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艳龙(5)-《原野藏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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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八,是老城人拜菩萨的日子。一年就要结束,感谢菩萨恩泽万方,祈求来年平安无事,城内,城外的藏民汉人蜂拥而至,灵鹫寺便以佯佯翼翼的景态,散发出炽盛的荣耀与灵光。
灵鹫寺离湟水沿不远,站在河湾高处就能看到汤汤水面,那水澎澎湃湃的,浑黄而不驯。河湾的北端坐落着一堵城墙,砖瓦早已剥去,只剩一些纹络清晰的土石堆积层,这是几百年前夯砌而成的。就在城墙中断的地方,寺门像一座山一样耸立着。那是一处重檐歇山顶的建筑。门楣上全是镂空的花卉虫鸟,要不是纵深处威势赫赫的金瓦殿揭示出特定的神秘和庄严,陌生人会以为这只不过是昔日大土司的私家园林。上推十多年,寺门两边的红色木柱上曾出现过这样一副对子:"深庭广院白骨堆起,雕梁画栋血泪凝成。"如今自然被另一副对子代替:"妙道无方但能色相俱空西天极乐,迷律广济若便灵通自在乐极西天。"据说在修建这座寺院时,佛主派人去南京请来了工匠,历五载而后成。难怪步入禅境之后,除了超然的佛界气息外,还有一种南国的富贵流韵。寺前有一堵墙,悬挂着一些佛图偈语,此外,还贴了一张工楷书就的请愿书。许多人围在那里,有欣赏墨迹的,也有关心内容的。
三个外国人举着照相机朝请愿书闪了不下十次。请愿书的署名已不是高通达、老尕财诸人,密密麻麻、各俱情势的钢笔字填满了所有空白。幸亏藏族人大多不识汉字,不然,恐怕连寺门前的空场上都会写满名字的。空场四周扎满了帐房。藏族人从四面八方荟萃到这里,除了朝圣外,还要观看一场精彩的喇嘛社火。男人们的兴致只可从黑脸膛上去寻找。在这种场合,不笑便不足以表明他们的存在。女人们除了笑,除了嬉戏追逐外,更多的喜悦都表现在衣着上。艳丽而华贵的袍服,简直就是各种色块的堆积:有黑,有紫,有绿,有黄,还有水獭皮的深灰和狐狸皮的火红。纤长的发辫披挂在她们背上,随着身影的晃动在狂舞。发辫上,星芒一样闪闪烁烁的金盾银盾占据了人体的置高点,向四方扫射。脊背上银质的沉甸甸的佩饰和脖子上的五彩佛珠,和她们的心情乃至生活一样,亮丽而古朴。这是她们的节日。许多来旅游的内地人和外国人围着她们,举起大大小小的鬼怪式照相机:咔嚓,咔嚓。在空场边缘,传来摊贩的叫喊:"卖了,卖了,外国人洗澡。吃了,吃了,外国人洗澡。"
这简直就是老城人赶时髦的恶音了。过去可不是这样:"涮羊肉,越吃越想吃的涮羊肉。"
声音悠长舒展,很有买卖人的风度,而且叫卖声中就带有一股温醇的香气和回味深长的情韵。这时,由寺院组织的辞旧迎新的社火已经开始。空场上,随着一阵节奏滞重缓慢的敲击声,响起木鱼诵经的古调,接着出现了八个戴面具的舞者,分别为鱼、鹰、龙、牛、马、羊、虎、四不像,代表着慈悲兽、邪恶鬼和牛头护法金刚等一些神圣机密的佛国角色。
时间在流逝,而舞者的队形还是最初那个样子。八种凡人不能理解的启示物动作迟钝、板滞,慢腾腾举臂、抬步,身体的晃动沉重得如同阳光下移位的山影,似乎越这样就越能显出角色的狞厉恐怖。
许多人诚惶诚恐地跪下了,不断磕头,不断朝那些至圣至上的神怪抛撒钱币。
高见河觉得没意思,挤出人群,站到一棵菩提树下,眼光却仍然在人群中扫来荡去。他在找人,找熟悉的人。他知道,四合院里的人少不了要来拜佛,包括尕存姐。望了一会没望见,他便朝寺街口走去。那儿是市场,是尕存姐最爱去的地方。
离开四合院后,他还是第一次出来闲逛。平时阿大管得紧,不让他出来。他的事情只有一件:复习功课考大学。其实他根本莫心复习,只是做做复习的样子罢了。他知道自己喝进去的那点墨水水早已屙干尿净,无所事事的时间太久了,考大学的基础不是不牢固,而是不存在。家中还有一个继母,和阿大在一个单位上班。继母对他表面上还算过得去,但背着他却常和阿大嚷仗。
"你说你的儿子你不带,现在他怎么来了?"
"暂时的,暂时的。"
"暂时到啥时候?总得有个期限。"
"他不是正在复习考试么?"
"他是上大学的材料?"
夜深人静,他听见了他们的话,觉得继母的眼光要比阿大锐利得多。她一眼把他看穿了。他心里沉沉的,只有一个愿望,回到四合院去。他想像有一天,阿大突然发怒,把他撵出家门那就好了,莫人管了。他要对着天空大喊三声:多谢了。
每天,继母做饭他洗碗,饭间谁也不说话。由于他的存在,大人们之间也沉闷起来。他有时真想对他们说,你们何必要背我这个包袱?丢掉算了。他想,要是一个人活着,既莫有爷儿,又莫有阿大阿妈,毫无牵扯地我行我素,那才是真正的自由。想吃了吃,想睡了睡,想逛了逛,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今天出来,他对阿大编谎说,他昨夜做了个梦,梦见爷儿病了。他要去看看老人家。阿大莫有阻拦。他想,要是这里碰不上,他最好走一趟四合院。可是,他真正想见的并不是爷儿。
他已经来到市场西南角狭窄的食品巷里。巷道本来并不窄,只因辟为专营食品的贸易场所后,中间修起了绿色塑料棚和整齐划一的铁皮柜台,加上日日顾客拥塞,首先在人们心理上有了狭窄的感觉。巷道两边还有铺子,大都是饭馆和小吃点。高见河挨个走过去,看到的不是拥挤的人就是拥挤的食物,但他总觉得眼前空荡荡的,啥也莫有。后来他就不走了,立到一家铺子前,惊奇地朝里张望。
这家铺子经营的全是面食:锅盔、焜锅、刀把、酥饼、油瓤儿馒头和面大豆。面食后面支着一口大黑锅,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巴洛汤。那汤稠乎乎的,漂着些葱花。铺内只有两张桌子,八条长条凳一摆,就满满当当的了。挂在墙上的录音机里,正在放一段莫有词儿的音乐,那鼓点嘭嚓嚓嚓嚓的,听着,似乎能加快人们吃馍喝汤的速度。
高见河不知道老尕财已经离开四合院,愣怔着看他把一碗巴洛汤端给一个刚刚就坐的顾客。那顾客接过碗去,用筷子挑几下,突然喊起来:"你这汤里是啥呀?你看。"
老尕财凑过脸去:"除了油炒的葱花还有啥?"
"老鼠屎。"
几个喝汤的人都把脖子伸过来。
"哪来的老鼠屎?是肉丁丁儿。"老尕财拿起一双筷子,夹起那米粒大的黑东西,眯眼看看,忽一下塞进自己嘴里,"哦,也不是肉丁丁儿,是个花椒皮儿。"他有意嚼几下,嘴皮拌得叭叭响。
那顾客哭笑不得,闭着眼,端碗把巴洛汤三口两口灌进了肚里。仅仅是为了奖赏老尕财吃老鼠屎的勇气,他也得强忍恶心。
老尕财又招呼别的顾客去了。见河走到他面前,立了半晌,他也莫有留神望一眼。见河用手指敲敲放面食的几案。
"寻个地方坐下,要吃啥马上就来。"
"观保阿大。"
老尕财倏地抬头,一愣,便惊喜地叫起来:"是你么,见河,你这一向在做啥,还能刁空儿来看我。"
"我浪大寺来了。"
"你爷儿来?"
"不知道来了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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