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篇-《七武器猎阳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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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之至者,情之滥者,一字之差,如隔天渊。

    “浪子”杨华,此刻便在这边塞小酒楼中。人影未至,先有十数名绝色女子鱼贯进出,酒楼内外围观人群如江潮崩涌。

    酒楼的门槛已经不幸被挤塌。十数名女子虽然各怀绝技,也只能勉强维持出一条狭窄通道。

    嘈切人声之中,忽然有奇异的足履声传出,步步精谐,如奏琴瑟。

    青衣儒袖,正是杨华。

    杨华成名将近十五载,依然丰神俊逸,不见老态,身边紧随两名女子,分著黑白之衣。

    老板和方未艾,匿在楼廊影重之处,但他甫入大堂,目光便投向那里。

    眉目之间,寒处如临霜重,暖处如浴春风。寻常女子若被他一望,恐怕连血液里的盐份都要为之沸腾。眼角唇稍,闪动一丝纹路,便可御人于生,御人于死。

    然而他似乎望错了地方,在这瞬间,楼廊另侧暗处,风声雷动。

    一道黑影从高势处飞掠而下,矫捷如鹰隼,手中长剑席卷若流云。大堂之中堂柱,倏然裂开,枪影凝聚如山,直取杨华。

    持剑之人身法奇快,掠过那黑衣女子身侧之刹,忽然仰天倒下。

    枪法迅疾不失厚重,但身影之间尽显伶仃之意,却是一名少女。枪势被剑气所阻,锋芒所及处遍起咝咝之声,使枪少女衫袖已有数处绽开,血红溅起。

    人群之中又扑出一人,径直扑向白衣女子手中松纹古剑之上,古剑贯胸而入,剑气消失。

    倒地之人紧紧抱住黑衣女子双足。他面色已成碧绿,但双臂却如铁箍死死不放。

    枪势脱羁,如流星直贯向杨华面门。

    杨华忽然抬头,望了那使枪少女一眼。

    这一眼像是无形盾牌,疾冲的枪锋也不禁为之一滞。

    金丝银线,在他面前曲延而上绕住枪刃,犹如情人轻柔舞步。崩碎声起,折断的竟是纯钢枪锋。

    使枪少女单膝跪地,凝滞如石雕。她指尖至掌心,被划开颇深伤口,鲜血循着手腕涔涔而下。

    江湖中人,当受伤时,无论多轻微的伤势,都必先凝住血脉避免失血,她的心绪却已乱至连本能都忘却。

    杨华站在丝线织成幕墙之后静静望着她,金丝银线在那目光辉映下,黯淡如铁。目光中的魔力,使人心深处最轻微撕痒,都蠢蠢欲动起来。

    假若那是网,那么它已瞄准了猎物。

    假若世上有人能无视这种魔力,那么只能是老板。

    他已挡在杨华身前。

    说他是挡并不确切,因为他是被方未艾掷过来的。魔力立刻像碰上了无形障壁,弹射消散开来。

    他额上冷汗尚未来得及淌下,白衣女子手中松纹古剑,已激起如浪涛般数箍剑气,身周之地俱被弥漫,骇得他几乎瘫倒于地。

    剑势一滞,剑尖已被方未艾以食中二指拈住。

    大星罗手为“棋绝”方凭风所创,共三十二式,“雪崩”为最初一式。棋谱之中,雪崩为棋局初始,大开大阖破敌之势,战意所至,怯者不战自溃。

    白衣女子的脸色变了,她手里坚实古剑已沿松纹纹路,片片剥落而下,犹如虾蜕。

    杨华目光中闪过异芒:“好一手大星罗手!”

    方未艾的瞳孔倏然收缩,她已来不及避开那目光。

    额前长发适时披落,蔽住双目。但那奇异魔力,仍然渗透了她如剑眼眸,明澈双眸忽如琉璃崩碎,溢满殷红。鲜血似两行清泪,淌淌而落。

    杨华静静道:“猎阳枪?”

    他眼中丝毫没有惧意,反而流露出一种渴望。

    方未艾竟不知不觉退了一步。四周风声乱动,七八柄长剑由不同方向刺至,她随即清醒过来。

    猎阳枪动,惊诧娇呼声接连响起,七八柄长剑皆被强力打落在地,数名女子虎口震裂,退将开去。

    电光石火之间,三人的身影,已如轻烟般飘出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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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外便是边塞,天旷云低,近郊处有一大树。

    大树华盖摩顶,郁郁葱葱,然而从树冠至树干中心处,被雷殛成一片焦黑,树心亦因此枯死。树旁有镇民所建供奉树神小祠,香火尚还旺盛。

    她解开两人睡穴时,老板痛得脸都扭曲起来。

    一路上她怀抱着那使枪少女,对老板却是用拖,足有二十余里。

    那少女双手环膝,呆坐于地,眉目之间与方未艾颇有几分相似。

    方未艾哼道:“ ‘小猎阳枪’萧梦。”

    少女默然,一言不发。

    方未艾语若寒霜道:“我为你受了伤,你连个谢字也无?莫要惹我生气。”

    老板不语,半晌道:“你的气岂不是已撒在我身上?”他臀腿伤口,尤在火辣辣做痛。

    方未艾不禁莞尔,看看萧梦依旧默然,微微摇头,骈指点中她睡穴。

    老板干咳两声道:“你若想等她安静下来后问她为何要杀杨华,除了斥骂点穴,似乎还有比较柔和的方法。”

    方未艾皱眉道:“这个并不必问。”

    幼年时,萧梦母亲弃她随杨华而去,并非什么秘密。

    萧梦静卧于地,夜风微动,自她指尖起,裸于风中之处渐感冰凉。

    方未艾钢铁般凝敛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孤独意味,俯身抱起了她。

    温暖之感,渐渐传遍萧梦全身,睡梦中的她眶中竟然隐现泪光,久久终于热泪夺眶而出,在梦中啜泣起来。

    无论外表如何坚毅女子,心中总是薄弱如纸。

    她肩膊上为剑气所削衫袖,悄然滑落,老板目光紧盯在她肩膊之上,眼里并非轻薄,而是怜悯。随即目中流露不忍之意,转开视线。

    萧梦皓莹如玉肩臂之上,俨然有大片烫伤后留下紫红淤迹,班驳鞭痕密布混迹其上,延伸入隐处,令人目不忍睹。

    双手腕脉,有五六处深深割裂旧痕。有的为利器所噬,有的却是牙齿生生嘶咬留下痕迹。

    当一个人被迫用自己的牙齿咬脉自尽,只能是求死亦不能之时。这十数年流离生活,江湖留给她,便是如此不堪纪念。

    方未艾恍如无视,然而握枪之手却微微颤抖,枪身上竟然渗出泌泌血珠,蒸腾而成氤氲。

    只有一种理由能使这坚毅如钢钎女子颤抖,那便是愤怒。

    她冷冷道:“如换了是我,不知怎样才能活下来。”语声森厉,显然已动了真怒。

    老板叹息:“一个人若是为了刻骨仇恨,怎样也会活下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一个人若是为了刻骨仇恨而活,她只有两种生存的方法:宽宥或是了结。

    然而当目光流淌,枪锋为折时,萧梦便该知道自己已杀不了杨华。或正如江湖传言:世上并无女子可拒绝杨华,更遑论有女子可杀杨华。

    第三种方法便是放弃,放弃便是遗忘,只有死亡才能彻底遗忘。

    方未艾忽然道:“一个人千辛万苦地活下来,最好活下去。”

    老板道:“假若杨华暴毙,她自然可活下去,不过你凭什么来杀杨华。”

    方未艾冷笑道:“就凭一命抵一命,公平的很。”

    她嘴角微微扬起,显出罕见的残酷神色,但却如庙中泥雕,凶煞而无神采,这个理由恐怕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纹坪之上,唯有黑白,世事行棋,应皆如是。

    肆意滥行,谓之为黑,不杀无妄,谓之为白。

    老板忽然想起这八句,当年“棋绝”方凭风遗世之语,相信他亦遗给了爱女。 这八句话可以造就侠客,也可以制约侠客,世上许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十余年来,也无人能裁定杨华,黑或欤白。

    他黯然道:“你是绝杀不了杨华的。”

    方未艾道:“你该不会真相信江湖传言中无女子可拒可杀他的鬼话,萧梦下不了手,只是因为她心软。”

    能于绝境中成为侠客的人,都有一颗仁心,萧梦的桎梏也正是“仁”。当她接触杨华目光时,并非迷惑其中,而是忽然发现母亲当年离去,有不可抗拒的理由。

    透过方未艾如剑双眸,老板亦已看到相同的桎梏。

    那便是“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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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已深,天黯无星,只有树旁神祠点点香火闪亮。

    萧梦呼吸均匀,已真正陷入梦乡之中。

    老板凝望雷殛大树道:“这里倒是绝好葬身之处。”

    方未艾漠然道:“只是不知葬的是我,还是杨华。”

    老板微笑道:“也许是我。”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语音中隐含少许诡秘之意。

    夜色中有人缓缓行来,姿态飘逸,正是杨华,身边伴着日间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神色之间尽是疲态,道:“萧姑娘那两位伙伴,已然无恙。”她袖摆之上,绣着一个“秘”字,那正是隐湖秘屋之标志。隐湖医术,当真可医死人而肉白骨。”

    方未艾径直望向杨华,杨华目光恍若化作密柔游丝,在她瞳仁中映出交织密网。

    她双目之中又有殷红鲜血流下,却不再规避杨华目光道:“若他们痊愈,须至何时。”

    杨华道:“尚须一月有余。”他忽然感觉到四周清爽夜风,开始浮躁,扬起焦灼味道。

    方未艾手中枪尖缓缓抬起,直指向杨华道:“若治好我体内的毒,又需多久?”

    杨华眼中神采愈发浓烈,沉着道:“你体内的毒已成沉疴,亦尚须一月有余。”

    他的目光却凝聚在猎阳枪枪尖之上,枪中竟传出机簧辗扎之声,随着“喀嚓”一声轻响,有疑为滚珠之物被推进一格。

    白衣女子娇躯忽然一颤。

    机簧又响,疑为滚珠之物再度推进一格,时间已较上次为短。

    杨华脚下略略浮动,枪尖如魅随身,紧盯其身不放,枢纽跃动声连续不断。

    冷汗自那白衣女子额上涔涔而落,隐湖之人精通机关玄术,她已听出枢纽再进一格,便至顶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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