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当上头铺-《狱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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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天时由于地面干燥,蛆们还爬不上来几个,到了雨天,蛆们便趁水掩杀,拖着长长的尾巴,蠕动着白胖的身体爬上来了!茅房地面布满了蛆,弄得我们根本无立足之地,只能提起裤脚,踮起脚尖,先用鞋在蛆中间扫开一条小路,来到茅坑边,再把茅坑边上的蛆们拨进坑里,好有个落脚的地方。解大手时,我们还要不停地巡视脚的四周,严防蛆们爬上脚面。

    可是,蛆们实在太多了,你这边拨着,它们就从那边偷偷爬上来,左脚拨着,它们就从右边强攻。眼看就上脚面了,于是杀心顿起,一脚踏上将它们碎为齑粉!只听"啪"的一声,一条弱小的生命被就地正法。因为每次下雨天上茅房都要踩死几个蛆,弄得我的慈悲心大受伤害,总是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

    而更恶心的是,由于夏季蛆多,白天炎热干燥时,它们还只在茅坑里乘凉,而一到后半夜,有些身强体壮的大尾巴蛆们,便乘着水气爬了上来,见缝就钻。也就是说,蛆们会从号子的门缝下钻进去。这种人神共愤的情况七号最严重,六号次之,五号、四号相对少些,但也不是从来没有。

    于是,到了晚上封号后,就要用布条把号子门缝下面塞得紧紧的,可也有少数极赋拼搏精神的蛆们,居然能在布条上挤个洞进来,真叫人防不胜防。尤其是在下雨天的夜里,蛆们成群结队爬出茅坑,勇往直前爬进院子,义无反顾钻进号子。

    有些在地铺上睡的板油,突然感到脸上、鼻孔里痒痒的有东西在爬,醒来一看竟然是蛆!只得赶快爬起来把蛆们请出去,下手还不敢太重--你如果蛇蝎心肠,敢对它们下狠手,它们"啪"地一声死在地上,烂成一摊更难收拾。从此只要是夏季下雨,号子总有人轮流值夜班,严防死守无畏的蛆们。

    入监几个月后,"三瓢两坨"已经让我习惯,每天饭盆里总是一成不变的黑乎乎菜汤、三两块土豆,间或发现一小片白菜叶子,就让人甚是兴奋--啊,终于吃到一口青叶蔬菜了。几个人忙不迭开始论证白菜对健康的裨益。

    如此的伙食将我们的肠子涮得一点油水也没有,尿都是一股土豆味。过春节时吃了一顿洋葱肉菜,虽说肉少,但洋葱的量还是蛮多的,于是,那一顿洋葱肉菜使我们几天之内的尿全是一股洋葱味儿,任何一个号子,一掀开马桶盖准备小解时,刺鼻的洋葱味顿时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后来我调至五院,有一天开午饭时,饭盆里的土豆块竟然换成了白菜叶,每盆竟然有十来片之多!蔬菜来了,这着实让我们欢呼雀跃,然而,有经验丰富的老人犯说,别高兴得太早,会让你把白菜叶吃得崩溃的!

    果然,之后足有一个月,每天都是白菜叶子,老人犯老马识途地说,社会上什么菜快下季了,也就是说最便宜的时候,南城巷的犯人就会吃什么,这是潜规则,懂吗?

    一个月的白菜帮子,几乎全是虫眼的边叶儿,吃得我们满眼生泪开始犯贱--我们多怀念土豆啊!土豆没洗净的话,剥了皮还能吃,可是这白菜……唉!

    白菜当然不能算维生素含量高、营养丰富的蔬菜,那么,幸亏"春菜如马草",幸亏还有价廉物美的胡萝卜!

    在社会上胡萝卜已堆积如山的时候,南城巷拉回了成车的胡萝卜,使我们饭盆里的内容改天换地。那些胡萝卜理所当然没有洗干净,被做饭的师傅们"砰砰"剁开,呈两公分厚的圆柱体,昂首在我们的饭盆中,平均每盆有三、四个。

    胡萝卜吃得我们神清气爽,感恩戴德。于是,每天下午收工后,干部们抓住这难得的帮教时机,组织我们学唱《社会主义好》、《没有**就没有新中国》。

    但凡事最忌矫枉过正,同样连续近一个月的胡萝卜,如此吃法,就算是兔子们也会恐惧。当马桶里长期洋溢起胡萝卜味儿时,库房堆成小山的胡萝卜估计已经开始腐烂,因为我们饭盆里胡萝卜圆柱体越来越大,表皮上还常会有一块已腐烂成粘乎乎、半透明状的玩意,因此,饕餮时一定要小心,那东西进了嘴后,感觉很晕眩!

    在我调回三院后,八月份左右,有一段时间我们菜汤里的主角居然变成了红薯!据说是某个关系户的亲戚种的,因为没有大个儿,全是指头般粗细一巴掌长的侏儒,只好推销到南城巷。

    红薯这东西很怪,吃多了肚子会干得解不出大手来,憋得实在难受时,硬蹲在茅坑上脸红脖子粗地努力一番,拉出来东西的就如羊粪蛋一样很干燥,一颗一颗呈小钢珠状。

    红薯怪,我比它更怪,如果我中午吃红薯时吃了几口馒头,那马上就会肚子疼,控制不住地急着要跑茅拉稀。晚饭时主菜一般是红薯,主食是玉米面窝窝头,这两种东西搅和在我的肚子里,却从来没出现过跑茅拉稀的情况。于是,每到吃红薯、馒头套餐时,我都会很犹豫--是光吃红薯不吃馒头而肚子胀解不出大手?还是吃红薯之后也吃几口馒头,然后紧跑到茅房拉稀?

    在我看来,这种抉择很有趣,和死刑犯面临"打靶(枪毙)"、"打毒针(注射死刑)"的选择差不多。当然,"打毒针"这种"高级待遇",不是每个死刑犯都有权利选的。

    古人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人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确如此,坐上头铺的宝座后,我才发现这个位置并不是那么容易坐安逸的。

    号子里绝大多数都抽烟,烟理所当然成了南城巷的"战略物资"。那些原本在社会上烟瘾不大的人,现在也被这种紧俏的状况而撩拨得烟瘾大发,时不时想"冒上一口"。我不抽烟,也就感觉不到那种心急火燎"旱"的感觉,可我现在是头铺,是号子里的最高领导,有义务有责任要为大家搞些"炮"来。

    问题是,我去哪儿搞"炮"呢?在南城巷甚至在本市,我举目无亲,能从哪儿搞回这些"战略物资"?我顿时体会到了在三院三号时,阿飞当上头铺后弄不到"炮"的尴尬;明白了瓜皮在"炮"源充足时的嚣张;明白了五院保全"炮"源稳定后的从容不迫。但是,现在其他号子的大拿阶级抽白炮,板油阶级抽卷炮,基本都有,我怎么能让自己号子的人"旱"得发慌?看来,只有跟四蛤蟆要了。

    老实说,迄今为止,我还从来没给四蛤蟆添过任何一点麻烦,而干部们有时写个材料的任务由他交给我时,我都能及时做到保质保量。所以,我对向他张口要烟有七分的把握,毕竟要两包"黑炮",对于他这样的"跨院跑号大拿",是微不足道的。

    于是,趁某日他闲逛过来时,我很客气地张口了。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转身回去给拿了两包黑玉蝶过来,还拍了拍我的肩:"有事儿说一声!"

    我再次受宠若惊,但脸上还故意流露出轻松平常的表情,以便让旁人看到我和四蛤蟆的关系很铁--只要我开口,四蛤蟆就会给我"炮"。

    我把"炮"交给胡拴劳,由他分配,并刻意交待:"省着点儿抽!"

    几天后,小卖部卖货了。我们号的财政情况还可以,我的帐上有一百,胡拴劳有二百,裴同乐有二百。五百块可以买不少东西,但是我必须未雨绸缪从长计议,要考虑下个月、下下个月帐上没钱了怎么办。

    我安排各人的购物预算,给四蛤蟆准备了五盒茶叶、二十根火腿肠,为我们自己买了些方便面、日用品之类的。东西买回来后,已到开晚饭时间,看着众人饥饿的眼里饱含着希冀,我的心软了,拿出方便面一人一包,又两人发了一根火腿肠,吃吧,吃吧,有了吃的一起吃,没有了一起饿!

    我的心肠原来很软,几年牢狱生活之后,对花花草草、小虫子等仍富有同情心,惟独对人,我的心肠硬了,冷酷狠毒,甚至落井下石。这是在监狱里养成的恶习,因为在那种特定环境里,人这种生物对同类的威胁太大了!

    号子里有句俗话:人不能惯,逼不能看。我一开始对这话时还不大理解,人为什么不能惯?逼为什么不能看?逼我还没见过,但我想作为性爱的重要器官,应该是能看,并且人人都想看。在狱中几年,逼不能看的问题我没弄懂,但人不能惯的朴素真理我是彻底弄清了!人,真他妈的不能惯,一惯就会惯出毛病来!

    胡拴劳,这个死鬼老头,老奸巨滑,调至三院后一段时间,可能是看出来我这个头铺对江湖套路不熟,什么察言观色、左右逢源、看人下菜、阳奉阴违,全都不懂,就开始暗暗不老实。他先是鼓动裴同乐跟他联手反对我。在这个号子里,他俩的经济来源比较稳定,他俩若不服从我的分配,自己买东西自己去拉关系,我这个头铺可就名存实亡被架空了!好在胆小的裴同乐不愿卷入太多是非,他看重的不是头铺或二铺的位置,他更看重的是万一造反不成所带来的灾难--四蛤蟆和我的关系不错,他们谁都能看出来。于是,某天在院子里拆棉纱时,他见我回号子喝水,便悄悄跟了进来,告诉了我胡老鬼抢班夺权、阴谋叛变、亡我之心不死的罪恶企图。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从学前班迈进学校,再从大学迈进号子,我的身边几乎全是比较单纯的学生,"尔虞我诈"仅在书本上出现过,而现如今,它竟血淋淋地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当即联想到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联想到了号子里可能要出现的群殴或混战,我的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强悍!妈的,我不为刀俎,我即为鱼肉!原本懦弱善良的我,决心痛下狠手,先发制人,哪怕我打了你再让干部打,我也一定要把你打怕!

    当晚封号后,我首先发难,把胡老鬼叫在我面前站好:"老胡,我觉得我对你不错啊?"

    老胡可能没料到他的联盟会瓦解得这么快,有点手足无措:"是不错啊。"

    "不错你妈了个逼!"

    我一脚踹过去,正中老鬼心窝,把老鬼踢得退后几步,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透你妈!老子是看你岁数大,才让你睡二铺,你还想给老子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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