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林天鸿、沈如月二人渐渐走近运河,只见路上难以计数的民夫和牛驴牲口搬石运土往河堤上送,没牲口的便扛着、背着、担着拖拖拉拉地挪动,不时有监工官兵吆喝着挥鞭驱使。上了大堤,河道中淤泥干裂,挖土刨泥的民夫扯开望不到头的蜿蜒长龙,其中有不少弱冠少年和携幼的妇女勉力干活,被监工官兵斥骂鞭打,□□哭号之声不绝。沈如月不忍睹视,几次想要上前阻止,又怕节外生枝而蹙着眉头忍住。 又行里许,顶头看到有监工正挥着鞭子抽打一个抱着头在地上滚爬的少年。林天鸿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为何如此凶残?人又不是牛马,怎能这般相待?便是牛马也只会感念善主,你也要善待才是。” “吆嗨!”那监工举鞭便要凶恶相加,看到林天鸿气势骇人,他走出了两步叉腰喝道:“是路过的快滚,大爷没空跟你们罗嗦,否则抓你们挖河修堤。” 沈如月倒冷静了下来,见林天鸿想要发怒,便扯了他的衣袖一下,说道:“别,这许多人,救哪一个?小鬼难缠,阎王总该讲道理吧,去找他们长官。” 林天鸿心道:“此言甚是!民夫苦力有三十万之众,眼前的不过是山之一石、树之片叶,若要使这些民夫免受重劳鞭挞之苦,唯有负责此事的长官心存仁善才可。”当下点头说道:“去找青尘,他是监工统领,应该能稍减民夫劳苦。” 沈如月冷冷说道:“就是要找他!” 主意已定,林天鸿便强装笑脸向前走去,还未及开口说话,那监工官兵又大声喝道:“让你快滚,没听到吗?找打是不是?” 林天鸿是直性子脾气,对待恶人伪装不得和善,听到那监工官兵的喝骂,心中又上了火气,进退犹豫地怔在当地。 沈如月虽也鄙夷那监工披着狼皮耍威风,但却微微一笑,走上前说道:“这位军大哥不要生气,我们是来找人的,想跟你打听一下,能否行个方便?” 那监工惊讶于沈如月的美貌,在这尘土漫天的燥热工地上听到她婉转的声音,如同被春风沐浴了一般,他立时收起了凶恶的面容,横肉挤出下流的笑意,说道:“噢!姑娘要找人,早说嘛!这一段工地都归我管,找个人小菜一碟,不知姑娘要找谁?” 林天鸿沉声说道:“找林青尘。” 那监工依旧嘻皮笑脸,说道:“噢!林青······”他“尘”字没说出口又咽了下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嗽了两声又说道:“你们找林大人何事?你们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了,神色也恭敬了许多,似乎有几分惧意。 林天鸿见一提起林青尘的名字竟会产生如此效果,很是感到意外,心道:“无怪乎他们如此苛待民夫,肯定在青尘手下没少吃苦头。唉!上梁不正下梁歪,上不仁则下不善,受苦受罪的终是百姓!” 沈如月好像也想到了此节,又忆起以前种种,特别是想到了灵儿之死,她不由得心头燃起了怒火,听那监工又问“你们是林大人什么人呢?”她便冷冷说道:“仇人!” 那监工闻言一愣,脸色大变,退了两步左顾右盼意欲喊人。 林天鸿忙笑道:“的确愁人啊!我们找了许久都找他不到,听说他如今风光了,担了好体面的差事,都是故旧朋友,我们也要跟着沾些光才是,还望军大哥指点个途径。” “哦!”那监工顿时轻松了下来,横肉堆起曲迎的笑容,说道:“原来是林大人的朋友啊!你们不用为这事发愁,林大人统领上千工头,督办运河此段百里工程,随便按个空缺二位便可吃喝不尽。看二位的样子是日子难混的小夫妻吧?嘿嘿······” 沈如月还沉浸在对林青尘的愤怒之中,对这监工贼溜溜的样子更大感厌恶了,不耐烦说道:“你直说他在哪儿就是。” 此时沈如月的话好像变得很有分量了,那监工立时像回答长官的问话一样,恭敬地说道:“林大人在向北二十里的南旺监工营。”说完又挠了一下头皮,说道:“不过,也说不定,林大人一向万事亲力亲为,或许在哪处巡查也说不得,要不小人带路?” 林天鸿说道:“不用了。”转身便沿着河堤走去。 那监工突然喊道:“且慢!” 林天鸿和沈如月停步转身,只见那监工笑嘻嘻地跑出了两步,说道:“二位见着林大人时美言几句,就说是小人恭恭敬敬地指明了路径,小人名叫武勇,威武的武,勇猛的勇。”说着,他昂首挺胸做出一副威武勇猛的样子。 林天鸿点头说道:“可以啊!多谢你指明了路径。”转身又走。 那监工又喊道:“别忘了小人的名字。” 林天鸿心中鄙视于他,头也不回,说道:“知道,无用不是嘛!” 那监工说道:“是,是,是!小人正是无用!哎!不对啊!这不是骂人吗?” 二人有些忍俊不禁,大步流星地走的远了。 一路行来,满河道河堤上的情形大同小异,都是民夫劳累饥苦不堪重负,而监工粗暴凶残不知体恤。二人连连叹息摇头。 “累累白堤参骨砌,滔滔河水和血流。”林天鸿此刻才体会到当年张若虚所吟的那首诗其中的沉重,心想:“扬帆千里的壮观背后原来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而通航以后便真的安乐太平了吗?不会!那时依然会有人喜有人忧、有人哭有人笑,甚至还会发生更大的纷争。两岸百姓真正能受益多少呢?还不是只能靠山吃山,靠河吃水,靠出苦力挣钱挣饭养家糊口,真正受益的只是那些有钱有势有背景的富户商贾。”言念至此,他忍不住叹息,觉得昔日那河道里的千帆争流、码头上的喧嚣纷嚷,以及那柳下的莺歌燕语、蒲苇中的鸥鸟呢喃场景都变得有些肮脏了。 二人且行且叹,感触良多。走了约有十几里路,看到了一大群披坚执锐的官兵,簇拥着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林青尘,站在无精打采的柳树下,并听到了棍棒击打皮肉和呼痛的声音。走到近前,只见六个官兵抡着木棒重打趴在地上的三个监工,官兵棍棍用力棒棒打实,那三个监工屁股上的衣服洇出血来,痛的抓地摔头。 林青尘恶狠狠地说道:“打,用力打,狠狠地打。” 林天鸿喝道:“住手,青尘别打了。” 林青尘等人猛然一惊,转身回望,那执行责罚的官兵也停下了手中的棍棒,想看看在这运河工地上谁人敢对林大人大呼小叫。 沈如月虽然心中有先入之见,一路走来都在提醒自己要克制,不要冲动,但一看到林青尘时,立刻又想起了灵儿惨死的那一幕和那血肉模糊的胎儿。她难以克制了,喝道:“林青尘,你好生歹毒,是你害死了灵儿,害死了自己的骨肉,你禽兽不如。” 众官兵闻言更是大惊,这人竟敢辱骂林大人,太也大胆了!但他们不知灵儿是谁,更不知骨肉又指何人,纷纷回望地上趴着的那三个监工,又望向林青尘。然后才回过神来拔刀指着来人喝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快快拿下。”举刀便要冲过来。 林青尘挥手说道:“不得无礼,退下,他们是本大人的朋友。” 众官兵一愣,收刀入鞘,分退两侧,让开了路径。 沈如月面冷如霜,目灼似火,恨恨地逼上前去。 林天鸿不动声色,小声说道:“如月,不可冲动。” 沈如月站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又沉重地呼出,眼中滚动着两颗泪珠。 林青尘倒也有气量,竟像是没听到沈如月的辱骂一般,竟现出久别重逢故友的喜悦,说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走吧,那边有马,我们到营房说话。”他转身又对执法官兵说道:“还差二十,接着打。” 林天鸿抢身而上,双手一拨一揽,便卸落了那六根棍棒,说道:“他们已经伤的很重了,再打会出人命的。” 林青尘说道:“他们违抗军令,犯了大错,不打难正军纪,不打难消我恨。” 林天鸿说道:“以暴力惩罚过错只会使他们施暴于民夫百姓错上加错,小作惩罚,劝他们改过就是,何必如此重责?” 林青尘说道:“不重责,只怕他们不思悔改还会私放民夫,延误了工期我可担不起责任。” 一个监工说道:“那几个民夫年老体弱又已重病加身,实在难以支撑了,小人担心他们会死在工地上才把他们放了。小人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吧。” 林天鸿闻得此言,已断定了大概情由,便说道:“他们私放了频临病死的民夫是救人性命,怎能算是违令犯错?” 林青尘冷冷地说道:“运河水务事关京城安危、百姓生计,何等的重大!死几个民夫算得了什么?” 林天鸿见他前句说的堂而皇之,后句却视民夫之命为草芥,气的抬手指着他说道:“你······你······”手指打颤,面红舌头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沈如月冷冷说道:“这运河水务还事关你的大好前程吧?” 林青尘神色一窘,即尔也冷冷说道:“你要非这么说,我也不否认,哼!” 林天鸿平抚气血,努力调整情绪,才找到了话口,说道:“你邀功心切,便不顾民夫性命了吗?王法何在?天理何在?你良心何安?” 沈如月说道:“良心?他狼心狗肺,哪有什么良心?他这种人都能得势,还有什么王法、天理?” “沈如月!”林青尘勃然大怒。 众官兵立时拔刀围了上来,只待林大人一声令下便将这如此无法无天的二人就地正法了。 林青尘面色铁青,唇角的皮肉痉挛抽动,一直僵直着胳膊指着沈如月。他似乎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终于恨恨地甩手放下了,对官兵们喝道:“退下,没你们的事,滚开。” 众官兵们一愣,难以相信一贯手段强硬,不容人违拗的林大人,何以对这二人如此的宽宏大量?均感无趣,收刀退下。有一人对林青尘的喝叱面露不悦的叹了一声,立时被怒气不得发泄的林青尘飘身过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惊恐地连声告饶。 林青尘把那人扔出有一丈远,深呼吸了一口胸中的憋气,转过身来,脸色平和了许多,说道:“我念在往日的情份不与你计较,你不要再不知好歹了。你们如若愿意随我到军营走走,我以礼相待,若不认我这个朋友,请自便。”说完,他背转过身去了。 沈如月气愤之下,连此行的目的也抛诸脑后了,赌气说道:“谁跟你有情份?谁跟你是朋友?我们走!” 林天鸿拦住沈如月,对林青尘说道:“我是来见白英白老前辈的,说几句话便走,麻烦你指个路。” 林青尘回过身来,说道:“白英?狂妄自大,自视清高!你认识他?找他何事?” 林天鸿见他轻蔑白英,便争辩道:“白老前辈学识渊博高深莫测,怎是狂妄自大自视清高?我受他恩惠不小,既然知道他仙踪在此,理应来拜见一下。” 林青尘一怔,立时想到在泰山被林天鸿打败那次,说道:“你受过他的恩惠?禹龙神掌?” 林天鸿说道:“不错,那两记掌法正是白老前辈所传。但又何止于此,白老前辈字字含玄机,句句有奥理,武功还只是其次。” 林青尘若有所思,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老儿还真有些门道不成?”他的唇角弯起一弧轻浅却神秘的微笑,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林青尘招呼他们上马,沈如月心中火气还在,不肯骑他的马。他却放下堂堂林大人高高在上的架势,像当年在冷月宫时那般有些俏皮地说道:“怎么?还真生气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你不给我面子,不给天鸿面子,好歹得给白英白老前辈面子吧!” 沈如月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飞身骑上一匹马,夹腿拍了一下,提缰飞奔自去。 于是,一行人骑马在后紧追,大堤上扯起了百丈烟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到监工营前。 林青尘问巡视官兵:“白英可曾回营?现在何处?” 那官兵答道:“回大人,白老先生一早出营门,在河堤上转了一圈就不见了踪影,直到此时并不见回营。不过,老先生通常是勘察完地势后都会到对面土山上的望湖亭去打坐,说不得此刻会在那儿。” 林青尘又吩咐道:“你过去看看,如果在,就请他回来。” 林天鸿说道:“不用去请了,白老先生喜欢清静,我过去拜见就是了。”他向沈如月点头示意,二人向对岸走去。 上了土山,果然看到了白英清癯凝重的背影,他的确是在面湖打坐。他二人欣喜对望一眼,唯恐打扰了白英的沉思默想,也不敢出声,悄悄地走进了望湖亭。 白英也不回头看视,说道:“听闻脚步、呼吸,莫非是我那小朋友光临?” 林天鸿笑道:“正是晚辈林天鸿到了,拜见白老前辈。”他拱手一揖到膝。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