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锣密鼓《铡西宫》-《戏里戏外》

    看山东梆子《铡西宫》,感觉挺热闹、挺痛快,同时也勾起了我小时看戏的诸多回忆。现在可以确定,我小时第一次看到两个光着脊梁的刽子手,扛着一口真正的铡刀,先是在台上走了一趟,到得舞台正中,把铡刀放到桌子上,尔后抬出一个人,将其脑袋续进去,铡刀一按血光四溅的戏,不是包公铡陈世美,而是刘墉铡西宫娘娘耶凤英。也不是豫剧,而是山东梆子。靠什么确认的?一是靠如上的细节,二就是靠紧锣密鼓的锣鼓点和那个永远急毛火促的音乐伴奏。

    《铡西宫》说的是,清朝乾隆年间,因刘墉铡了西宫娘娘耶凤英之父耶律洪,耶凤英金殿动本,要乾隆铡刘墉,却被郭英保下。死罪可饶,活罪难逃,乾隆命刘墉西宫赔罪。耶凤英设计将其毒懵并抬至龙床,耶凤英再次上殿动本,诬陷刘墉酒后乱西宫。不想刘墉已被刘安、张成救走。耶凤英与刘墉之母刘诰命以身家性命打赌,最终被刘墉所铡。

    《铡西宫》为民间盛传的《刘公案》之一折,故事挺玄,挺热闹,比方耶凤英再次上殿诬陷刘墉之时,乾隆将母后请出来了。龙国太一上场即言道:

    大皇儿有旨把我来请,养老宫中走出来我长寿星。本后我今年七十单三岁,眼不花耳不聋,腰不酸来腿不疼,走起路来一溜风,先王爷封我是个长寿星。乾隆儿他不是我的亲生子,三刘墉他才是本后所生。只因为刘墉儿他面目丑,坐龙位还恐怕笑坏文武卿。我与那刘诰命把计定,宫院以内换儿童,才呀才扶起,才扶起他的儿登金龙。来到了殿角我送耳目,二目睁睁看分明,大皇儿面带愁容金殿坐,一旁边坐下个耶凤英,我观她二目来落泪,想必是定计又害大卿,狗贱妃你做南柯梦,你怎知三刘墉本后所生。你要害来我要救,咱看看谁中谁不中。您呀您看我,一不慌,二不忙,拄拐杖,提蟒龙,不慌不忙上呀上龙庭。说与给皇儿你是听,动不动就把国母请,你那里讲出来娘听听——

    乾隆将事情一说,龙国太要其将刘墉之母刘诰命请来相商。刘诰命一到,龙国太迎出来弄清原委,即带其上殿见机行事。耶凤英不知就里,坚持与刘诰命打赌,且以命相抵:

    万岁爷传下旨一通,西宫下院搜刘墉,西宫院搜出刘墉的面,胆大的刘诰命,我把你举家老老少少一个一个都上绳,绑到午门杀干净;西宫院搜不出刘墉面,我情愿铜铡口里血染红!

    刘诰命问:“咱二人打赌何人保?”乾隆即答:“我保我的爱梓童。”龙国太则主动提出:“有本后我把御妹保,叫皇儿你给他立下合同。”

    一行人至西宫搜刘墉,龙国太还拿了一张圣旨:“临下殿我拿你圣旨一通,还怕你小昏王你变了口供。”

    那边厢刘墉带刘安、张成一行校卫军杀气腾腾地赶来了,刘墉的装束就是一只胳膊露在外边的:

    东相府闯出一只虎,我好比猛虎挣开笼。校卫军御街扎好队,前朝古人明一明,前朝有个包文正,大清国有我三刘墉!我虽说不比前朝古,要学前朝那包公。把铜铡抬到西宫院,狗贱妃她想活万万不能。

    ——紧锣密鼓、紧拉密拨之中,刘墉的这段唱特别有气魄,杀气腾腾,又气势汹汹。此后的锣鼓点就始终那么“锵锵锵锵……”越敲越紧;音乐伴奏也越拉越快、越拉越急,好不紧张!

    西宫院里,乾隆爷车辇落正,但只见院内乱哄哄:“伸龙爪掀开帐子看,为何不见三刘墉?回头我把梓童怨,你为何参他乱西宫?”

    耶凤英惊恐万状:“望定万岁拿礼奉,万岁饶我的活性命。”乾隆也惶恐不安:“莫要哭来莫要痛,为王救你的活性命,手拉梓童出宫院……”刘墉带校卫军来了:“进宫院我先打贱妃的脸——”乾隆还强词夺理:“你打我的梓童为何情?”刘墉言道:“你命我赔罪西宫院,狗贱妃配毒药害我丧生。”乾隆又命耶凤英:“三哥哥现在一旁站,还不上前赔人情……”

    见乾隆百般地阻拦拿西宫,刘墉乃怒斥道:“你好比殷纣王只把自己宠,她在你头上打能能,想叫我饶了贱妃的命,星星变月月变星。”乾隆乞求道:“十万江山让你坐,千万饶了爱梓童。”刘墉义正词严:“十万江山我不坐,要铡那贱妃耶凤英。走上前把贱妃一把抓住,再叫刘安和张成。把贱妃拉下去红毡裹定,再叫刘安和张成,叫刘安把爷的铜铡整,铜铡磨得亮铮铮。把贱妃抬过来铡口按定……”刘墉此时已跳到放有铡刀的桌子上了,亲手握着铡刀把欲开铡,乾隆还要做最后的努力:“拦住刘墉慢动刑。龙爪伸到铡口内,看你刘墉怎动刑?”刘墉无奈,乃求国母:“一国的王子耍了赖,为臣不敢铡朝廷。国母国母连声叫,你看此事该怎行?”龙国太遂举起了拐杖:“龙头拐杖往下砸!”乾隆叫苦不迭:“砸得小王头发蒙。蜷龙爪,把铡按,铡坏王的爱梓童……”

    热闹吧?痛快吧?我一边看就一边寻思,唯有山东梆子或豫剧的锣鼓及音乐,才能营造出如此紧张火爆的场景与气氛。半个世纪之前的演出条件与现在不能比,那时扛铡刀的人确实就是光着脊梁的,刘墉则露着一只光胳膊。所用的铡刀是他们临时跟演出地的村上借的,刀口用锡纸包过,发着亮光。那时的人也笨,铡人的时候,也不知道用个什么东西遮挡一下,而是用猪尿泡代替人脑袋,里面装了红颜料,一铡,自有血水溅出。现在是用彩旗遮着了的。

    我后来看豫剧《铡西宫》,也才知“三刘墉”是怎么个概念。刘墉至西宫赔情的路上有一段自我介绍,说是:

    家住山东青州府,历城小县刘家营,老爹爹姓刘叫刘同勋,他一人保过了三个朝廷,一保康熙二保雍正,他三保我的主本是乾隆,老母亲她本是郭门的女,也受过皇王爷三次皇封。在堂前未生下多男并多女,所生下俺弟兄人三名,大哥名讳叫刘太,我二哥名讳叫刘平,属本官我的年纪小,起名讳我叫一个三刘墉。

    ——是这么个三刘墉!

    该剧热闹是热闹,痛快是痛快,但该剧的艺术性并不高,一是故事太玄,太离奇,纯是民间艺人们的臆想及揣摸。不说刘墉是不是龙国太亲生,他真实的身份如何,有没有铡西宫的权力,单是后来铡耶凤英,刘墉能将躲在皇帝身后的她拽出来扇她的耳光吗?不真实。只是民间情绪的一种宣泄罢了。清朝距今并不久远,如此编造,很容易被识破。故而京剧从不演刘公案的戏,我查了查吕剧及其他稍大一点剧种里面也没有此剧目。我所看到的也都是县一级剧团所演。二是语言粗糙,特别对宫廷人员的称谓及生活,既不专业,也不权威。像“养老宫”“登金龙”“送耳目”“立合同”“圣旨一通”“望定万岁拿礼奉”“在你的头上打能能”什么的,大都是鲁西南及豫东一带说书艺人们的提法,有点不伦不类,不上讲究。

    可它确实热闹、痛快。老百姓看个戏不就图个热闹快乐吗?咱又不是通过看此戏来学历史!依稀记得,小时冬天看完此戏,晒太阳的墙根底下,村上的老老少少还会议论好长时间,拉有关刘墉的诸多传说,夸赞他多有能耐,半大不小的毛孩子还暗自期望将来能弄个刘安、张成之类的事情干干。

    但刘公案的戏,你看一个也就够了,别的都大同小异,看不看的没什么损失或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