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经天纬地治水图 心念民苦献奇谋-《运河奇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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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英转过身来抬袖一拂,说道:“朋友之间何须行躬身之礼?”

    林天鸿与白英相距有一丈多远,真切地感到了白英一拂之下那绵密的托举之力,不由自主地又站直了身子。

    沈如月站在林天鸿之后,也有感觉,心中一惊,暗道:“好深厚的内力!此人到底是人是仙?”又见白英鹤发童颜,清澈的眸目里精光内敛,一派清奇气象,她不禁心中赞叹:“必是仙人无疑!”敬仰之心立时倍增。

    白英看了看沈如月,笑道:“这女娃娃生的好生俊俏,与我天鸿小友倒真是一对眷侣璧人!”

    沈如月脸面上泛起红云,羞不可胜,心中却说不出的欢喜,微微躬身说道:“老前辈取笑了,早闻老前辈道韵仙风令人敬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晚辈沈如月这厢有礼了。”

    白英摆手笑道:“老夫酒囊饭袋一个,有何道韵仙风之处?不提,不提!”随即他又正色说道:“小姑娘容清貌秀、质气不凡,但老夫见你眉宇眸目之间却深隐忧怨之象,定是经历过一番波折坎坷吧?恐怕日后还会遭受一些苦楚磨难。”说完,他惋惜叹气一声。

    林天鸿心中一惊,忙说道:“前辈所言甚是,如月身世离苦,遭遇很是坎坷。还请前辈指点迷津,免除日后祸患。”

    白英叹气,捋须说道:“无心之错不为过,无心行善可积德。悲欢离合终有定,天机岂可人揣摩?”他轻轻摇头,又说道:“老夫也不知日后福祸,不敢胡言,不敢乱语。”

    沈如月一怔,凄苦一笑,释然说道:“鸿哥不用担心,我本就是苦命之人,所受的苦楚还少吗?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过去的事已经无所谓了,没来的又想它做什么?万事尽人力而看天意就是了。”

    白英说道:“很是!姑娘能如此看开处事就好,万事不可老是絮怀纠结于心。适才老夫也只是揣测之言,不必太过当真。”

    沈如月婉约一笑。林天鸿轻轻点头,神色却很是黯然。

    白英又说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可以安心无忧了。”

    “噢!”林天鸿问道:“老前辈有什么忧心事吗?我二人有何可代劳之处?”

    白英回手在身后拿出一大块绸布,摊开铺在地上,上面描画着纵横交错、弯曲回旋的线条和符号。他说道:“这是我绘制的这方圆百里的河流地势图,上面已标注出修闸筑坝的大体位置,你便代我把图送去做个交代,早些完了工程也好早些解脱那些民夫百姓的劳苦。”

    林天鸿闻言甚喜,却摆手说道:“晚辈前去送图不好吧!不是晚辈不愿代劳,是因我不懂土石工程,更不懂水纹地理,此工程大事,上关朝廷大计,下关百姓生计安危,稍有差池,不但晚辈成了罪人,岂不是有损前辈声望?晚辈是担不来如此重任的。”

    白英说道:“我只是想躲个懒闲让你去传个话而已,哪像你说的这般严重?这地图也只是我揣摩着绘制,并无前事可鉴,我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没有差池。这图也只能供人参考,如此浩大的工程自是需要朝廷操作、民夫百姓出力才能完成。工部尚书宋大人精通水利,做事尽心,一切还需他来定夺,你去我去都一样,我是因为不愿看他下面那帮人的嘴脸,所以才让你代劳,你若是推辞可不够朋友喽!”

    “噢!”林天鸿说道:“既然如此,天鸿遵命便是。只是其中关窍还请前辈细细交代明白,晚辈传话也好说的清楚些。”

    白英说道:“这个自然。其实这并不难懂,何处筑坝?何处开渠?何处设闸?方向位置都在图上有标注。至于样式、纵横尺度等,让宋大人因流量缓急、因通船大小,因地制宜自己决定就是了。”

    白英正在指图解说着,有三个官兵走了上来。他们挑着食盒,抱着酒坛进了亭子,说道:“白老先生、林大爷、这位姑娘,我们大人说今日尚书大人、总督大人、知府大人、督办大人等一干大人要来工地巡视,就不请三位回营赴宴了。特差我们送来好酒好菜先将就一顿,晚间林大人再设宴款待。”

    白英不耐说道:“哪来这许多大人?左一个右一个的,老夫懒得搭理。”

    林天鸿说道:“如此倒好!放这儿吧。”

    三个官兵放下东西出亭子下土坡去了。沈如月把食盒中的菜色一一取出摆放在地上,说道:“林青尘还算识趣,知道我们不愿看他那副奸诈嘴脸。”

    林天鸿此时虽极为厌恶林青尘的趋炎附势和凶残不仁,却也为此感到深深痛惜与无奈,怅然叹气一声,摒弃杂念说道:“咱们且不去管他,老前辈快请,此处可以仰天俯地,绝对是个饮酒的好所在,此饮不失为雅饮也!晚辈一边陪前辈痛饮一边聆听教诲,呵呵······”

    白英突然起身望着山下人畜奋力劳作的河堤河道,叹气说道:“泱泱九州万里河山,适合雅饮的所在比比皆是,但此情此景之下,老夫食之无味,饮之亦无味,何来雅兴痛饮?”

    林天鸿、沈如月猛然一怔,不禁心中惭愧。

    沈如月说道:“老前辈所言极是,民生疾苦当前,的确难以让人畅饮畅食。但民之疾苦何时绝过?老前辈纵有神能仙术,恐怕也难以改变,您老还是宽心些吧!人终需是要吃饭的,有那么多民夫,您省下不吃也无济于事,反而前辈您更要吃饱喝足养足精神,毕竟这工程还要依仗您来出谋划策设计绘制。”

    林天鸿说道:“是啊!前辈,您更要保养好身子,您比以前可清瘦了不少。”

    白英怔了片刻,转身说道:“嗨!老夫真是糊涂了,你二人远道而来,我这会子竟发起了唠叨,该罚,该罚!”说完,盘膝坐下,他不端倒满的酒杯却抱起另一只未开封的坛子,揭开泥封,仰头灌了两口,也不用筷子,伸出枯瘦如竹的手指撕下鸡腿便往嘴里塞。

    沈如月看的瞠目结舌,实在难以相信仙风道韵、渊博睿智的长者白英竟会如此粗野地饮食。

    白英笑道:“老夫不拘束惯了,吃相不好,小姑娘不要见笑。”

    林天鸿哈哈大笑,也依样抱起酒坛子大喝了起来。

    沈如月会心一笑,豪情顿生,也不觉得奇怪了,说道:“好,真性情才是豪杰,才是君子,才是真正的大雅之人!”她虽言语赞叹,却不敢同样施为,还是很端庄文静地举杯执筷,轻嚼慢咽。

    白英吃净了一只鸡腿,在衣服上一抹油手,拉过那张地图,说道:“吃吃喝喝倒也罢了,正事不可耽误,咱们边吃边喝边聊。”

    ······

    工部尚书、河道总督、济宁同知······等等各位大人在河堤上巡视了三五里远,便在吴仁兴吴大人的一再劝说下回身折返了。

    尚书大人宋礼说道:“工程开工尚不足两个月,有如此进度着实不易,怪不得本官出京城前吏部李大人一再举荐,吴大人果真是尽职尽责统率有方。本官定会呈奏圣上,于吴大人要给予表彰嘉奖才是。”

    吴仁兴得意却有些惶恐,扶帽整袍,躬身上前说道:“下官不敢辜负李大人的信任,不敢辜负宋大人的重用,定当竭尽全力办好差事,为大人分忧,为圣上分忧。”

    如此接近朝廷大员的机会对于林青尘来说着实难得,他忙也躬身上前说道:“下官林青尘也定会尽心竭力监管好民夫挖河筑堤,早日完成工程大事,让大人安心,让圣上安心。”

    尚书大人宋礼这两三个月来都忙着勘察水纹地势、拟订治水方案、统筹宏观布局,对于具体施工事宜并未来得及多做了解。他见突然冒出来一个年轻将领恳切地表示决心,倒是一怔,笑道:“噢!你是何人?为官几品?现办什么差事?”

    林青尘只是吴仁兴指命的监工统领,并无朝廷任令,无品无级,也不为各位大人熟知。他本想借机取巧献功,才厚着脸皮自勇发言,听此一问,晓是他机智过人长于雄辩,一时之间也不好回答犯了难。吴仁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有责备他抢风头之意。林青尘面皮上又羞又窘,好不狼狈,但腥风已出,大话已说,覆水难收,开弓没有回头箭,上面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还等着他的回话呢。他拿得起放得下,好不果断,立时抛却羞窘一脸正色,昂头说道:“小人林青尘,现在负责统领各段工地的监工,并无品级。小人自知卑微,本不敢上前说话,但小人知道此运河修缮工程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皇上和尚书大人都惦念忧心,是以小人一时难抑耿耿忠心聊表心迹,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恕罪。”他慷慨陈词,不露窘迫,却把方才说的“下官”二字改说成“小人”,又增添了几分郑重凛然的悲壮和一丝被埋没的委屈。

    吴仁兴吴大人一听林青尘似卑却亢的言辞,心中大为不乐,暗道:“你这是越级献功啊,这还了得!不能不予以打压。”他肥硕的大脸盘子神色一冷,喝道:“你既知无品无级身份卑微,还敢口出狂言!还不退下。”

    林青尘见吴仁兴今日竟如此声色俱厉地喝叱自己,心中顿生恼羞,却也不敢面露不忿之色,低着头退下了。

    尚书大人宋礼却说道:“吴大人此言差矣!林统领虽无品级,只要有德有才便可重用,莫使珠沉水底埋没了人才啊。”

    吴仁兴忙顺着尚书大人宋礼的话音转舵回帆,说道:“是,是,是!尚书大人善识人才,说的很是,像林统领这样会办差事的人是该重用。”

    林青尘闻言大喜,又突然闪出来高声说道:“谢尚书大人,谢吴大人。”

    林青尘的声音震动吴仁兴耳膜,他耳朵抽动,转头看了林青尘一眼,不敢再露出不悦神色,摆手说道:“好了,尚书大人和本官都心中有数,本大人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只依才学和德行提拔,你以后更要尽心尽力办好差事才是。下去吧。”

    林青尘早摸清了吴仁兴那阳奉阴违的脾性,但当着众多大人的面被吴仁兴中肯许诺,还是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他高声说道:“是,小人遵命。”他回答的那叫一个干脆响亮,却依然没敢称用“下官”二字。退下去后,他心中暗自盘算怎样干下些功劳出头露脸,好得尚书大人中肯提拔。

    尚书大人宋礼又问吴仁兴:“吴大人,不知白老先生那边有何进展?施工方案拟定没有?快把图纸拿来给本官观阅。”

    吴仁兴惶恐说道:“方案还未定下,没有图纸供大人观阅,所以现阶段只能清淤筑堤。”

    宋礼蹙眉说道:“噢!已经近两月之久,还未绘好图纸,看来此事大有难度。你有没有派人去协助白先生?”

    吴仁兴一脸无奈的悲催,说道:“派是派了,但白英他不让人跟从,他忽东忽西飘来荡去,旁人根本见不着他的人影。方圆百里都被他逛了多少遍了,就是不见他绘制图纸。”

    “噢!”宋礼问道:“方圆百里都被老先生勘察过了?”他轻轻点头,慢慢露出了笑意。

    吴仁兴说道:“哎呦!尚书大人,什么勘察啊?依下官看来,白英并无治水才能,是游山玩水来着。他孤高狂傲不喜与人亲近,只怕是唯恐露出了马脚吧!他年纪一大把,头发胡子白花花,是混吃混喝养老来了,不如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了吧?”他或许是有意卖弄自己识人断事的本领,一口气绘声绘色地说完了自己的判断和自以为妥当的处理方法。但他低着头没有用他游刃于官场最为依赖的本领——察言观色、揣度上意,所以他没有看到宋礼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或许他也看到了,只是会错了意,或许是以为宋大人是要恼怒责罚白英。阐述完自己观点的吴仁兴肥硕的大脸盘子上现出得色。

    不料,宋礼却指着他咆哮大怒:“什么游山玩水?什么养老?露什么马脚?一派胡言!白老先生是在勘察水纹地势,心中定然是有了丘壑经纬。哼!他不喜与人亲近,那是你等无知无能只会碍手碍脚。”

    吴仁兴面如土色,汗如雨下,弓着短粗的腰身,哆嗦点动着肥硕的头颅,好像公猪撒尿,也像母鸡啄米,连声说道:“是,是,是!是下官无知无能,是下官不识高人。白老先生定然是已有了好的规划方案。”

    宋礼神色稍缓,说道:“白老先生现在何处?本官亲自去见。”

    吴仁兴这才止住了那公猪撒尿的姿势,抬袖拭汗,说道:“他现在·······在······”他转头望向了林青尘,问道:“他现在何处?”

    林青尘答道:“在对岸土山望湖亭。”

    吴仁兴喝道:“还不快去请,愣着干嘛?”

    林青尘答应一声,转身欲要亲自去请。

    宋礼说道:“不用了,本官亲自去就是了。”他迈开大步,沿河堤就走。

    吴仁兴揩着脸上流下来的油汗,摇摆着肥胖的屁股跟上来说道:“大人慢走,新土不平,小心脚下。”

    走出树木遮挡处,抬头便看到了那望月亭中的三个人影。他们比划着说些什么,低下头指点地下一阵,然后又比划着述说。

    宋礼见状,驻足问道:“不是说白老先生不喜与人亲近吗?那二人是谁?”

    吴仁兴虽在围剿白莲教时见过林天鸿和沈如月,但脑海中早没什么印象了,此时距离远,只能模糊看清是对年轻些的男女,当然不知道具体是何人,转头又望向林青尘。

    林青尘说道:“那二人是小人的朋友,与白老先生是旧识,想是在叙旧吧!哦!白老先生定是谋划有成,否则不会如此高兴畅谈畅饮。小人这就去把他二人支开,不会妨碍大人公务。”

    宋礼挥手止住林青尘,说道:“不必去了,图纸定然有了,本官也不去扰人兴致了,回营等候便是。”

    吴仁兴见宋礼忽然又说不去了,心中暗道:“宋大人变化多端,可真是不好应付!”忙又撵上来附和:“大人说的是,烈日炎炎,尘土漫天,还是回营围宴等候的好,大人请慢走。”

    宋礼一边负手回走,一边说道:“如此浩大的工程耗资甚巨,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应当节俭以作表率,万不可铺张浪费有负圣恩,宴席就免了吧,粗茶淡饭就好。”

    吴仁兴一怔,说道:“噢!节俭,不可铺张浪费,粗茶淡饭,下官遵办。”他像是在重复宋礼的话,实是在向林青尘使眼色下达命令。

    林青尘心领神会,忙悄悄退后溜下堤去,绕道匆匆回营去了。

    一干大人们在营内会客厅喝着粗茶等待淡饭,过了良久,粗茶饮过三泡,还是不见淡饭上桌。一干大人们饥肠辘辘有些坐不安稳了。

    宋礼问道:“吴大人,如今军中粮食吃紧吗?怎么这许久还没做好饭?”

    吴仁兴说道:“不吃紧,不吃紧······噢······有些紧,稍微有点。饭菜应该快好了,应该快好了吧?哎······哎······”正把着门口张望的的吴仁兴突然大叫起来:“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吗?”

    果然,热气腾腾的青菜、白饭、杂面馒头姗姗来迟。吴仁兴抽着鼻息说道:“正热乎着呢,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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