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瓜皮犯了酒瘾-《狱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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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预约"很善解人意,总是大播流行金曲,如果一首歌正在流行,最多时一天能播七八遍,这样的时间长度足以让我们学会哼唱,并细细体会旋律的韵味。
下午三点,大喇叭开始播些其他节目,主要是些热线咨询类的,听众与发嗲的主持人交流情感问题。在江湖阅历深厚的混混们看来,情感问题99%都白痴无聊,可眼下却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毕竟主持人是女的,蹲号子时间长了,任何雌性的东西,包括声音,都会甘之如饴。
我越来越与时俱进随遇而安,觉得在院子里靠着南墙拆棉纱、听音乐,真是蹲号子的一大享受,哪怕每天的"三瓢"再稀些,"两坨"再小点,也心满意足。
我心满意足,瓜皮却一点也不满意,因为他生病了,而且病得手直哆嗦。阿飞嘘寒问暖,问他怎么了,他严肃地回答:"老子想八哥了!"
想八哥就是想喝酒了,因为"8"的哥哥是"9",这个典故来自很久前六院有个叫"牙膏袋"(此人骨头不硬,审一次交待一点,像挤牙膏)的抢劫犯,因为风湿住进了监狱医院,外面的小兄弟问他是什么病,他托人回话"俺想八哥咧"!小兄弟们心领神会,忙把大瓶雪碧用针管抽空,再往里面注进酒,给他送进来。从此,"想八哥"这个生动的酒鬼专用词汇开始流行于看守所。
瓜皮之前在四院时,和一个叫南宫胖胖的联袂出任跑号大拿。那南宫胖胖关系硬来头大,伯父据说是"上面的",他们便扯顺风旗耍得狂妄,每到逢年过节,趁干部宅心仁厚,成箱成箱地往号子里卖酒,五块钱一瓶的高梁白,托人八块钱一瓶从外面买进来,再二十块钱一瓶卖到号子里,需求量汹涌澎湃,过个年能卖十来箱。
然而,乐极生悲,号子里的人喝完酒后,偷偷把瓶子扔进茅坑,最后竟然把化粪池堵了,叫人掏时竟然掏出一大堆,导致高层震怒,决心一查到底。瓜皮又祸不单行,被傅老板抓了现行,这才调号下了基层。
按照省厅规定,看守所里的人犯是不允许与外界有任何交流的,怕传递案情影响侦破和审判,那么,怎么告诉家里给自己帐上加些钱,或送些内衣裤及鞋袜呢?这时明信片就派上了用场。
南城巷允许家属每月给人犯送两次日用品,分别是每月5日和20日。除了这两天,除非是外省人犯的家属大老远来了,严格检查后可以送点东西外,本地犯人家属一律禁止。
所以,当南城巷的犯人需要些什么东西时,就会提前给家里写张明信片邮出去--用明信片是为了便于干部审核内容。
这天下午,酒瘾症状越来越明显的瓜皮,给姘头发出了"想念八哥"的明信片。
几天后,瓜皮的姘头如法炮制,给他送来了"精加工"后的大瓶"雪碧"。我于是接二连三闻到了瓜皮嘴里散发的酒气,后脊梁上顿时冷汗纵横。俗话说水再大也漫不过鸭子背,他这样有恃无恐,把监舍规定当摆设,到头来只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果然,这天上午,傅老板下来例行巡视,发现了装雪碧的宝特瓶,当时脸就黑了,把朱干事叫到办公室好一顿训,说瓜皮怎么下号子的?他是个酒痨你不会不知道吧?咱们估计得再严重点,这瓶子里如果装的是肝炎病毒(用来自残)甚至煤油,到时候出了大麻烦,是脱你的制服还是脱我的?
老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即赌咒发誓,说不看广告看疗效,傅老板你放心,我保证再没有下回了。
自此,老朱看见有人送饮料就气冲牛斗。
这个月20号,西瓜皮的姘头又来了,脸上的脂粉仍旧千里冰封,身后仍旧站着两个牛高马大的跟班,手上仍旧拎着"精加工"的"雪碧"。
老朱不愿和女人怄气,只是指指饮料瓶,一迭声让三人"滚"。哪晓得那姘头不识天高地厚,硬要往枪口上撞,把戏戳穿了还鸭死嘴巴硬,强词夺理说哪条王法规定饮料送不得?
老朱顿时火冒三丈,下定决心杀鸡骇猴,把手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几下拧开"雪碧",指着姘头的鼻子吼,这是酒还是饮料?
那姘头吓得面无人色,脸上脂粉一阵阵雪崩,想风紧扯乎,晚了,这时由不得她了。
老朱板着脸问她是"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好办,破坏专政机关工作秩序,立马手铐伺候,报治安拘留;"私了"更简单,一不打二不罚,你不是说这是饮料嘛,那你跟老子喝干净,渣都别想剩一滴!
可怜那姘头本来就喝不得二两,可望着熠熠生辉的手铐心里发怵,万般无奈,只得舍命陪干部,1.25升白酒喝一半糟蹋一半,当场就成了一滩稀泥,被两个跟班扛着,一溜烟去了医院灌肠打点滴。
"精加工雪碧"暗渡陈仓的套路自此在南城巷寿终正寝,瓜皮继续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干旱。而酒瘾就像潘多拉魔盒,一开始硬撑着碰也不碰,习惯成自然也就戒了这坏毛病,怕就怕偶然开禁,却突然刹车,那就会出人命。
瓜皮开始莫名其妙地冒冷汗,这是酒精中毒的症状,拆棉纱时手会不由自主地抽搐,烦躁了就破口大骂,搞得众人纷纷噤若寒蝉,悄悄把他本来就不多的拆棉纱任务分担了。
这天下午,病恹恹的瓜皮被带出去见律师,回来后却变得神采奕奕,笑呵呵说老子胡汉三又回来了,"八哥"今夜就会降临寒舍!
因为亢奋,瓜皮藏不住话,告诉阿飞说他小舅子柱头是武警大兵,最近恰好调到了南城巷,今天晚上值班,会有好戏。
晚上封号后,瓜皮早早站在窗户边,等着柱头巡查过来。
过了一会儿,半导体收音机里传来了隐约的歌声,"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柱头腰里别着收音机,慢慢溜达过来,站在房顶巡视院子,见瓜皮站在窗户边,明知故问:"有事儿?"
瓜皮笑笑,翘起拇指和小指,做了个喝酒的动作,柱头也笑了:"老样子?"
瓜皮点点头,半导体的歌声于是消失了。
约摸半个小时后,号子顶上传来了"嗵!嗵!"的跺脚声。
"来了",瓜皮一跃而起,趴到后墙上的通风眼旁,悄声道,"放下来吧。"
每个号子的后墙上都有个小小的通气眼,近一尺见方,深一尺,垂直拐上房顶。当然,人犯是不可能从这小眼里钻出去的,酒瓶却能从上面下来。
通风眼里放下来了一个塑料袋,塑料袋竟是赫然绑在枪托子上的!平时威严地背在大兵们背后的81式自动步枪,此时枪托上不伦不类地绑了个袋子,真正大煞钢枪的威风。
瓜皮麻利地把袋子解下来,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两张十元的票子,绑回枪托上。
枪托收了上去,瓜皮冲着通风眼小声叫道:"柱头,多谢啦。"
号子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被这一幕惊呆了。
瓜皮喜滋滋地转过身,指示"拿饭盆!"
立刻有板油拿出饭盆,掀起褥子摆在炕沿上。瓜皮把塑料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水煮花生米、油汆臭豆腐,还有一个矿泉水瓶。瓶盖一拧开,酒香顿时扑鼻而来!
瓜皮转头邀请荣誉头铺阿飞坐下对饮,酒过三巡,菜过两味,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其余人包括挨过他痛打的鬼子六,每人赏一瓶盖。我因为有严重的肝病,实在喝不得,只得连声璧谢。瓜皮狐疑地盯我一眼,不再坚持。
待众板油喝完,瓜皮立刻图穷匕现,正色警告道:"你们可都是喝了老子的酒,谁敢到干部那里点炮,透你妈的,不要说老子以后如何收拾你们,干部也饶不了你们!"说罢,有意无意瞟了我一眼。
众板油唯唯诺诺,一个个胸脯拍肿,前赴后继表忠心。先贤说过,思想意识领域,你不去占领,别人就会占领。这貌似忠诚的一幕,完全得益于瓜皮坚持倡导的"骨头硬光荣,点炮者可耻"的价值观。
我孤独地蜷缩在墙角,当然听明白了瓜皮的话中话,他更多的是针对我。我忽然想起了前天大喇叭"温馨预约"里张学友的一句歌词,"我看见一出悲剧在上演",暗道欲望真是魔鬼,瓜皮不是疯了就是脑残,这不是玩火,而是直接点火药桶啊!一旦爆了,他自己倒霉不说,还会连累他刚当兵的小舅子。把酒瓶子绑在枪托上,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阿飞大约喝了二两酒,其他几个板油包括鬼子六在内,总共也就喝了一两多,其余的六七两,瓜皮就着花生米、臭豆腐包圆,居然思维敏捷,不晕不晃,只是话明显多了。
瓜皮开始煮酒论史,先抚摩着肚子打个酒嗝,作伟人状叉腰捋发,也难怪,整个号子里只有他不是清爽彻底的光头,脑壳上寸发硕果仅存。他扼腕嗟叹岁月如殇,第一千次回忆起花样年华,说当年在江湖上飘时,一瓶茅台不在话下,如果下酒菜"有点意思",比如像正宗的阿尔泰烤羊肉,取"上脑"、"大小三岔"、"黄瓜条"等肉质鲜嫩、肥瘦搭配得当的部位,炭火烤熟后,啧啧,那叫一个不膻不腻,香味馥郁,一斤白酒手到擒来。老子有回喝高了,还酒壮英雄胆,上了"铁匣子(公共汽车)",一口气"理了五个夹子(偷了五个钱包)"。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几个板油也颇明事理,敞开了唱赞歌,奉承"瓜皮哥英雄海量"、"大拿就是大拿,到哪里都是英雄本色",觐献的高帽子波涛汹涌,连在窗户边警戒的板油也不甘寂寞过来凑热闹。
到后来瓜皮自己都觉得过了,赶忙急刹车,谦虚地挥挥手,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蹲号子身子发虚,营养不够,酒量多少要打点折扣。
说罢,他指示鬼子六把盛酒菜的饭盆擦干净,又让阿飞"把矿泉水瓶子踩瘪了,明天藏裤裆里带出去,放茅时扔粪坑里"。
那阿飞是早就倒了牌子的头铺,得令后忙不迭下炕,干劲冲天"呱唧""呱唧"踩得热闹,却事倍功半,总也踩不扁。瓜皮恨铁不成钢,摇摇头说阿飞你也是二进宫的老人了,怎么这样简单的套路也不懂,拧着瓶盖咋踩得瘪?边说边不辞劳苦亲力亲为,把矿泉水瓶子放在地上,双脚并排慢慢踩上去,挤干净空气后,再拧紧盖子,体积果然小了很多,能不露痕迹地藏进裤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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