惑仔?人在江湖》《洪兴十三妹》里才有的大场面。

    郜忠祥念念不忘人在江湖夜夜笙歌的神仙日子,他说他和林二伟几乎天天泡歌厅,歌厅里经常有几伙傻逼为了某个妖艳歌女而抬杠,点歌时较着劲一掷千金,反正他们的钱去得快来得也快。他说他每日上午出门时,钱包里必须是三千块崭新的连号票子,晚上回家后不管剩几块,钱包交给老婆,次日上午必须再装三千连号票子,"必须!"他加重语气强调。

    他确实关系硬,在尚马街还敢抽**片--用烟盒纸卷个吸管,把**片压碎后放在锡纸叠的小槽上,用打火机烤成液体状后吸入。看他吸食后摇头晃脑如醉如痴的样子,我很是不解,他却说感觉来了快感无比,想啥有啥。

    他后来果然只判了四年,而且分到了柴油机厂,能分到那里的基本上都有背景,他过去后如鱼得水,只是毒瘾难熬,情急之下利用出外工的机会买来海洛因四号,回到监舍后再分成小份卖给别人,从中谋利以毒养毒。不幸的是两年后,终于东窗事发,被加刑三年。

    深春时节的这天下午,市中院给我送达了起诉书。

    与南城巷的起诉书相比,中院的起诉书有了质的变化,一是定罪由原来的"故意伤害(防卫过当)"变更为"故意伤害致死人命";二是否认了我的自首情节。其他基本没动,仍旧承认我是在下自习途中,突遇几人围攻殴打后,用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抵抗时,致死一人,重伤一人。

    对此我只能苦笑,仅明信片中告知父亲,我已收到起诉书,静候律师来接见。

    收到起诉书的翌日,我在干部办公室看报纸,发现广告栏中有寻人寻车启事:一辆红色桑塔纳与司机同时失踪,司机像貌特征为xxxxx,车牌号为xxx,发动机号为xxx,知情者请拨xxxxxx(市局刑警支队电话),公安机关将给予重金奖励。

    以我们的经验,案发地在本市,看来尚马街又要来悍匪了。

    又过了几天,忽见日报中缝登有认尸启事,令我惊讶的是,尸体的体貌特征与前几日失踪司机极其相似!于是我们群情振奋,等待着新犯人、新传奇的到来。

    这天下午,突然有五处领导陪着省厅重案组的警察深入号子,拿着一张模拟画像和一支64式手枪,仔细找每个人"过筛子"。

    画像上有五个头像,第二个只有头发没有脸,其他四个比较完整。五处领导在每个号子里都要大吼一番:"狗透的你们走狗屎运了,立功的时候到了!平时在社会上见过哪个混混持有这种枪?哪个混混和画像中的相象?马上检举!"

    领导走后,我挨个号登记检举情况。号子里的人犯哪个不想立功?大家苦思冥想后,检举出在入狱前见过某人持有64式手枪吓唬人的线索若干,我一一记录在案。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郜忠祥说昨晚没睡好,因为夜审时有人惨叫了一晚,"吵死人了,透你妈的!要不你就死也别说,要不早点招了算逑,把老子吵得没睡好!"郜忠祥忿忿道。  随后,我在收拾干部床铺时,发现窗户外院子里站着十多个穿便衣的年轻警察,为首的是个面容清瘦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我正在奇怪哪里钻出这么多人,会不会突击查号,我用不用回避一下时,一个年轻后生突然跑进来向中年人说了句什么,中年人马上用对讲机大声下命令:"河西岭解放广场,火速增援!"

    中年人说完一挥手,率领后生们冲了出去。

    九点左右,孙干事快步进了院子,一反常态没有唱"妮使一痒的妮,帘晌分告地(妮子是一样的妮子,脸上分高低)",而是大嚷着:"去把最重的脚镣拿来!要最重的!"

    我闻讯屁颠屁颠跑进库房,拖出尚马街镇所之宝,锈迹斑斑的四十八斤重"死镣","哗啦哗啦"一路拖到院子里,再"咣啷"一声扔在地上。

    大镣很沉,十个大环每个直径约五厘米,链子长约四十厘米,沉甸甸地拖在地上,发出骇人的响声。

    全监人犯都吓懵了,趴在窗户上,眼睛发直看我拖这副大镣,多少年了,很久没用过这副镣子了,等会将是多么恶性的重案犯驾到?什么样的高人才有资格享用这副大镣?

    拖完大镣后,我又搬出铁砧、铁锤、短钢钎、铆钉盒等配套设施,只等尊贵的客人莅临,好操锤上阵,砸个不亦乐乎。

    半个小时后,四监铁门打开,前面提到的中年人肩膀上斜挎着一支79式微型冲锋枪,指挥另外几个便衣拖着一个壮汉,吆三喝四进了院子。

    那壮汉戴着手铐,光着脚,身上衣衫褴褛,脸上满是血污,但仍看出非常强壮,就像章回小说里描写的,膀阔三停,脸如火炭,虬眉短髯,分明是狠金刚下降,却错认开路神狰狞。  众便衣把壮汉撂倒在地后,仍死死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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