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双玉-《陛下替我跪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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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缓缓说道,“明康十七年我皇兄从一个都沁人手上靠射箭赢来了一块玉料,他给我这个章子的时候告诉我说着玉料虽好,却也小,余下的料还有一颗玉珠被他送了人。我皇兄极为信重沈韶,大概就是把玉珠赏给了他,没想到太子赏下的东西你爹没有自己戴着而是给你做了根簪子。”

    他拈起那枚印章看看上面“君子不器”四个字,又缓缓放下:

    “朕当年沉迷行军打仗之道,烦透了那些书里的道理,时不时就要被先皇给教训一通。朕还不服气,这天下自有我皇兄担着,至于朕自己,只要能打仗就好。我皇兄就在这个章子上刻了这四个字给我。”

    门外雨沉沉,秋水深深,黄叶飘零乱池中,檐下伶仃雀鸟。

    赵肃睿靠在椅子上,回想起自己挨了父皇亲手教训之后趴在床上,他皇兄拿着药笑着走进来,外面还有林姐姐藏不住的笑声。

    那时是明康十七年的春日,宫里已经在商议明年为太子娶妻之事,他这个昭秦王趴在东宫的床榻上看着一对璧人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顿时觉得牙比屁股还疼。

    可那样的日子也如雨夜中的檐下雀鸟,扑棱棱飞起来,从此再也不见。

    六月,淮河大水,奉旨去往江南的太子转道徐州寻访汛情,再回京城的便是十里哀声,天下缟素。

    和太子一同死在淮水的,还有协办大学士沈韶。

    想到沈韶,赵肃睿心里的火气又淡了几分。

    在他沉思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沈时晴看向被他捏在手里的簪子。

    “民妇……少时,颇有些桀骜难驯。家父最喜将我打扮成男孩儿模样带我去各处诗会,只说民妇是他的远房堂侄。天长日久,民妇就生出了些许的不甘心,男子读书,可科举进身为官做宰,女子读书……却只是读书。一个才女之名,换不来为民做主也换不来内阁称相,这些不甘心藏在民妇的心里,渐渐让民妇生出了些不为世间所容的念头。那年,家父的一位好友想让他儿子与民妇定下婚事,民妇在他来的时候写了一副对联挂在沈家门前,讥讽他不过看中了大学士这三个字罢了。婚事作罢,民妇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父母训斥,过了几日,家父就将这枚簪子给了民妇。”

    本是同一块玉,一半被做成了章子,一半被做成了簪子。

    章子给了一个男子,便要他“君子不器”。

    簪子给了一个女子,便要她“淑善为要”。

    君子不器的,终是朝上君。

    淑善为要的,不过下堂妻。

    火盆里的火有些颓了,沈时晴从炭匣子里取了炭放进了火盆里,火星子跳了下,映在了她的脸上。

    赵肃睿看着那张本属于自己的脸,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沈三废虽然废,举止却沉静稳妥,这样的性子显得他那张脸平白长了几岁,多了几分那些文臣天天鼓噪的“稳妥”。

    母后看见这样的“赵肃睿”定是很喜欢的吧?更像大哥,更像父皇。

    这个念头从心里生出来,就像是破土而出的藤,纠缠在赵肃睿的心上。

    他胡乱挥了挥手,也没了说话的兴致,穿着一副就滚进了床上:“赶紧睡吧。”

    “是。”

    沈时晴从柜子里找到了一副给下人准备的铺盖,她和衣躺下,就听见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不休不绝。

    远远传来了更夫的锣声,飘渺如烟尘。

    沈时晴闭上眼睛,压下了心中无数思绪。

    “沈三废。”

    “陛下。”

    “你那个姓柳的姨妈就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谢家都要倒了她还让你回去跟谢家一道去死,我替你把她骂跑了,以后她再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你只管将人打出去。”

    沈时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陛下,柳姨母说的是这世间女子的存身之道,并不是我一人不听,这道便不在了。”

    赵肃睿翻身,借着灯光看见了榻上的一点飞鱼袍的袖角。

    “那你就听了她的真跟谢家一道死去?你若真这么想,朕立时就成全了你!”

    “陛下,民妇没有那般想,民妇只是说……人行于世,犹如蒙着双眼走在山道之间间,万丈深渊近在咫尺,柳姨母所说之言,于我就是谷中山风轰鸣猿猴啼啸,我听着那些话,就知道深渊在何处。”

    深渊?

    赵肃睿皱了下眉头,他想说些什么,可他这一日着实疲累,沈三废的月事又刚刚才结束,他张了张嘴,没等想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就睡了过去。

    沈时晴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她笑了笑,也闭上了眼睛。

    赵肃睿是被一声轻响给惊醒的。

    窗子被推开,原本模糊的雨声变得清晰起来,他在被窝里翻转了下身子,嘴里嘟嘟囔囔:

    “阿池,什么时候了?让图南给我做个肘子肉夹白面饼。”

    抽了抽鼻子,没有闻到熟悉的安神香的香气,赵肃睿烦躁地蹬了下被子,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渐渐明亮的天光从窗外照进来。

    穿着飞鱼服的男子宽肩长腿,正趴在窗边逗弄着在避雨的小麻雀。

    “陛下,您醒了。”看向赵肃睿,“男子”面露浅笑。

    赵肃睿悚然惊醒。

    “沈三废?!你居然还在朕的身子里?”

    “回禀陛下,确实如此。”

    沈时晴拿起桌上仍旧沾着血渍的私章,小心收好,又将那枝玉簪轻轻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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