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篇-《七武器猎阳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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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张开双臂挡在杨华身前,双目紧闭不敢正视。

    喀嗒声起,机簧铿锵而动,四野之中荡荡回响。白衣女子牙关亦为之咬碎,她似感觉命悬一线,纤纤欲折。

    漆黑夜空之中,似有巨大火龙,由渊至天划过。

    那香火小祠掀顶而起,坍散石沙四处飞散,只余一片残垣断壁,千疮百孔。雷噬古树自中而折,青葱树叶瞬间散作一树火树银花,片片焦脆而落。

    最后一刻枪尖所指,换作了神祠所在之向。

    承天雷所殛不死古树,竟担不住枪中火器,一击之威。

    白衣女子身躯犹然簌簌颤抖。

    隐湖创派已近百年,机关火器之术当世无双,时有精品流传,但与其相比,无能望其项背者。

    杨华屹立于原地,目光中闪过一丝异彩。在白衣女子挡在他身前时,他紧攥的双拳,便悄然放开。

    猎阳枪下,不会卷入无妄之人,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

    仇恨与义愤,都是会随时间而慢慢消磨的东西,这一点他再明白不过。他随即温声道:“既然不杀我们,那么便是应允我们为你疗毒?”

    白衣女子面现不豫之色道:“杨郎,这一月间,真要让她与我们同行?“

    杨华轻轻捏那白衣女子纤手,白衣女子微微颔首,目光却是倔倔望着方未艾,锐利如锥。这隐湖传人好胜之念,已完全激发出来。

    方未艾却已静默。

    如同萧梦那一枪后之静默。

    老板从头至尾,只默默站在一旁,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他木然道:“莫忘了你尚欠我七百四十两。”

    杨华微笑道:“七百四十两,我替……”他伸手入怀,却随即如泥雕般无法拔出。

    老板的双眸始终微阖如睡不醒般,但此刻已完全张开,阴郁雷雨面上,有若一道狂暴闪电掠过夜空。

    杀意浓烈,连猎阳枪亦像被磁石所引,指向他的身体。

    他冷冷道:“她不能杀你,我或许可以。”

    杨华额上冷汗细细泌出,他已看出老板脚步虚浮,全无内力,偏偏抽不出一分力气反抗,但金丝银线,依然本能飘旋而起。

    气势顿消,方未艾已捉住了老板的手,莞尔道:“留着你的七百四十两,等我回来。”

    老板脸上浮起奇异神色,他自方未艾眼中,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那眼中坚韧神采,半分未消,仿佛一切结果,也是在她预料中一样。

    他嘶声道:“你真会回来?”

    “如若不死,一月后我定然回来。”她笑意纤然道:“落子无悔,言出必行。”

    这绛衣霜刃,缚棺而战女子,终于径行入那深冷夜色之中,夜意苍茫,背影渐噬。

    唯留夜风,一地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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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楼已有一月未曾打烊,每至深夜,酒客愈多。

    夜间老板常与一绝色女子弈棋,有人说那便是数月前伤于酒楼为老板所救女子,亦有人说她眉目之间尚显稚嫩,当是另外一人。

    楼外连绵三日,倾盆大雨,又至深夜。老板手中拈着一子思躇,萧梦轻抬臻首道:“是否一月?”

    老板淡然道:“恰好一月。”

    他忽然手指一颤,棋子掉落于棋盘之中。

    大雨中传来脚步之声,恰是三人之数。

    萧梦喜道:“打烊打烊,今日酒菜全部奉送。”如老鹰赶小鸡般,瞬间将所有酒客悉数赶出楼去。

    三人已迈入大堂之中,先入两男子一名瘦削,一名敦壮,正是萧梦两名同伴。

    萧梦大喜,扑至二人身上笑道:“你们没事……”不禁喜极而泣。

    后入之人道:“他们伤势仍未全愈,且先莫动他们。”

    萧梦抬头,目中喜色忽然全消,道:“你……你……”

    后入之人却是杨华身侧那白衣女子。

    老板道:“她终究不会回来。”面色阴郁如雷雨将至,无人知其此刻心中所想。

    白衣女子黯然道:“她本该三日前回来。”

    老板身躯一震,白衣女子道:“那时大雾,是她将离之际,离别时,她忽然以食中二指搭在杨……杨华双目之上,直视双眸,如水静柔,已不再似日前以目力抗拒。”

    她手中不禁模仿结成指势,那正是大星罗手?星角之势。

    星角为大星罗手起手第二势,被星角之势即使沾着片肤,亦会使人自足部起血脉凝固,渐渐循足而上遍及全身。

    她口中继述,目光迷离,似已回至当日场景之中——

    方未艾一指点出,她并未阻止,杨华也并未反抗。

    那一指间全无杀意。

    方未艾默默转身,她赶上与其并肩前行,不知不觉间,杨华距她们已有十数步之遥,浓雾之中身影依稀。

    一月之间,除了施针驱毒,闲遐之余,她更须时时防备方未艾。隐湖秘屋,博闻奇学天下无双,日久竟成了两名女子之间暗暗较智的游戏。

    较量会造就敌人,亦会成就朋友,予敌予友,便只是瞬念之间的事。

    她涩涩道:“你不如留下?”

    她亦不知为何要这样问,若方未艾留下,她或许要让出杨华身畔之位,但爱一个人爱之切,或许便是替他寻求一切他盼望的东西。

    方未艾摇头,向她微微一笑,凝住脚步。

    在那瞬间,有一声微小机簧响动。

    但在曾见曾闻之人耳中,这响声如雷鸣声遍彻四野。机簧之声再起,八声连响,再过一响,枪中雷电便要倾泻而出,枪尖所向,正指身后杨华所在之处。

    老板语音打断她思绪,他沉声道:“以你之武功,即使不知星角之式,是使人血脉凝固,也该看出杨华那刻是僵立于地,动弹不得。”

    白衣女子垂首道:“不错。”

    “你亦见过那枪中火器之威,尤烈天雷。”

    “不错。”

    老板颤巍而起,支身手肘绵软无力,竟然不支倾倒。桌上棋子散落一地,檀木棋盘亦跌落于地,断为两截,他掌心已攥出鲜血道:“倘若你伤了她,希望不是太重。”

    白衣女子黯然道:“她封了我的穴道。”

    她曾试图忘却当时情景,却不得不再想起——

    不知何时方未艾已封了她的穴道,她只能袖手旁观。

    但她心中却并无恐惧之感。

    猎阳枪绝不会发出那最后一击,如方未艾这般傲岸之人,绝不屑于在迷雾之中,施以偷袭。或许片刻之后,她便会不舍而转身步回。

    第九声前奏已起。

    枢纽跃上顶颠,就此滞住,再也无法滑下。

    金丝银线,一闪即逝。

    丝线铰过双手筋脉,直透身躯,心口要害处鲜血泌泌而出。猎阳枪化为满天碎片,枪中微小机簧倾泻如雨。

    她犹记得那时她吼道:“杨华你疯了么?”

    便是在那时起,“杨郎”这个称呼便从她心里消失,眼前伫立的只是陌生人。

    杨华强道:”她要杀我,我便杀了她,有何不对。””

    铰碎银粉纷纷落地,惟独不见半分黑色尘屑,枪中空有火器而无火药。

    杨华便如在心口给人重重捶了一拳,踉跄后退数步。

    他不发出那一击,或许有千百种更好结局,只是他自选了最坏的一种。

    方未艾面现不屑之色,缓缓转过身去。苍风劲动,竟将她束发之带吹为两截,流瀑长发迎风舒展如旗。英姿华发,如晴空烈阳,令人不敢仰视。

    雾中杨华怔住,急急以双手掩面,指缝之间鲜血流淌不停,满溢而出,兀自道:“我没有错,我怎知枪中并无火药!”

    方未艾嘴角血沫不停地冒出,虚弱笑道:“你并没错,只是情急之下,下手略重而已。只是希望人为你舍生忘死之余,完全不能为人舍生忘死而已。”

    那刻连朝阳亦暗了一暗,随即如她眼中神采一般,崩碎于溪谷不起,浓雾散去,无边暗幕取代之缓缓而落,白昼转瞬成夜。

    方未艾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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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一年前为猎阳枪所毁古树,枝叶入土,已萌出绿嫩新芽。神祠亦由镇民重建,翻修如故,祠中却非树神,而树起了雷神之位。

    老板、萧梦与白衣女子并肩而至之时,祠前早已有人,孑然一身,正是杨华。

    他姿容依然不老,但双目瞳仁之中隐现两道裂痕,魔幻神采荡然无存。那正是方未艾临逝前不屑一眼,所遗纪念。双目掠过萧梦背后以白布紧裹厚重棺梓时,略一哆嗦,手中所捻线香断为两截。

    这一年中杨华身边女子,渐渐离去。

    在方未艾转身那一刹起,“浪子”杨华便已死去,遗下的只是个苟延性命的普通人。

    萧梦眼中流下泪来。

    令她十余年仇恨都迷惑之事,方未艾已替她做了裁定。

    枪锋或火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裁定是非的执着。执着如流星,往往未着地面,先燃尽自己。

    但只要有人仍需向流星许愿,它便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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