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原野藏獒(2)-《原野藏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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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让乡长说:"一只外来的年轻公獒,一个外来的美丽姑娘,扎西尼玛,佛爷真是保佑你啊。"
扎西尼玛说:"还有一群牛一群羊。"
才让乡长叹口气说:"草场都没有了,牛羊是要不得的。上次你阿爸来乡政府,我已经给他说了,两年之内,黄河源头所有草原上的所有牧民都得撤下来,这是政府保护环境的新政策,谁也不能例外。我让你弟弟德吉平措回来,他说他不会回到一个消失了河水、没有了牧草的地方,要是你阿爸阿妈想见儿子,就到各姿各雅城里去。各姿各雅城里已经有了规划,准备给撤出草原的牧民盖房子。"
扎西尼玛扑通一声跪下说:"进城就是要了牲畜的命,求乡长恩赐啦,再划给我家一片新草场。"
才让乡长说:"你以为我是佛,我能生出新草场?"
扎西尼玛说:"这么大的巴颜喀拉草原,总会有新草场吧?"
才让乡长大声说:"没有了,佛爷作证。"
十月一到,宰牲就开始了。
这天早晨,扎西尼玛拿着一根牛毛绳走向一头牦牛。他把套圈抛在犄角上,迅速拉紧活套。牦牛使劲甩头,看甩不脱活套,就冲向了扎西尼玛。扎西尼玛顺势拉着牦牛来到一根大腿粗的木桩前,把犄角牢牢捆在了木桩上,然后从腰里解下一根牛皮绳,一圈一圈地在嘴上缠着,缠住了嘴,又缠住了鼻子。十分钟后,牦牛就被活活憋死了。
扎西尼玛用这种办法连续杀了三头牦牛,再去杀羊,也是绳杀,一连杀了八只羊,然后拔出锋利的藏刀,开始剥皮放血。
他一刀插在牛脖子上,使劲划着,划到了胸脯上,然后挑断大血管,放血到木盆里。放完了血,便开始从头到尾剥皮。完了,剖开胸膛和肚子,取出内脏,砍断牛头和四蹄。牛皮摊开着,鲜血淋淋的胴体被扎西尼玛卸成了十块,井然有序地摆放在地上:两只前腿、两只后腿、两扇肋巴、两半胸骨、两块臀肉。
整个宰牲卸肉的过程中,扎西尼玛都唱着古老的《宰牲歌》:
牛儿羊儿你不要动,
我在这里超度你的灵魂,
我为失去了你难过伤心,
杀你的罪孽让我和你一样疼痛。
帐房里,我奶奶跪在佛堂前,一边祈求牛羊亡魂的原谅,一边哭泣--牛羊在她眼里是家庭成员,她不忍心如此宰杀。我爷爷一直在念经祈祷,念几句经,就说一句:"快去吧,快去吧,不要再受牲畜的罪了,来世做人,来世做人。"
我爷爷走出帐房,来到扎西尼玛身边,看了看,突然喊起来:"你怎么多宰了一只羊?"
扎西尼玛说:"阿爸,我担心冬天不够吃,卓娃要生小狗了。"
我爷爷转身就走,走进帐房,扑通一声跪在佛堂前,再次祈祷起来。每一个死去的生灵,只要陪伴过我们,我爷爷都要为它祈祷一百遍。
这时候我吃惊地望着卧在帐房旁边的母獒卓娃。
母獒卓娃正在生产,生出了一只,又生出了一只,一共生出了七只。
我大声喊:"生下了,生下了。"
一边是宰杀,一边是生养,它们常常会同时来到我眼前,草原就是这样。
扎西尼玛骑着马一阵狂跑,跑向了十多公里外央金拉姆的帐房。他喊着:"生下了,生下了。"
公獒鲁噶摇着尾巴扑向了扎西尼玛,在他身上闻了闻,闻到了崽子的气息,立刻箭一般飞向了扎西尼玛家。
央金拉姆从自家帐房里出来,脸上笑盈盈的,要去骑自己的马,却被扎西尼玛一把拉住,拽上了他的马。
一路奔驰。马背上,扎西尼玛搂抱着央金拉姆,扳倒她,撕开她的皮袍,一头埋进了她硕大的波浪起伏的乳房。马还在奔驰,奔驰在乳房一样波浪起伏的草原上。突然他们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乳房裸露着,草原从乳房开始延伸,柔美的线条延伸到了天边地角。母性的草原,哺育生命的草原,到处都是隆起的乳房。
扎西尼玛和央金拉姆结婚了。举行婚礼的时候,巴颜喀拉草原上的许多牧民都来到了我家。
就像许多地方一样,婚礼是从新娘家开始的。新娘就要上马了,前来迎亲的人纷纷把哈达搭在她脖子上和马脖子上。一个女人扶她上马,一个男人牵马前行,被乡长派来权充娘家人的几个牧民骑马跟在了新娘后面。最后面是我和公獒鲁噶,我和公獒鲁噶赶着央金拉姆的牛群和羊群。
一路都是歌声。
唱得最响亮的当然是新娘,她一刻不停地展示着自己的歌喉:
嗓子和山歌是一对,
牛粪和火炉是一对,
骏马和金鞍是一对,
帐房和天窗是一对。
每唱完一段,大家都要齐声发出一阵喊叫:"哦呀,哦呀。"然后是合唱:
草原和雪山是一对,
河流和河床是一对,
今天有了世上最好的一对,
男人的勤劳配上了姑娘的贤惠。
半途上,遇上了六个敬酒的姑娘。她们提着酒壶,捧着双龙戏珠碗和八宝吉祥碗,一边唱歌一边敬酒:
请问聪明的歌手,
你家的牛羊吃什么草?
你家的帐房住什么人?
你家的酸奶谁酿造?
被敬的洛桑大叔以歌对答:
糊涂的歌手你听着,
我家的牛羊吃的是天上的仙草,
我家的帐房住着善良美丽的姑娘,
我家的酸奶没有谁酿造,
酸奶桶自己长出来。
然后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过了三重敬酒对歌的关口,就到了我家的帐房门口。门口各处点起了七堆攘除邪祟的牛粪火,新娘后面的人争先恐后地策马过去,欢笑着踩灭了所有的牛粪火。
有人过来拦住新娘的马,开始唱《祝福歌》:
雄狮的骏马是新郎,
梅花的母鹿是姑娘,
婚姻就像不落的太阳,
子孙好比草原的牛羊。
然后新娘下马,踩着一个用青稞组成的大大的"万字不断",和新郎扎西尼玛一起走进了门口铺着白毡的帐房。与此同时,哈达飞起来,所有挤进帐房的人都扬起了哈达,扬着扬着便扬在了新郎和新娘身上,更多的哈达则挂在了帐壁上和堆在了毡铺上。
拜堂开始了,先拜正前方藏箱上的佛堂,再拜父母,后拜亲戚。完了,新娘出去,抱进来一摞牛粪,再出去,提进来一袋酸奶,又出去,背进来一桶水,挽着袖子,做出要做饭的样子,证明她已经是这里的主妇,可以操持家务了。我奶奶赶紧过去,唱着歌,心疼地把媳妇推到了新郎身边。
接着是展示和参观嫁妆。人们纷纷走出了帐房。央金拉姆没什么嫁妆,嫁妆就是一群牛和一群羊。我爷爷呵呵笑着,亲自把牛群赶进了我家的牛群,把羊群赶进了我家的羊群。人们唱起了赞美的歌:
我家的绵羊多又多,
多得就像翻滚的海洋,
我家的牦牛壮又壮,
壮得就像嘉那嘛呢石经墙。
公獒鲁噶和母獒卓娃似乎意识到从此就可以共同守护畜群,不必再分开了,激动地叫着,围绕牛群和羊群,跑了一圈又一圈。
下来是酒宴。人们围坐在铺了一圈的新擀的白毡上,吃着手抓肉、血肠、面肠、酸奶和油炸的面食,喝着自酿的青稞酒,说着永远说不完的赞美的话。
新郎和新娘一边唱歌,一边敬酒。
敬酒完了,在乡长的吆喝下,大家纷纷起来,跳起了"锅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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