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鹤鸣乱人心-《庄生梦》

    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是我,顾仙禽。”他的衣裳被雨水浸湿,黏在了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很是神色慌乱,可眼神却好像是恍惚的,不甚清醒,不知是不是因淋雨引了高热,“先生在吗,先生是在这吧?”“你先进来罢,你家先生无需你操心,先管好你自己便是了。”

    我伸手拉他的衣袖,想要把他拽进医馆,他费力的挣脱,“我,我要去找先生。”不受我控制的那只手胡乱摆动,竟把医馆门旁小桌上的花瓶碰到了地下来,估摸着典卿是听到了瓶子落下发出的声音,他挑帘出来,看见是他,便直接骂出了口:“你要是真忧心你家先生,便不要在此地大吵大嚷,惊扰了你家先生清静。”。他的眼神忽的清明了些,“你知道先生在哪吗,带我去见他------”这既不是诡辩,也不是梦话,我知道我无权下此断论,但他的眼中突然闪出的微光,叫人不得不确信,他的认真,当然,也有可能有我易于受骗的缘故在。

    他的话还没来的急说完,典卿便用手刀把他劈晕了。“蓁蓁,帮他收拾一张诊床。”典卿架着男孩进了里间,便把男孩放到他先前坐的那张藤椅上,靠在墙上,刚举起茶杯,见我整出了诊床,便又放下了,把男孩抱到了诊床上,他想起什么似得回过身,“蓁蓁,丑时过了,想必你一个人回租屋不便,今晚就留宿在医馆可好。”

    我怕落人口舌,心里盘算着如何拒绝,又担忧典卿不悦。“你去卧房歇息几个时辰,我便留在这看着他们,若是夜间病情加重,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典卿好似猜透了我的心事,笑着说出他想好的办法。

    “那还是让我守夜吧,阿卿你去休息好了。”这几日医馆的伤员忽的多了起来,典卿忙的脚不沾地,我担心他会累出病来。他顿了顿,便答应了,挑帘出了门。不知为何,这短短一觉我却睡得特别安稳,睁眼之时东方既白,身上多了一条毯子,闻起来有淡淡的艾香。

    男人笑着对典卿说他宠妹妹有些过头,然后又开始埋怨药苦,又敲诈了典卿一把糖,男孩则激动地夸赞典卿那一记手刀,还挥舞着打了绷带的右手,说要拜他为师。

    “我家傻鸟是不是打坏了你医馆这的花瓶?”男人边拆开糖纸,边说道,“本就是要换的东西,不用这么上心。”

    “明日我本就要去添置些东西,不然就让我把小姑娘带上,挑个花瓶可好?”被不比自己大多少少的人称为小姑娘本是一件难堪的事,可在他的嘴里说出,反倒成了极为正常,带着宠溺意味的称呼了。我犹犹豫豫的看了看典卿,“想去便去吧。”,典卿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得了典卿应允,我便嬉笑着说要换件衣裳,才想起这这里是医馆,我问男人可否等我片刻,容我回趟租屋。男孩嘟囔了一声多事,男人训了男孩几句,说道:“不如姑娘换老板的衣裳罢。”“这样省些时间,可是要赶在响午前回来。”典卿如是附和道。

    典卿推开房门,典卿的房门很是整洁,墙上还挂着当年他为了租下医馆,叫我帮他贴上的假胡子,被房东太太识破了还不承认,房东太太边骂他死鸭子嘴硬,边扯下了他的胡子,答应把房子租给我们。山水间,万般千般的故事在不断发生,这本在谁眼中都是易于忘记的小事,反倒叫我记了好久。

    他在衣柜里掏掏找找,扯出了一套白色西服,西服刚刚开始流行之时,典卿还揶揄那些赶上潮流的人崇洋媚外,怎么自己反倒好之为效颦了呢。典卿不知我在笑些什么,“蓁蓁,这套虽是有翻驳领的那款,但还未收腰,你穿倒是正好。”

    从未试过的西服却意外的合身,典卿还给了我一手杖,敲着那手杖在镜前来来回回的走动,忽觉得自己像极了当年在大学里交西洋艺术的老师庭来,典卿若是不在,我定然是要学着庭来的样子,用手杖敲敲桌子。

    典卿开门放他二人进来,男孩嘟囔道:“莫要再照了,镜子又生不出花来。”我没理会男孩的讥讽,转而去问男人:“修鹤觉得能否入眼?”“当然,这般俊俏的可人儿,想必我是见不到第二个了。”

    去的迟了些,喜欢的样式便告了罄,不满的念叨了几句,被男人听了去,他提议再去集市看看,纵使买不到心悦的花瓶,也可买鲜花来赏玩。

    典卿喜欢什么花,这一问题,男孩念叨了一路。我本想给他兜头浇一盆冷水,“典卿不喜欢花。更何况他还没答应做你师父。”没出口,这话却被自己给咽下了。

    男人很喜欢昙花,几番向我提议,我不好推却,况且昙花之名素有耳闻,便选定是昙花了。老板说那昙花是刚栽下的,要等上个三五年才会开花。可怜我家典卿不但要做花奴,且昙花只开在夜间,还要陪我一起夜起看花开了。

    也做过与典卿一起赏花的梦,梦里分明都清晰真切的,醒来记下反倒成了戏言,抱着那盆花,满心的欣喜了,心中反反复复的想着,戏言要成真了。后来想来,不过自己痴人说梦罢了,梦,终归只是梦,戏言,终究也只是戏言罢了。

    典卿看到那盆花,起先的不悦都写在了脸上,又看了看我,眉头慢慢的抚平,吐了一句:“也罢。”

    见典卿应允了,男孩高兴,我也欣喜,他在回医馆的路上还在担忧典卿是否会因此事而对他生厌,现在看来,他提着的一颗心,也可以放下了。

    男人见事情圆满看,便见好就收,说自己还有公务要办,与我们道了别,把还在求着典卿做他师父的男孩拖出了医馆,“若真想拜人为师,便不要耽误人家。”“我本意并非那样。”“你真当他人皆如我一般,不嫌弃你这个累赘?”“我怎么又成累赘了?”

    明明走远了,男人和男孩的争论仍听得真切,叫人忍俊不禁。典卿进了里间照看病患,想必也是听到了,出来拿药时还向我抱怨着。“哟,今天这医馆的老板娘怎么又换了个风格了,老板可是要看好喽,莫让什么小白脸拐了去。”

    听那口吻和那手杖敲击地面的声响便知道那是庭来,典卿向来不喜这种语气,“先生是来寻医问药还是来乱嚼舌根?”气氛尴尬,庭来干咳了几声,耸耸肩,“还是老样子。”“八仙丹的货源近来断了,说是香港那边出事了,药就剩这一瓶了,省着点用。”庭来的病据说是儿时落下的病根,严重时还会咳出血痰,记得还有一次被校长看见,以为他是过度操劳,拉着他大夸特夸,白白浪费了一节西洋艺术课。

    送走庭来时,已近申时,几个病患陆陆续续都走了,收拾好还冒着热气的茶具,典卿唤我陪他喝上一杯,拿出一副干净茶具和清明前后摘制的绿茶,茶叶在水中沉沉浮浮,在热力的作用下透出了淡绿的茶色,隔着缕缕上升的水汽,“不是刚刚陪庭来喝过吗?”“就是想和你喝上一杯,再说,今天可是难得的清闲日子,莫要辜负了。”“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很久很久以后,有人问我,这世间最为重要的是什么时,我的沉默换来了她那沮丧的神情。我极想告诉她的答案,言语在唇齿间徘徊许久,终是无法出口。

    那一天,是一九四六年的五月。

    一切仿佛就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