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少年郎-《卷战袍以盖山河》
第(1/3)页
距离王令入职街道司,已过三日。
青州城往东七十里外的山涧,有一处幽静清潭,潭水边枝条摇曳,花草丛生,生机盎然,距离连接东西的要道不过三里,却鲜有人来过这里,除附近的山民外,极少有人出入此地。
潭水边静坐着一个布衣老人手持竹竿,竹竿的另一头吊着鱼线,鱼线挂着鱼钩,鱼钩却无鱼饵,不知这老人是忘了挂饵,还是故意为之,以至于他枯坐了许久,也没有咬钩的迹象,除了几条浮出水面换气的鱼儿外,可谓是毫无动静,偏偏就在他身前不远处,潭水边,就能清晰的看见四条鱼漂浮在水中,就像是在近距离打量着老人一般。
老人的纹丝不动,让他与四周景物融汇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幅老翁垂钓的山水画卷。
又不知过了多久,老人身后的林地中,忽然多出一行人,他们身穿黑光甲胄,一身遮不住藏不拢的肃杀之气,与静谧山林形成强烈的对比,惊起成片飞鸟跃下枝头,振翅远去。
打头的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将军,左脸处有一条自眉骨至嘴角的骇人伤疤,老人左侧立着一名与众不同的少年,同样身披黑甲,倒不是说这个少年皮相有多出类拔萃,反而看上去有些普通,目光有着少年郎独有的清澈明亮,说他与众不同,只是因为其他士卒都是左手持矛,右手按住腰间长刀,唯有他的兵刃,是一柄三尺青锋,藏青色的剑鞘上,没有半点装饰,看着普通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布衣老翁与这一队铁甲士卒,在山林间彼此静默。
这些不速之客就那么站着,没有去打扰老人钓鱼的雅兴,可等着等着,那位老将军嘴角抽了抽,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缓步从队伍当中走出,一步一步走向潭水边的老人,不管他如何靠近,老人都不予理会,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世间一切虚伪的眼眸,始终注视着鱼线落水的位置。
将军来到老人身后,目光从老人的背影,缓缓挪向那根钓竿,然后透过清澈潭水,看见了那个没有饵料的鱼钩,嘴角不由得抽的更厉害了。
他赌气似的,干脆一屁股坐在老人身旁,顺便将头盔按在了地上,这一坐不要紧,原本聚集在水边看热闹的鱼儿们被吓得不轻,慌忙摇曳身姿,游向了别处。
老人不悦道:“原本我今日至少能钓上十三尾鱼,你这一来,我是一条都上不来了,这损失,你得赔。”
同样年迈的老将军,额角青筋猛跳了三下:“你这老东西,休要讹我!分明是自己钓技不行,非要怪到我头上,还想钓十三尾鱼,当真是人越老脸皮越厚,你连鱼饵都没挂,能钓上一尾都是老天爷可怜你,怕你在这荒郊野外的,被自己饿死。”
老人抖了抖手里的鱼竿,嗤笑道:“你是不是赔不起?”
“老夫坦荡一生,有何赔不起?但绝不赔给你这讹人的老杂毛!”
老人怒目斜视道:“老匹夫,今日不赔我的鱼,信不信我今天当着你这些军士面,把你扒光了丢进这潭水里?”
“你这老杂毛!讹诈不成就想威胁老夫是不是?今日说不得是谁被扒光了扔下去!”
老人有些气恼,朝着老将军发起突袭,只不过并非动手,依旧是动口。
“呸!你个老匹夫,赔我的鱼!”
白发白须的将军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气红上脸,予以还击。
“我呸!你个老杂毛!”
“我呸!你个老匹夫!”
士卒们有些懵了,那钓鱼翁虽不知其身份,但那位老将军是什么人,他们再清楚不过,此人便是景国三军统帅,官拜大将军的雷厉川,能与大将军这般对骂,那老人的身份定然不低。
站在林子里的那些士卒何曾见过这一幕?偏偏又不敢流露出表情,强装出一副冷漠表情,有几个心性差的年轻士卒,甚至咬破了舌尖,鲜血直流也要强压住想笑的冲动,生怕一不留神让将军瞥见,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连那个少年,也不由得紧了紧按压在剑柄上的手掌,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一幕,像是看傻了。
二人自年少相识,初见是在一场由沐王府举办的文会,出身将门世家的雷厉川,打小就不喜欢扎堆在一群袖手空谈的书生当中,本来不愿参加,让老爷子三拳两脚教训了一顿后,还是去了。
那场文会来了许多读书人,无一不是青年俊杰,此外,还有不少应邀而来或不请自来的世家小姐,那些皮相好看又有文采的青年才俊,深受这些养在世家门阀里的姐儿们追捧,其中一位颇有才名的公子哥,更是受到了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
雷厉川见到这副场景,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闷气撇嘴,表现得极为不屑。
文会是读书人饮酒赋诗或切磋学问的聚会,才子们自然免不了要吟诗作对,卖弄一番底蕴才华,可这关他雷厉川何事?他又不是读书人。
沐王府负责主持文会的澄阳郡主,苦思冥想,正不知该以何为题供众人展现才华,忽闻窗外淅淅淋淋的响动,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念头一动,来到门口处,端详着院中景色,回身提议,以雨景为题,让大家自由发挥。
在她转身的过程中,目光隐晦的看向了某个角落,稍瞬即逝。
众人闻言,相互结伴向门口涌去,庭院中有一处清潭,潭边山石林立,环绕在旁,院中红黄交错的树叶在秋雨中摇曳晃荡,即便在秋季,王府庭院中依旧飘逸着花香,或黄或白的秋菊,朝开暮落的木槿,如素雅仙子的桂花,清风拂面,裹挟着花香,直叫人觉得凉爽畅快。
才子佳人们见到此等景色欣喜万分,如此美景,正适合赋诗助兴。
为了将文会的氛围推向高潮,澄阳郡主让人叫来了早已等候在小屋里的琴女,女子轻纱遮面,秋水明眸,身姿婀娜,是那种只一眼就能让男子升起怜爱之心的人儿,如白玉般净嫩的手指在拨弄琴弦。
琴声悠扬,犹如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独具风韵,搭配着秋雨中的壮丽景色,以及雨滴落入潭水滴答滴答的声响,只让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梦境当中。
雷厉川不会作诗,懒得凑这个热闹,倒是这曲儿让他觉着还不错,忍不住多看了那个琴女几眼,他倚着桌案先是砸吧一口热茶,紧接着又拿起一块糕点,正要往嘴里塞,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布衣少年,居然比他还光棍,那人正斜躺在凉席上酣睡。
这人竟然比我还嚣张!
只是他有一个疑问,大家都是软垫,为何这人就是个凉席?秋风萧寒,不觉得凉吗?
可当他看到这人的那一身粗制布衫后就想通了,沐王府的文会不看出身,是个有才学的就能参加,心道,这人被安排在那不起眼的角落,想来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只是他如此漫不经心,不怕被王府打出去吗?
实际上他多虑了,此刻所有人都簇拥在门前,压根没人看他俩。
不一会儿,院子里一首首辞藻华美的诗词传入了雷厉川的耳朵里,他虽然不会作诗,但也是读过书的,越听越不舒服。
这些人,要么大肆称赞王府风景秀美,拍王爷和郡主的马匹,要么就是借景喻人,将女子比作花中仙,试图俘获某一位千金小姐的芳心,区别只在于谁的诗词描写的更生动优美一些罢了。
唯有之前那位被众人吹捧的公子,他将院中的景色比作景国,寓意着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的美好。
来自将军府的雷厉川嗤之以鼻,黎民百姓是否安康,岂是他们这些人所能了解的,百姓是否安康,到北境走一遭就全知道了,可惜这些个公子小姐,距离那种人间太过遥远,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黎民苦。
小姐们眼中泛起波澜,唯独澄阳郡主轻蹙眉梢,眼眸中似有一抹悲哀之意划过。
雷厉川撇着嘴,觉得这趟文会来得没意思,下次老头子就算把他打死也不再来这种场合了。
时隔多年,那场诗会上的诗词他大多已经记不得了,但是有一首诗,他至今记得尤为清楚。
雷厉川清晰记得,当那些公子小姐兴致正浓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人抻了个懒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是那个布衣少年,的的确确是在抻懒腰。
布衣少年一边起身,一边朗声吟诵:“细雨环山秋作画,人卧青奴耳卧潭。琴音落落茶杯暖,不见金戈几人还。”
此情此景,何其讽刺!
众才子感觉自己被人拿鞋打了一记耳光,前面他们刚刚赞颂太平盛世,这一刻就被这人当面削了脸面。
直至此刻,澄阳郡主的脸上才出现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
少年起身掸了掸衣袖,来到澄阳郡主面前道:“郡主,在下还有事,就先行离去了,勿怪。”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