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完他们，马年来也没有心思再去工作，双臂撑在桌上，揉着有些粗糙的面庞发呆。自从来到研究院不必再为可怜的低收入忧心如焚，可是工作上的不顺利却接踵而来，生活也没有发生质的改变，总是在一段时间之后有这么一阵低潮，就像女人的月经一样的准确，深深的伤痛让对未来的希望变得混沌。这是一种不良的情绪，就像是化粪池中的沼气，在一段风平日丽的酝酿后就要有一次爆发。

    他想要早早的回家，去睡个安稳觉，可是一想到空空荡荡的房子，又有些兴趣索然。韩冲就像童话中的魔女，只有在午夜才会出现，然后聊几句，马年来就不得不为了明天的工作而早早的睡觉，她却还要再加班两个小时，完成白天没能完成的文案之类的永远完不成的工作。

    马年来想到自己之前制订的个人研究工作已经撂下很久，甚至在这忙碌的日子里彻底忘记。今天忽然想起来，也只是因为翻滚的情绪浪花淘起旧砂，就像是在整理房间的时候突然翻到日记本，原来只是起了个开头就撂下，具有讽刺的是在扉页上居然还标着醒目的大字——只要每天坚持，也能成为文豪。

    什么也不必多想，回家喝两瓶啤酒就能把自己撂倒，明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也并不如意，在椅子上还没有坐稳，张副院长就闯进来，指着马年来问：“你的手机怎么回事？昨天给你打好几个电话都不接，是不是把我设成黑名单了？”

    马年来不知所以的把手机掏出来，上面没有一个未接电话，即使有，早晨起床的时候他也早应看到过。张副院长没时间听他解释，催促着说：“别摆弄手机了，赶紧准备准备，跟我走。合作策划今天要在院长办公会上讨论，这东西是你跟谁一起搞的？你要是解释不清楚，就把他也拉上，今天咱们就是诸葛亮过江，舌战群儒，给我打起精神来，不管会上别人说什么，咱们都要理直气壮的挺直了腰杆。既然咱们敢做，就要敢担当，至少在气势上压倒他们。我看过了，你的策划确实不错，也标明了咱们的底线，那么我再问你一句，这个底线是不是也就是红线，对方不可触动的？”

    马年来被张副院长的连珠炮搞的蒙灯转向，这消息来的过于突然，让他没有半点准备。他一边从抽屉里找出一份策划底稿，一边在杂乱的桌面上搜寻笔记本和签字笔，说：“这个策划都是我搞的，不用别人。这里面咱们的底线其实还能压缩，不过为了将来谈判中能够得到更大的利益，也防止底线泄露，有些地方其实还是可以谈的。”

    张副院长瞪了他一眼，说：“有点花花肠子，不过你也要想好了，这份策划一旦上会通过了，你这划出来的线，可也同样卡在自己的脖子上。这个分量你有没有心里准备。”

    院长办公会在九点钟准时召开，参加的除去院领导班子成员还包括主要项目的负责人，马年来是第一次参加，只能在后排空档中捡张椅子坐下，屋里百分之八十的人他都不认识，认识他的估计更少。议程很简单，首先是主要项目负责人介绍项目进展和遇到的困难，大部分困难似乎都和经费紧张有关，领导们已经习以为常。然后是各个分管领导对自己的管辖范围发表意见，然后一个个针对院财务处长展开各式各样的进攻。院长最终出面把话题揽过去，轻描淡写的化解，就又交给分管领导来布置除去项目实质内容之外的其他任务和注意事项。这一大圈子下来，一个多小时总是有的，马年来开始还能够认真的聆听，专心的领会，学习兄弟项目的经验教训，时间长了就有点麻木，昨晚的困意悄悄地爬上来，感觉有些睁不开眼睛。

    会议接近尾声，轮到张副院长讲话，各个项目负责人才再次强打起精神，刷刷拉拉的把笔记本打开。张副院长没有长篇大论，他的风格就是直接表述自己的意见，直接提问，而且是跳跃式的，不知道下一个问题针对的是那个项目。这让马年来刮目相看，没想到张副院长对这些项目还都有话语权。被提问到的项目负责人都没有了之前汇报时的好精神，有人啰啰嗦嗦的讲了一大段，如果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张副院长立马毫不留情的打断，提出自己的意见。其他的院领导这时是很少插话的，他们或者摆弄手里的笔，或者借机喝口已经温凉的茶水，院长也开始闭目养神。

    十几个项目被提问了七八个，没有被问到的都偷偷地长出一口气，最后张副院长拿出一张打印好的文件，在空中抖抖说：“这是上次院长办公会上你们所涉及到的问题，这次会上我就不再赘述。下午三点钟之前，你们把问题的解决情况报到我这，不用找理由，只需要告诉我结果。”说完话，转头又问身边的院长：“你还有要说的吗？没有的话，各项目负责人先回去，咱们其他领导开个专题会吧！材料大家都收到了吧，每个人给个意见！”

    负责人稀稀拉拉的退场，有人好奇的探头看着桌上摆放的文件，马年来被叫到会桌旁边，张副院长要求他简洁的介绍一下合作策划的内容。马年来有些紧张，照本宣篇的把内容复述一遍，看表情，张副院长对他的口才十分的不满，中间三次打断他做了解释，其他领导们一个个神情凝重，心事重重，不时有人抬头端详他两眼，看得他感觉毛骨悚然。

    马年来一结束，张副院长立马接过去说：“小马同志已经把合作策划简要的介绍了一下，其实各位领导想必也都已经看过，如果没有什么需要他特别解释的，那么各位领导就都发表一下各自的意见，今天上午咱们就把这事情定一定。院长您说这样行吗？多耽误大家一点时间，你没有其他的工作安排吧！”

    院长摆摆手，说：“这个专题会不是咱们昨天就说好的吗，行，我也多听听大家的意见，都各抒己见。行！”

    马年来被请出会议室，让他在外面等，如果有需要的再叫他进来。马年来如释重担的逃出来，抱着资料，一边擦汗一边在前厅的沙发中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颤颤巍巍的点着，才勉强镇定下来。前台小姑娘拿过来一个烟灰缸放在马年来的手边，他连声的感谢，女孩笑笑转回去继续摆弄手机。

    马年来连吸了两颗烟，扑通扑通的心跳才恢复正常，感觉有点口干舌燥，便跑到前台要了个纸杯给自己接了口水喝。前台女孩问他里面是不是还在开会，马年来点点头。女孩又问要开多长时间，马年来摇摇头说不知道。这时候，女孩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盯着马年来问，您是不是x项目的马年来？最近一直听到王主任念叨马年来，马年来的，这次终于看到活的了。

    活的了？

    马年来缩回沙发中，不敢再去招惹她。过了半个小时，女孩放下手机，拎着一个暖水瓶进去倒水，出来后朝马年来吐了吐鲜红的舌头，凑过来说：“老马同志啊，你点燃了领导们的激情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些大领导们一个个面红耳赤的样子。”马年来连忙问：“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小姑娘晃悠着空壶说：“气氛很热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反正你是被无数次的提起。是不是你要升官了？”

    马年来想象不出里面的情景，小姑娘的话也不尽可靠，这女孩一副天生自来熟的模样，又鬼灵精透，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简直就是个小一号的姚晶晶。

    女孩又进去倒了两次水，眼看就到了十二点钟，可会议还没有要终止的意思，她也没有先前的欢快，趴在前台给自己的伙伴打电话，让对方替她留餐。马年来朝着红色的实木软包门张望的脖子都有些酸痛，可是那门的隔音效果太好，里面的半点动静都听不到。他在沙发里坐的腰腿有些酸痛，活动活动又坐下来，屁股底下居然都是潮乎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焐出的汗。

    将近一点钟，会议室的门才被打开，院长和财务处长低声嘀咕着什么走在前面，紧随身后跟着的王主任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领导的帅气中年大叔。再往后面就是张副院长和围在他身边的一群人，出了会议室还在熙熙攘攘的聊着什么。马年来早早站起来，侧立在一边垂首欢送，张副院长看到他，便招呼他一起去吃饭。马年来有心不去，却又没办法说出口，只能跟在人群的身后，一起下楼朝着竹林小院的方向走去。

    饭桌上没有人再提任何关于工作的事情，三三两两的聊着各自的话题，马年来则在张副院长的指引下忙着开酒、倒酒、敬酒，一顿饭忙碌下来，饭菜没有吃上两口，不胜酒力的他也喝了二三两，不过因为一直在扮演兼职服务生，忙乎的晕头转向，居然没醉。三点半钟回到办公室，头才开始像针扎般的疼痛，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调转，再睁开眼，墙上的荧光钟表居然也指向九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