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幕 戎马仓皇 七-《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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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整整两天两夜的暴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天色依然晦暗,雪后的空气却变得清冽起来,一呼一吸之间,就像是有人用刀子在胸腔与鼻咽里刮擦着,火辣辣的疼。
战鼓早已擂响,震人心魄。打着新月、豹头与苍狼旗帜的数万大军也已于噶尔亥城下集结完毕。
朔狄人并没有大昇朝那般整齐的军容,不仅身上穿着的衣甲五花八门,也几乎无法从战士手中的兵器里挑出两件一模一样的。然而,就是这样一群看似乌合之众的军队,却在短短两炷香的时间内便从各自的营帐中鱼贯而出,迅速在草原上拉开了阵势。
性烈的朔北马于孔武的骑手胯下安静地点着碎步,除了偶尔几声微弱的响鼻,数万大军就仿佛睡着了一般,甚至能听见彼此口中磨牙凿齿的霍霍声。
立在噶尔亥高大城墙上的图娅,俯身看着城下如黑蚁一般的敌军,轻轻叹了口气。昨夜回城之后,她便命人以木栅巨石将城门彻底堵死。而此刻跟随着这位巴克乌沁家最后的血脉坚守城头的,却不过是一群上至花甲老人,下至垂髫孩童的普通牧民。
牧民里有些人从未摸过杀人的马刀,甚至有人根本无法拉开仅重半石的长弓。面对城外黑压压的人海,许多人难以控制地瑟瑟发抖起来,更有些半大的孩子将比自己还高,满是锈迹的武器抱在怀中,靠着墙根嘤嘤咽咽地哭出了声。
眼下的城头上,似乎只有那几面绘有白鹿的大旗,依然毫不畏惧地矗立于北风之中,猎猎作响。
忽见敌阵之中一骑突前,是乞纥煵仰头冲着城头上高声威吓起来:
“牧云部的人都听好了!如今你们已走投无路,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我们攻进城去,一是自己开门投降!若是不幸选了前者,待会交战时我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活口。而若是选了后者,或许你们还有一线机会,作为今年的新奴活下去,千万别选错!”
他的这番话说得有恃无恐,也不知究竟是木赫的意思,还是乞纥煵自己的擅作主张。图娅却清楚地知道,朔北各部素来不合,尤其是斡马与绰罗两部,在百余年前的大战中便已显露异心,而今更是觊觎着天合罕一呼百应的权力与地位。即便木赫有心放过自己同族人,这两部也是绝无可能轻易同意,当即开口喝道:
“你住口!我们牧云部的人,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的!此前城内无一人的亲族未曾受过尔等的屠杀。更无一人不曾亲眼目睹尔等的暴行!血仇不共戴天,今日你们人数虽众,但就算拼至最后一人,我们也绝不会开城投降!”
“好一个血仇不共戴天!我倒是想问问,当年你父亲命那一百零一名青年南下,替他去大昇朝各诸侯国探寻重建铁重山的方法时,又可曾想过这样做或许会令那些孩子们客死他乡,尸骨无存?吾儿的在天之灵,今日便要用你巴克乌沁家的血来祭!”
少女话音未落,又有一人纵马而出,正是披着黑狼皮大氅的木赫。
图娅曾经不止一次听父罕说起过当年那一百零一位勇士的故事,每每谈及至此,铁沁王也会忍不住扼腕叹息。然而,当年这个无比冒险的决定,却是经由牧云部各大家族领袖商议后方才决定的。木赫的儿子,更是以勃勒兀家长子的身份举荐了自己,得以成为其中的先锋。
狄人公主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导致今日这场席几乎卷整个草原的战乱,竟是缘自巴克乌沁与勃勒兀两家之间曾经的这段过往。然而丧子之痛难以化解,此时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劝城下的老者改变心意,明显是不可能的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为了族人,做最后一次铤而走险的尝试:
“若是能用我的命,换这城中数万人的命,你肯换么?”
听图娅如是说,城头上的牧民们纷纷侧目,向她投来了感佩的目光,其中更有不少人高声劝她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木赫的目的毕竟是复仇。于他而言,其实有没有成为牧云部名正言顺的领袖,或做不做天合罕根本无关紧要。此时听图娅这样一说,明显有些犹豫了起来。
见此情形,野心勃勃的乞纥煵却是不乐意了,立刻命人由阵中拉出了一辆大车。只见那车上盖着的毡布浸满了鲜血,将布掀开之后,竟是看见其下躺满了无数此前于隘口之战中牺牲的铁重山的尸体!
“那个篡位的南人合罕,而今早已身首异处。你们可以依靠的这最后一支骑兵,更是全军覆没!若继续负隅顽抗,所有人的下场都将同他们一样!”
乞纥煵立在大车旁,挑衅一般用手中的长刀翻弄着那些已经被冻硬的尸体。图娅见状,眼中登时燃起了悲愤交加的火焰。原本她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来换取族人活命的打算,然而在见到那些尸体的瞬间,她便已经明白这样的选择绝非什么生路,而是将城内数万老弱妇孺拱手推向万劫不复的死亡陷阱。
“取我的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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