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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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

    来人似乎怕雨,蓑衣笠帽,将脸挡去大半,听酒剑仙发问,他只干笑一声,并不回答。直待惊魂方定的白虎过来探问,他才有所回应。

    “滚!”

    一反手,将满掌雷光尽数轰入白虎胸中,可怜他久战之余,那堪再伐?立被打到倒飞出去,待碰一下摔到地上时,两眼紧闭,口中泊泊流血,有出气没进气,一条命看看去了九成。

    这一下变起突然,太平军哗然大乱,纷纷张弓扬刀,指向来人--却也不敢动手,皆看向廉贞。

    那人却根本不理太平一众,只盯着酒剑仙,道:“东海剑仙?”

    见酒剑仙点头,那人怪笑几声,道:“失一狼,得一虎,好极,好极!”

    忽地深深呼吸,立见周身上下青电流溢,酒剑仙看在眼中,猛然一惊,道:“你……”,那人却不容他说完,欺身直进,立掌如刀,一边还在道:“今日来此,欲断雷鞭……得碎雷珠,喜出望外!”

    “呸!”

    酒剑仙岂是胆怯之人?虽看那人运功法门隐隐有所联想,却不忿他口气太大,怒喝一声,竟将长剑收回腰间,十指相扣,居然嗡嗡有声!

    “想和道爷斗雷……小子,下辈子吧!”

    那人虽不露形迹,但对上酒剑仙这老江湖,听其声,观其形,料定其不过弱冠之年,便从娘胎里开始练功,又能如何?那想到,拳掌相交,竟成相持,酒剑仙脸上更有惊疑之色,道:“你……”却没有说完,已被那人一掌劈破拳势。

    “给我……败!”

    右掌破入中宫,左手再补一击,刚才还似乎不可战胜的酒剑仙,就这样被打飞出去,轰隆一声,直撞塌半座军营方才止住,便没了动静,只隐隐听得有些电流声响,聪明的,便知道那人刚才一击必还有余力,犹在将酒剑仙钳制。

    这几下兔起鹘落,直看得太平诸道目不暇接,待回过神,再看向那人时,却已不见!只听得空中隐隐传来长笑如歌。“先碎雷珠,再断雷鞭,重光家声,不亦快哉……”转眼已听不见了。

    “呸!”

    轰然巨响,将诸人注意力再拉回军营方向,见电网如织,不住膨胀,将什么土木砂石都震为齑粉,酒剑仙按剑而立,满面怒色。

    “第一世家……”

    说出这样一个名词之后,酒剑仙的怒气却似乎渐渐消解,瞠视那人远去方向,一时,忽地一声冷笑,缓缓呼吸,眼见电网一时已然收了,手也自剑柄上移开。

    “我不想与太平道为敌。”

    这样说着,酒剑仙信手丢出一瓶伤药,信步而去,一边却还在道:“但也不会就这样算了,传话玉清,让九天和我公平一战,否则的话……必死乃休!”

    在廉贞而言,这个煞星肯走,那是最好不过,那管他放什么话?却不料,酒剑仙话音方落,旁边却忽有人道:“前辈,若说是九天下落,在下倒知道一二。”

    酒剑仙霍然回首,见那说话人一身土布衣服,神色间却难掩书卷之气,不觉皱眉道:“儒家的人?!”

    那人含笑道:“在下儒门未流弟子,见过酒剑……”一句话没说完,却听嗤嗤声响,竟是酒剑仙弹指发剑。那人眼见七八道剑气交掩而至,大骇欲走,却那里来得及?立被刺穿四肢,钉在地上!

    “混帐东西,敢算计你家道爷!”

    瞪着眼,酒剑仙缓缓走近,一脚踩在那人脸上,狞声道:“快说出九天下落,若有半分不尽不实,道爷就踩碎你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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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长达三月的围城,终于还是未能克功。”

    当荀欢已答应会将公孙三省旧事尽可能告知之后,云冲波却又出现了近乎怯懦的犹豫。

    如果说破,他绝对不会承认,但的确,尽管渴望着知道公孙三省到底是“怎么说”,当机会真正来到时,他却又在自觉或不自觉的回避着,满足于只知道一些公孙三省到底“做了什么”。

    ……在他心中,竟有些隐隐的恐惧,似乎,如果知道了那些事情,自己,就会改变。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那样的坚持着,说我们太平道的理想,一定失败呢?)

    据荀欢说,当年,小天国大军在蹈海的统领下,锋刃所向,莫可匹敌:挡江一战,击溃应肃水军,百里奔袭,打散呼延金林的马队,更三战跨虎山,三败关虎林,终得临于帝京之下。

    面对这天下第一巨城和总揽守备的公孙三省,以及拉长到千里之多的战线和已被逼迫到临界点的后勤部门,饶是蹈海勇武无双,也难以组织攻城,遂掘地为垒,静觅战机。

    “必须承认,蹈海的确是不世出的天纵奇将,兵法曰十则围之,而他手中兵力甚至还少过帝京军力,却能在其巧妙运用和强力激励之下,反过来将帝京牢牢压制和击退一支又支的勤王军马。令城中官民明知眼前只是一只冲突太前的孤军,却就是不敢动念,出城将他围歼,倒是走避甚或开城之议,无时曾休。”

    但,人力终究有时而穷,蹈海的力量、声望与兵法便可令他达成这种奇迹,却也已作到极限,围城三月,终于无功,在大雪降下之前,解围南归。

    名将的证明,就是他已令敌人完全胆寒,退走之时,帝军在数量上已对其有了四倍左右的优势,但面对亲自横刀断后的蹈海,他们只敢步步迫近,却终不敢号呼着发起以“歼灭”为目标的总攻。当眼看着太平军的旗帜在地平线上消失时,帝军诸帅中,竟没一个有”胜利了“之感。

    所以,事后庆功时,公孙三省委婉拒绝掉“胜利”之名,回绝掉所有加赏,并呈上万言长书,求行新政。

    “与太平道的胜负在战场之外。百姓们都能生活的很好,就不会冒死从贼……唯有政治力,才能从根源上掘断掉太平道的生机。”

    虽然是公孙三省的说话,云冲波也颇感亲切,毕竟,这也是他长久以来的想法。

    (本来就是啊,能让大家过得更好的,才是好办法,什么教什么教都一样……我们太平道,应该也是一样啊。)

    甚至,云冲波也有着隐隐的想法,若果皇帝能够优秀,百僚也都得力,能够令天下安靖,民得其所,又何尝不可就当那便是太平?虽然知道这绝对不会被萧闻霜等人接受,他却一直觉得这个想法并没错误。

    亦是在那之后,公孙三省明确提出其的思路,要让太平道永远不能再起的办法,就是建设一个“强者多作贡献而无能者也可分享的世界。”

    “不是拉平,不是让所有人都一样,那就走得太远了,将会和太平道犯下一样的错误,强者仍可享有更多的资源和更加优渥的待遇,但同时,他们必须释出一部分能力和资源,供无拳无勇者分享。”

    “那不是牺牲,而是代价,必须的代价。为了万世太平,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当然,在那时候,这说法实在太显超前:毕竟,那是一个太平大军正在四下攻略,连绝大数中下级官吏也都在犹豫何时重新站队最为合适的年代,在这时就来考虑荡平太平道后该如何施政,在多数人看来,都如同镜花水月。

    面对怀疑,甚至是冷笑,公孙三省表现出无人可比的坚定与强硬,事实上,帝京被困的时候,他正是以这种坚硬与口才相配合,才弹压住了军心民意,没让事情演变到开城出逃。

    “太平道始终都会失败,怀疑这一点的人,不足与言。”

    当然,这立场在政治上绝对正确,纵有怀疑者,也不会敢站出来公开相争,但深知仅凭“政治正确”并不足以掌握奔狂的人心,公孙三省亦会与那些持怀疑论的重要人物作较深程度的交流。

    “太平道,他们根本就是一个矛盾的东西,成功的原因当中,便埋着失败的种子,我们只消相持下去,便一定能够等到他们的崩坏。”

    “阿,为什么呢?”

    面对云冲波的发问,一直健谈的荀欢忽然停住,想了一会,才表示说,这个部分,自己已记不太清,需要再翻一翻书,云冲波如果有兴趣,可以明天再来。

    直到云冲波辞别的时候,荀欢才慢慢道:“好象……有一种说法,是‘不死者’。”

    “不死者?”

    “唔。”

    点头,荀欢道:“正是。”

    “三省公似乎曾经说过,不死者,是太平道的核心,太平道的关键,太平道的信仰所在……但,那也却是太平道必然失败的根源所在,只要等待下去……就,一定可以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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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云冲波自荀欢处告辞时,他的“妻子”也正从子贡处告辞出来。

    “好聪明的女人……”

    子贡低声赞叹,这令公孙深感不安,追随已久,他尚未见过子贡对任何女子作出这样的评价。

    “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告诉公孙,刚才,前来求见的小音开门见山,表示说自己知道萧闻霜正在接近锦官,亦知道子贡意在借萧闻霜来打击云冲波。

    “在这上面,先生会用得着我,要破坏他们两人间的互信,没人可以比我作得更好。”

    很直接的告诉子贡,司马家对不死者一直都有图谋,故很早便作出布置,想要从中渔利。

    “我们不会为此感到羞愧,更不会觉得不对、为商必贪,相信先生可以理解。”

    “贪……无妨,但也要看清自己的能力,贪而不知足,便是取死之道。”

    面对子贡的冷漠,小音不为所动,侃侃而谈,既表示了司马家很知道自己的份量,决不敢挡在子贡的前方,也委婉点明,这里毕竟是青州,若有司马家的配合,情报也好,执行也好,都会方便很多。

    “青中无镇不商,有商家,就有司马家的人,要监视那位小姐何时入城,多一点助力总会很好。”

    开出条件,希望子贡能够以其巨大影响力来保证司马家事后的利益,并提出要把若干重要商户在近期的混乱中一并打垮。同时也作出承诺,会帮助子贡破坏云冲波的心防。

    “我是女人,坏女人,并且是已在不死者身上下了很多功夫的坏女人,有的事,我来做会事半功倍的。”

    到最后,子贡不置可否的点着头,请小音退出,却同时告诉刚刚被喊进来的公孙,下边一段时间内,要和小音全力合作。

    “尽可能满足司马小姐的要求,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可以不先告诉我。”

    从未听过这样的吩咐,公孙带着满腹疑团,将小音送入,再向子贡发问。

    “她,竟然能够推想出我的计划啊……”

    为了确保掌握萧闻霜的动向,子贡略略放松南向道路的管控,这却引起小音的注意,再加上对云冲波的暂不接触与严密接触,使小音判断对方只是想等待更好的时机,诸般事件的综合之下,她作出决断,认为,子贡要等的,只会是萧闻霜!

    “在她心中,不死者远非只是不死者,当然,她自己未必明白这一点。而我要作的,就是要让不死者永远没法明白这一点。”

    对云冲波的性情极为熟悉,小音也认为,要破坏掉他对太平道的认可很难,因为他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认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看清“事实”。

    “让他明白,对方所在意的不是‘云冲波’,也永远不会是‘云冲波’……在那之后,一切自然顺水行舟,先生,您也是这样想的吧?”

    “总之,很可惜,她竟然身为女子。”

    似乎变得很疲倦,子贡向后靠在睡椅上,喃喃表示说,小音的说话不尽不实,但现在,倒也没必要深究。

    “司马家……司马家不可能培养出这样的人物,也不敢培养出这样的人物……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似乎已经睡着,但,当公孙悄悄退出时,却又被子贡喊住,让他去查一首诗。

    “年轻时曾经读过,但以为不过虚言张皇,早已经忘了,你给我查一查全文……”

    按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子贡才道:“其中的两句,好象是这样的。”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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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兆头,真是不好。)

    没精打彩的坐在屋里,云冲波心情很不好。

    似乎是在为荀欢的叙述作出注解,夜间,云冲波再度入梦,看到了蹈海引军南退之后的事情。

    比诸前次北伐的“大败走”,今天基本可算是全军可退,建制保持完整,更造成极多杀伤。但,这却都不能令蹈海满意,愤怒的他,闯入东王府,要求东王的心腹,位列东殿尚书,负责为蹈海此次进军转动给养的“助天侯刘”说清楚。

    很不服气,认为蹈海的进军根本已超出了当前小天国的后勤能力,但抗争的结果,就是被蹈海一记手刀斩至重伤,连上来劝解,同样列东殿尚书的“翊天侯吉”,也被掴得满面开花,远远跌出。

    心腹手下被殴,东山自然难以服气,而当蹈海又直截了得的提出要求,要从“教务”的领域中提调资源入军,以备再战时,他便直接作出拒绝。

    不死者间,从来也不是没有争执,私下的讨论,往往会至极为激烈,在云冲波,这也不算第一次,但,他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东山……神灵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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