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后宫佳丽心悦我》


    第(3/3)页

    总归是追不回来。

    婉娘……再给朕继续讲那玉隐公子的故事吧。”

    他今日看到了方老将军纵马驰骋,那长在心中一簇熄不灭的火苗,一直灼舔着他的心,沸腾着他全身的血液。

    及至如今,又听了《张女辞》,那胸中澎湃,便越发想找一声共鸣。

    “好。”

    白昭容轻垂眼帘,用梳子为他梳着头发:“上回讲到了哪里来着?”

    “正月,嘉西关城破,胡虏进犯,烧杀抢掠。

    玉隐公子要带着他召会的侠客们出征,为边关平难。”

    萧怀瑾记得很清晰,分毫不差。

    仙居殿的灯火熄了大半,隐隐绰绰,却总有种朦胧的温馨,一如白昭容的声音。

    那故事被她讲来,也就娓娓动人——边关战场上,玉隐公子如何以少胜多,如何伟岸英武;朝廷军失了的城池,玉隐公子却带着他的侠客,将其收了回来,还一路追出了边关外,打得胡人不敢再犯。

    玉隐公子还十分喜欢饮宣和城一家酒肆的酒,每每去了,必定要来一坛。

    逐渐的,他与那酒肆老板,也成了忘年交。

    ——

    萧怀瑾听得心神激荡,眼中闪过一丝憧憬,时不时问她。

    “那酒可有什么妙处?”

    “那酒肆老板真有意思,开了店,却不轻易卖他的酒,不做生意了么?”

    白昭容温声道:“那是一个退隐江湖的豪杰开的酒肆,他一生快意恩仇,四十多岁时生归隐之心,到边境宣和城,才开了家酒坊,独门秘酿“英雄泪”,据说是走南闯北这些年,精研了各地的酒所创,只有英雄配喝得。”

    “那为什么不叫英雄酒,而叫英雄泪呢?”

    “……大概是,成了英雄的人,背后总有道不尽的酸楚吧。

    只有喝得懂这酒的人,才能以酒会友,品出人生百味。

    所以,酒肆老板觉得,惺惺相惜乃人间最珍贵,他的酒不轻易卖人,只有他瞧得上的人,才卖这酒。

    玉隐公子虽然年少,却是他十分敬佩欣赏之人。”

    白昭容微微一笑,仿若追忆般:“那酒喝了以后,先是觉得快哉落泪,有美人兮偎偎我怀,五陵风流把盏言欢。

    然后是觉得悲哉落泪,世间至悲,莫过于英雄末路壮志未酬,与天地问穷途无道,人生更该如何行走?”

    萧怀瑾听到这里,心中忽觉惆怅。

    那种莫名的情绪萦绕着,他困惑道:“既然玉隐公子如此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该是十分快意的,他也会品出这些苦吗?

    他也会壮志未酬吗?”

    白婉仪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眼睛亮亮的:“臣妾……不知道呢。”

    她忽然偏开了头去。

    萧怀瑾依然不解。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那些高大威猛的将军。

    他以为,英雄当如方老将军那样,而非白婉仪口中的悲凉。

    “玉隐公子忠义之心,帮朝廷收回了嘉西关,大捷告胜,后来他如何了?”

    白昭容解开了霞色的对襟罩衫,云纱披帛落地,逶迤一地。

    “后来,他便在城中听曲儿去了。

    可是嘉西关的百姓,都很敬慕他,纷纷攘攘走到大街上,想要见一见他,一睹尊容。”

    萧怀瑾睁开了眼,伸手拉过她。

    白婉仪躺在他身边,淡淡一笑:“街上看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害他不能去听嘉西关最有名的乐姬唱曲,只能扫兴而归。

    那乐姬十分哀恸,追出去求玉隐公子提一幅字,说是瞻字如见人,此生也值了。

    玉隐公子大笑,就为她提了两句诗。”

    萧怀瑾伸出手,挑了挑灯花。

    那灯烛噼啪爆开,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便是一晃。

    他似追忆地道:“英雄美人啊……也如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一般,该是一出佳话。”

    婉娘一直说,想要为他绵延后嗣。

    这一刻他忽然想,是该试试的。

    他们二人四目对视,少年夫妻的情谊,在目光间流淌。

    逐渐的,墙上投射出朦胧纠缠的影子。

    ——

    然而片刻后,萧怀瑾的动作,忽然便顿住了。

    他怔然地起身,顿了很久很久。

    他眼中闪过了痛苦之色,先是隐忍着抽噎,随后带了显而易见的绝望。

    “我还是,做不到啊!”

    他声音颤抖着,几近奔溃一般:“对不起,我做不到,不能沾污你……”

    萧怀瑾喃喃说着便起身,仿佛是从污潭泥垢里爬出来一样,刚从榻上下来,便阵阵反胃,忍不住呕吐,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

    一幕幕不堪的回忆疯了一样在眼前闪现,他想捂住眼睛,哭声又在耳边萦回。

    他想捂住耳朵,多年前那黑得令人绝望的夜,又会浮现——

    七岁的他躲在多宝阁后,惊恐到了失声,透过多宝架的空隙,看着他的母妃……被数十个宦官,轮流侮辱幕,母妃的哭叫求饶声传出了明义殿外,然而没有人会来救她。

    那时管理后宫的是孙淑妃,她已经疯了,后宫所有人也都疯了。

    唯一好像还没疯的是被禁闭的德妃,等他被送去了德妃膝下抚养,结果发现,这也是个疯的,只不过尚有宋逸修为她守着一道底线罢了。

    ——

    萧怀瑾的眼泪断线般洒下,他饲虎被咬伤流血时都未曾流泪,如今却难以自抑。

    他好像找不见光了,瞳仁中全是黯淡:“灯呢,亮起来,我看不见了……”

    似乎被他的反应惊吓,白婉仪披着纱衣,想把他抱在怀里抚慰:“没事儿,三郎,就算不能给我,这样相伴臣妾也知足了。”

    萧怀瑾却慌乱地推开了她。

    他实在无颜面对这个一直温柔待她的女子。

    殿内的烛光还在跃动,仿佛在嗤笑他可悲的童年,他眼前重新出现了一簇幽暗的光,照亮了周遭的轮廓,他在影影憧憧中,随手拽起常服鹤氅,胡乱地披上衣服,跌跌撞撞冲出了仙居殿。

    苏祈恩一直守在殿外,见天子忽然冲出来,刚想要跟上去,萧怀瑾却转头怒喝道:“不准跟过来,给朕滚开!”

    他神色阴戾,众内侍们愣在原地,他们知道天子是什么脾性,忧心又不敢追过去。

    面面相觑,只能悄么声地远远看一眼,跟两步。

    ——

    漆黑夜色,乌云遮蔽了月光。

    夜风在耳边倏然逝过,参差的树干在两边倒退。

    初冬的枝头,没有残叶,在黑暗中摆出魑魅魍魉的诡谲姿态。

    肮脏,恶心,靡乱。

    ——为什么繁衍后嗣,却必须要先做天底下最龌龊的事?

    一定是因为,人生下来,就是肮脏的。

    萧怀瑾跌跌撞撞地在前面走,偶尔有其他宫室照路的微弱灯火,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一道孤寂。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大抵便是如此吧。

    ——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是夜色下的太液池,安静清幽,偶有内卫巡逻,夜风之下,一片颓败。

    萧怀瑾走过去,坐在湖畔,怔怔望向天际。

    他曾想过,无论是大哥还是二哥,谁坐上御座,他都会成为他们最忠实的臣弟,他会在大婚后去封地上开府,每年入京兄弟相聚,共饮一宴,他给他们讲天下风光,描述皇兄治下的盛世江山……

    他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最终也没能看到两个哥哥长大成人。

    他活到现在,实在对不住很多人。

    却又不得不活着,再怎么苦,活着也是他的责任。

    更对不住白婉仪。

    她是后宫中,唯一真心爱他的人,她的愿望便是为他生个孩子,他却连这样的请求,都无法满足她。

    她会怨恨他吗?

    他微微闭上眼睛,陷入一片茫然无措的漆黑。

    ——

    仙居殿,孤灯燃至天明。

    萧怀瑾走后,白昭容坐在玉席上,独坐到天明。

    她神思恍惚,直到被殿外的喧哗打断。

    门口来了两个坤仪殿的传事公公。

    他们衣着齐整,步伐齐整,面无表情,乍然望去有一种苍白的麻木。

    白昭容起身,在他们面前行礼时,他们眼皮子也不掀。

    “奉中宫旨意,皇后娘娘辰时在坤仪殿赐膳,请昭容娘娘前往陪同用早膳。”

    ——

    话音甫落,白昭容心中猛然一紧。

    终于还是来了。

    她张了张口,想找借口回绝,却知这是不明智的。

    话到口边,终究还是变成一句:“可还有其他哪个宫的贵主?”

    “奴婢不知。”

    皇后召见,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相候,她身为九嫔之一,也终究要从命,没有不去的理由。

    左右挨不过,白昭容换了件桃色的织锦对襟广袖衫,梳了望仙髻,只佩戴一支步摇,便动身去了坤仪殿。

    一路上,熹光升起,天色渐亮,迎来东日朝霞。

    宫道两边的树上,挂着霜凌子,枝桠光秃秃的,透出冬日的寒意。

    白昭容的心头,也渐渐泛上冷意。

    冬季的日头虽然高照,却无一丝暖融。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近了中宫。

    阳光洒落,将坤仪殿在白玉地基上投射出巍峨的阴影。

    这阴影太过庞大,遥遥望去,竟有威压之势,令人觉得心头喘息沉重。

    白昭容已经下舆辇,步行走上台阶,进了坤仪殿。

    偌大坤仪殿里,一室寂静,唯余阳光漫洒,毫无暖意,尘埃在光线下挣扎。

    曹皇后端坐在檀木雕花嵌珠的凤座上,早已屏退了杂役宫人,偌大内殿,唯有她的两位贴身大宫女侍候左右。

    白昭容的宫人未经宣,没有资格入殿,皆是在殿外等着。

    白昭容向皇后见礼,皇后淡淡微笑着应了,赐她在案几前落座。

    那案上摆了珍馐菜肴,还有琼浆玉露,看起来是宾主尽欢。

    却总有鸿门宴的意味。

    皇后穿常服,胭脂色织金对襟衫,发髻上只戴了两支步摇与华胜。

    她素来只着淡妆,此刻微笑隐在窗棂阴影后,看不真切。

    “昭容入宫,已有四载了吧。”

    仿佛漫不经心,曹姝月淡淡道。

    算一算,教坊司一部,清商署,采女,美人,婕妤,充媛,昭容。

    短短四年,高升至九嫔,眼看离封妃也只有一步之遥——

    “是。

    臣妾能有今日,多赖娘娘提点。”

    曹皇后弯起唇角,脸的上半部分却没有配合发笑,于是这个表情看起来殊为怪异,好像上下半的脸是割裂开来一样。

    “陛下这几日,也都是歇在你那里。

    本宫听说,昨日还闹了些动静出来。”

    她的声音,优雅地在殿内回荡。

    白昭容顿了顿,巧妙地应答道:“臣妾自当奉劝陛下雨露均占。”

    皇后掌管后宫这几年,势力是经营得稳稳的。

    昨夜后半夜,仙居殿闹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她。

    而白昭容这样回答,云遮雾绕,若非是聪明人,只怕要想很久才能想出几重意思。

    曹皇后又漫起微笑,笑意却并未爬上眼底。

    她喜欢白昭容的知进退与聪明,然而白昭容心底深处,有谁也看不透的东西,那东西影响了白昭容的忠心。

    “紧张什么,先用膳吧。”

    曹皇后淡淡道,执起箸,“本宫特意命膳房炖的天麻佛手,还有他们最拿手的蜜枣青豆酥,怎的,你不喜欢?”

    白昭容玉手纤纤,却迟迟未敢拿起那双筷子。

    那象牙箸有如千钧重,仿佛拿起它,她漂浮不定的身子就要被拉入漩涡中,没入万劫不复。

    她抬起头,笑容显得可怜楚楚:“禀娘娘,臣妾近些日子脾胃不适,御医说是肝气郁结,所以食不下咽……”

    皇后叹息一声,带着怜悯地看她:“不用膳怎么行?

    本宫给你开开胃。”

    她说着,看了眼侍候的大宫女,那宫女离席,走去了偏殿。

    白昭容心跳如雷,冷意从骨缝间爬出,手心沁满了细汗。

    待宫女走出来时,手中端着一碗汤。

    ——

    事已至此,白昭容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制了。

    她下意识想要逃离这压抑的宫殿,却被大殿中几个内宦一拥而上制住。

    她挣扎道:“娘娘若责罚臣妾,臣妾愿长跪坤仪殿……”

    随即被宫女捏住了下巴,那碗汤往她的嘴里灌下去!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