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听不厌《锁麟囊》-《戏里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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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麟囊》是一部优秀的京剧传统剧目,说的是:登州富商之女薛湘灵出嫁之时,在春秋亭避雨,恰遇同时出嫁并同时避雨在此的贫士之女赵守贞,该女因感世态炎凉在轿内啼哭。湘灵慨然以嫁妆锁麟囊隔帘相赠,雨止各去。六年后,登州大水,湘灵与家人失散,逃难至莱州——也是山东地儿上发生的故事(我后边还会专门谈及《戏曲舞台上的山东人》)!暂在当地绅士卢家当保姆。这日,湘灵陪公子天麟游戏,偶见当年所赠之锁麟囊,睹物伤情,不觉悲泣。此状被天麟母亲所见,问明缘由,方知湘灵即是当年赠囊之人,而天麟母亲便是受囊之人赵守贞!赵氏闻之大喜,乃改容礼待,敬为上宾,并助湘灵与家人团聚——一个典型的好人好事及善有善报的故事。

    故事发生的年代不详,只知原创出自清焦循《剧说》卷三引《只尘谈》,唯有结尾处略有不同。《剧说》曾引清朱青川语:“此事若付洪肪思、孔云亭诸君,佐以曲子、宾白,竟是一本绝好传奇矣!”洪肪思、孔云亭即是《长生殿》作者洪异、《桃花扇》作者孔尚任。近人翁偶虹根据《只尘谈》所载改编为京剧《锁麟囊》,圆了大约一个半世纪前朱、焦二氏的梦。该剧为程砚秋的代表作,这也是程派的经典喜剧。一曲《春秋亭》风靡了多少代,又迷倒了多少人!至今仍为各地剧院及各类晚会上演率最高的剧目之一。

    《锁麟囊》的经典唱段,当属脍炙人口的“春秋亭”,几声“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便可赢得掌声一片。我却更喜欢“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一段。它将一个大家闺秀在经历了世态炎凉之后的感悟与感慨表现得淋漓尽致,特别具有沧桑感。唱词是: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倾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根、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可怜我平地里遭此贫困,我的儿呀,把麟儿误作了自己的宁馨。

    近年随着《锁麟囊》的久演不衰,程派也越来越火,大有“无旦不程”之势,程派为何如此之火?以我一个普通戏迷看来,首先是它好听,有味儿。程砚秋是典型的韵味大师,他的唱腔深沉凝重、韵味高雅、刚柔相间、含蓄多变,时而如溪水潺潺,时而如幽谷回声,时而似激流奔泻,时而又如林鸟啾啾;听来字音清晰坚定,节奏若断若续,感情充实而强烈,韵味醇厚而感人。他没有高亮的好嗓子,却如沙瓤西瓜——甜糯而隽永;特别他节奏上的“若断”之处,真正达到了“此处无声胜有声,于无声处最好听”的境界。

    有关四大名旦的特色,王瑶卿先生曾有这样的一字之评——梅兰芳的“样”,程砚秋的“唱”,荀慧生的“浪”,尚小云的“棒”。尽管由于谐音限制,个别点评稍显勉强,但将程砚秋的艺术归结以“唱”为鲜明特征,认为程砚秋的乐感为四大名旦之首,则大体不差。

    曾与程先生合作过的俞振飞先生生前也对程腔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程腔那如泣如诉的哀怨声调中,别有一股锋芒逼人的东西存在,它显示着一股刚劲的精神,领导着整个节奏向前倾泻。这种不可抑制的刚劲气势,使得程腔别有一种巨大的震撼力,充分地表达他所饰演的人物思想感情,紧紧控制着听者的心灵,去和他们同命运共生死,收到了高度的戏剧效果。

    其次,是他坚持不断的创新精神,艺术上日趋完美及后继有人。

    程砚秋先生1958年去世时年仅五十四岁,但留给后人的不仅是程派艺术和程派剧目,更可贵的是创新精神。他在嗓音两次倒仓之后创出程腔,并自费赴欧考察西洋音乐,把美国电影的旋律运用到《锁麟囊》中,这些都给人以启示:京剧只有创新才有出路。

    程砚秋先生的关门弟子刘迎秋在一篇文章中提到:1941年程师排练《锁麟囊》时,有一天,我随他去东华门真光电影院,看美国好莱坞明星麦当娜(此麦当娜非今日之麦当娜)演的《凤求凰》。他听麦当娜歌唱时,突然拍我大腿说:“这个腔很好听。”散场后,我俩同去东安市场吃涮羊肉,他边吃边琢磨,终于把它揉进《锁麟囊》“团圆”一折。戏中薛湘灵见到丈夫,丈夫看她衣着华丽,产生怀疑,在言语中刺激了她,她对母亲哭诉委屈心情时,一句哭头——“儿的娘啊!”程师把他所欣赏的唱腔就用在这里。他还小声地唱给我听。这是他“洋为中用”的一例。现在很多人只知程师曾经吸取过西洋歌曲的唱腔,用于京剧,但不知其出处。

    又说,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时我随他到德胜门内段家老药铺,为王瑶卿老先生买坎离沙;因王老患有寒腿宿疾,每秋必犯,需此药灸之。购得后,我俩小步于什刹后海,时有秋虫织曲,他停步不前,伫立很久,倾听蛐蛐叫声。我觉得很奇怪,不知他在想什么。片刻,他说:“这小小的虫子,叫起来也富有音乐感。”回家之后,程师又创新腔。《锁麟囊》里很多新腔,都是在那段时间里他精心揣摩、博采众长,研究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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