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三)传位(尤菲·斯坦米兹)-《艾尔编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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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菲走到墙边,坐到青石的长凳上,默默温习常用的咒文和拆解手段。不多时,安娜薇尔和艾莉西娅、数名留在王城的公爵和伯爵、以及玛洛琳先后走进大厅,在罗格曼的棺椁旁伫立片刻,然后同样坐到一旁等待。

    克洛维斯与大学士莱曼最后一个到达,十几名身披钢甲,手执长柄斧枪的皇室禁卫陪同两侧。当今的帝王走向大厅中心,轻抚金黑色的棺椁,沉默着凝望了约一分钟,然后背过身。

    “时间到了,我们出发吧。”他低声宣布。

    尤菲起身上前,用秘术令棺椁缓缓升起,漂浮在距离地面两尺的高度。四名禁卫分立两侧,拉动镶嵌其上的铜环,带着它攀上一道缓坡,来到王宫正前方的广场。

    八名狮鹫骑士早已候在此处。他们全身披覆礼甲,手持皇室的金辉旌旗,面容掩盖在银白头盔之下。饶是这样,她仍然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好友——位于队列的右侧首位。狮鹫格蕾丝轻轻抖了抖羽翼,偏过头望了她一眼,视线里自信满满。

    “很帅气嘛。”她用幻音术将话语送至对方耳边,“克洛维斯有老妈看着,玛洛琳和其他人就拜托你们了。”

    骑士轻微点头回应,看似一本正经。

    队伍在这里停歇了半小时有余。居住于内城的官员们陆续前来,瞻仰罗格曼·奥莱尔的面容与身姿,停留数分钟便行礼告退。等到最后一人转身离开,禁卫们再一次拉动棺椁,沿着顺时针方向,贴着内城环行整整一周。

    当他们回到出发的位置,位于正南方,通常紧闭的大门也已完全开启。卫兵们走到前方,清理出七八公尺宽的通路,引导着整个队伍缓慢前行。

    狮鹫大道平日就不缺人流,此时的阵仗则吸引了更多的注意。眼前的一幕随着口口相传迅速扩散,带来更多想要亲眼确证的民众,融入到整条街道的人群当中。

    皇室的队列如同河流中的小舟,被裹挟着缓缓向着目标移动。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并不多,但被众人簇拥的金黑色棺椁,已经足以引起众多的猜测。

    尤菲听到几声孩子的尖叫,以及从各处传来的咒骂和争吵。更多的人则紧闭着嘴,带着些许不安与恐惧,目光在狮鹫骑士、禁卫、克洛维斯与棺木上往复游移。

    不算太长的道路走了整整半个小时。当狮鹫骑士带领着整个队伍转向,登上赫尔丘陵的缓坡,然后进入教堂前的宽阔广场,尤菲才略微松了口气。

    只要‘敌人’还不算太笨,就不会在此时发起攻击——直到他们离开教会之前。

    队伍从右方环过广场,将棺椁放置在五公尺高,白色大理石的圣·莱昂诺斯雕像脚下。克洛维斯走上前去,向早已候在此处的白袍主教点头致意。

    “我们如约而至。”他说,“请开始吧,肯沃斯。”

    人潮迅速自四面八方涌入,将广场围得密不透风。禁卫们以长斧拄地,勉强阻隔开拥挤的民众。白袍主教缓步走来,将白金的圣徽摆放在棺木上方,双手握于胸前,垂首低声祈祷。

    “神爱这世上众生。他看护新生幼童,亦眷顾耄耋老者,及至身躯腐朽,灵魂归于神国——”

    庄严而悠长的钟声自广场另一侧响起,鸣彻整座广场,压过了周围的喧闹,以及大主教的诵念——反正尤菲不太关心对方说了些什么。钟声渐趋渐远,然后是第二声,以及第三声,以及第四声。

    她默默计数着,并看到许多民众也在这样做。安魂的鸣**二十一次,象征着所有外层界、内层界以及物质界本身——尽管实际上,它们的总数远远超过这些。当最后一声长钟停歇,圣光自莱昂诺斯雕像的杖尖落下,洒满金黑色的棺椁,为它镀上一层纯白的外衣。

    按照预先安排的计划,尤菲默诵咒文,用法术将克洛维斯的声音放大。与此同时,两名禁卫将点燃的熏香摆放到棺椁两侧——那之中混有琳制作的魔药,只是少许便可安定心神。

    “午安,帝国的子民们。恐怕你们中的很多人已经猜到,我眼前的这具棺木中躺有何人。”克洛维斯·奥莱尔一开口便直入正题,“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罗格曼·维克托·奥莱尔,已于十日之前,即圣莱昂历第四百五十八年,秋之月的二十二日,在辉光城中离世。”

    四周静寂了一瞬,嘈杂骤然膨胀了几分。尤菲听到有人大喊着‘我就知道’,还有人尖叫和咒骂,但父亲再一次开口,声音将它们都压了过去。

    “前些天内,我听过城内曾流传怎样的传言。而此时此刻,我也知道你们心中的疑虑。现在我告诉你们答案。罗格曼.奥莱尔并非自然死亡,而是受人谋害。”

    克洛维斯停顿片刻。四周喧哗仍在,但比起初弱了少许。尤菲清晰地闻到熏香的药草气息,希望它足够有用,她心想。

    “其便是主导攻陷冬青堡的战争,驱走了数百年守护帝国的《黑鸦》骑士团;在背后挑唆助言,以恶魔为借口发起针对艾尔德斯的侵略;用药物制造出不惧死亡的士卒,将他们如消耗品般丢上战场。”他放慢语速,声音低沉而宏亮,“以及,于辉光城的大殿之上,亲手将所谓《福音》赐予长兄罗格曼的——「天之主」的代言人,库伦·达尔!”

    “那并非真正的福音,而是以神术数十倍的压榨身体潜力,使他永远不觉疲惫。但人的寿数终归有限,兄长期待的永葆青春,最后不过幻梦一场。”

    “以奥伦帝国皇帝的身份,我,克洛维斯·弗兰·奥莱尔在此宣告,库伦·达尔犯有谋杀罪,战争罪,以及叛国罪,必将受律法严惩。”他高声道,一字一顿,“刑律司会将其画像贴满全国,但其实力远超常人,得知线索者请立即向当地刑律司报告,切莫擅自行事。任何线索一经查证,提供者均可得五十枚银币为赏!”

    人群一阵涌动,有些人似是要冲上前来,但骑士们长枪微斜,狮鹫轻振羽翼,便令他们退了回去。还有人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匆忙与身边人交头接耳,目光中染满不安与疑惧。

    “曾信仰「上神埃达」的人们,不必为此担心。“克洛维斯放缓了语气,“至今为止,你们的获益均是神术网络的赐予,正如消逝了数百年,源自「天之主」的神术一样,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至于参加过上一场战争,在战斗中‘死而复生’的年轻人们——或许你们感觉到身体疲惫,活力亦不如往常,那并非永久的伤害。你们仍可与常人一样度过几十年,正常地结婚、生子、衰老和死去。”

    那不全是善意的谎言。死过一两次的士兵们会损失些生命力,但只要不再过度消耗,身体就能逐渐弥补曾经的损伤。至于更为严重的那些……毕竟是少数,尤菲心想。

    “我无法肯定,那位「天之主」,与祂的追随者今后的举动,是否始终抱持着善意。”克洛维斯以手抚胸,如此作为宣言的结语,“以帝国的名义,我请求你们不要盲信任何人,哪怕那意味着毫无理由的恩赐。神爱世人,但他们更乐见于人们努力前进,而非坐享其成。”

    “的确如此。”肯沃斯踏前一步,声音缓慢而浑厚,“吾主普罗托迪斯拥有强大力量,然而对行于地上的一切生灵,无论信他与否,他都绝不偏袒。”他张开双臂,举过头顶,一道柔和的圣白光环向外扩散,将暖意传遍整片广场,“任何人只要愿意,都可来教会学习知识,以及归属于「光之主」的神术。”

    大主教的话语停息,喧闹渐渐消去,静寂如同软毯般笼罩住广场。有些人低声祷告,更多人默然不语。尤菲轻轻吐了口气——至少第一步没出乱子,大概算是件好事。

    她平缓了一下紧绷的神经,看到玛洛琳上前一步,与克洛维斯、肯沃斯站成一个等距三角。

    “库伦·达尔有罪。盲信对方,以致发起战争的兄长有错。而我身为其弟,身在王城却未能及时察觉劝阻,同样有错。”克洛维斯再一次开口,这一次不再高亢,却同样清晰,“我常年埋首于历史文献,既无能力,亦无意愿坐于皇位之上。”

    克洛维斯将头顶的皇冠摘下,用双手托在前方。玛洛琳和肯沃斯一同伸出手,从另外两侧搭在有如狮鹫展翼般的,漆黑色的冠冕顶端。

    “因而——我自愿传位于我的长姐,玛洛琳·米拉·奥莱尔公爵。我相信,她必能妥善带领帝国前进,令全帝国的子民们安居乐业。”她的父亲凝视着玛洛琳的面容,脸上似乎带着一丝轻松,“而我将辞去一切职位,回到塔中思虑过错,不再干涉政务。”

    玛洛琳有些恼怒地瞪了克洛一眼。而大主教表情不变,接着对方的话再次开口。

    “我是圣莱昂教会驻辉光城白袍主教,肯沃斯·兰德尔·培罗。”他收回一只手,在胸口画出圆环,然后重新搭在冠冕之上,“我见证并承认克洛维斯的宣告,以圣·莱昂诺斯的名义,我见证并认同玛洛琳的资格。当她戴上冠冕,教会将承认其为帝国之王——”

    群众哗然。震惊或困惑的喊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几句咒骂。但玛洛琳全然不顾那些,只是摘下自己原本的头冠,将其递给一旁的禁卫,然后将代表皇位的冠冕戴在头上。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玛洛琳的言语间似笑非笑,“有些人称我为‘血荆棘’,有些人以为我和巨魔一样高,还有人觉得我会喷火。”女性手按剑柄,身躯挺拔,“但我就在这里,和你们一样,是个卡玛尔人,是个女人。”她提高声音,“同时是你们的王。”

    “接下来帝国将面临挑战,相信你们也都明白。无论在王座上的是克洛维斯、我、甚至伊斯塔尔和德莱恩当中的任何一个,这一点都没什么区别。”她的声音坚定而清澈,“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北方卫队和荆棘骑士团一周内便会将抵达,与禁卫军和狮鹫卫队一同守护这里。你们可以去听听传言,就会明白,辉光城或许不那么安全,却也不比其他的地方更危险。”

    “或许有人不喜欢罗格曼,也有人不喜欢我。但罗格曼时期的官员们,我想你们每个人都有所体会,并从中获益。”尤菲看到许多人自发地点了点头,包括几名侍立一侧的禁卫,“去年的这个时候,兄长听信库伦谗言,将许多官员下狱或流放。我正尽己所能请回他们,而其中的一些人,已经在赶来王城的路上。”

    “我不强征任何人成为士兵。当然,若你们愿意守卫自己的家园,帝国也将给予你们足够的训练,并支付合适的报酬。”她环顾四周,话语不曾停顿片刻,“今年年底之前,包含辉光城在内的所有帝国直辖领地,粮食税赋减免一半,其余税赋减免三成。必要的时候,民政厅将动用国库的钱粮,即便有人因故失去工作,也不会饿死在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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