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家北平-《秋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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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表观察着旁侧太师椅上,端端正正坐着的女孩子。
她约摸有十五六岁,穿着朴素干净;身材清瘦,五官俊秀,皮肤细致水嫩;这半天,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茶杯,微微低着头,一声也不响。
“茶要是太烫,就先放一放;这茶清凉些反而更爽口。”姚表和蔼地笑道,注意到她的紧张。
女孩子浅浅笑了笑,点了点头,轻轻将茶杯放到手边的茶几上。行动之间,没有丝毫矫饰做作,也绝无半点粗俗浅薄的影子。她明显有些拘谨;拘谨却也天然。拘谨之外,唯一可察的,反倒是几分沉静和果敢。这不是个出身名贵的大家闺秀,更远不是小家碧玉。她生长在青楼,却也不是一般常见的青楼脂粉的模样。姚表一时有些说不清,仿佛不能确定自己找得出来一个明确的分类。
他并不是初见夜来香。北平街头的传言流行了有两年了,市井之间都知道荟英楼有个小香儿,一个人能顶去八大胡同里的两条,是老鸨母的亲甥女,从小没了亲娘,跟着姨母在青楼里长大,不让她接客,却放了她每天在街上撒野玩耍。
和大多数流言一样,姚表起初对这些充耳不闻,即便被迫听到,也是转瞬即忘,以为流言无凭,更何况一个素昧平生的青楼小姑娘,更是与己无关。
直到半年前,流言中突然增添了新料;话说荟英楼的小香儿跟洪家酒店的流氓店小二相好了;两家掌柜的都睁只眼闭只眼。
这洪家酒店的掌柜的,是个寡妇,父姓吕,取字姜;男人名叫洪成,生前是姚家药铺的采办,有一次外出途中遇歹人行凶,见义勇为,却不幸被歹人所害,留下即将临产的吕姜一人。姚大人以君子扬名天下,自然见不得吕姜孤儿寡母流落街头,乞食度日,于是出钱为她开了洪家酒店,以此维持生计。吕姜为人诚实和善,在北平声誉甚好,外加有姚大人一直关照,酒店虽小生意却十分兴隆。
吕姜的日子却并没有因此好过多少。洪成的遗腹子,也是吕姜的独生子,取名洪江,从小顽皮好动,成天在街头打闹,最喜欢钻到戏楼里看武戏,一心向往着要做演义中的草莽英雄江湖好汉。七岁上时,一夜之间洪江离家出走;姚表再三追问原因,吕姜却也说不明白,只知道头天店里来了个道人投宿,跟江儿聊得投缘;第二天早上二人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了个字条给她,说江儿已拜那道人为师,要西行去昆仑山潜心学艺,待成人卒业之后再回来孝敬母亲。吕姜妇道人家,连昆仑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究竟该去哪儿去追,只得来找姚表求助。姚表想尽办法,出人出力,直至今日不曾放弃,却也始终未得半点儿音讯。洪江从此也就神秘地在世间失踪,转眼间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吕姜一生薄命是事实。然而姚表虽始终尽心全力照顾帮助洪家酒店,吕姜却并非他的心病。他当前的心病,全部集中在洪家酒店的流氓店小二身上。
洪家酒店多年来一直只有吕姜一个人把持操劳;姚表提议多次给她添两个帮手,她却始终不肯。半年前,姚表却突然听说,荟英楼的小香儿跟洪家酒店的流氓店小二相好了,两家掌柜的貌似都默许。
北平只有一个洪家酒店。姚表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一个月前还刚刚去酒店里看过,询问过吕姜,后者又一次坚持婉拒了自己给她雇一个佣工帮忙的提议。
姚表于是只身徒步走到枣花大街来,想去洪家酒店打探个究竟。却不料离酒店还有十步远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从酒店门口飞快地跑了出来,一面跑还一面哈哈大笑地回头看。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更加惊诧地看到沈若寥扛着扫帚从酒店里追了出来,口中叫道:
“香儿,站住!”
那小姑娘停下脚步,俏皮地转过身去,对着寥儿,银铃般的声音喊道:“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本大侠饶你不死。”
“得了吧,”面前的寥儿俨然一个彻头彻尾的北平胡同串子,歪歪斜斜站在当街,好不阴险地笑嚷道:“我数三下,你不马上跑回来,我现在就休了你!”
那小丫头却显然不是第一次和他开这种玩笑,谱比他还大:“有本事你休啊?看你这辈子还讨得着媳妇儿才怪!”
然后,便是姚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蹦蹦跳跳地从满街观望的行人面前泰然自若地跑掉。
姚表在街边沉默地伫立了少许,愣愣地望着沈若寥;一个月前,寥儿也是这样手里扛着扫帚,却是在姚表的庭院里为仆役。管家姚贵被这个小子折腾得七窍生烟,每天要向主人告状三次。姚表自己对沈若寥也是头痛已久,想不出办法来,于是对管家的抱怨和脾气都置之不理。直到最后一天,他和夫人去花园里赏花散心,被正在浇花的沈若寥一瓢粪水泼到了头上。
寥儿给自己做仆役的事情,说来却话长。
一年多前的一个傍晚,姚表从王宫回来,却看到一个衣衫褴褛、魂不守舍的少年徘徊在自己家门口。待认清那少年竟然是沈若寥,姚表万分惊异,慌忙带他进了家门,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一个人跑到北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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