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顿酒喝掉九条命-《狱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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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考核分挣得这么多的毫无疑问是大拿大油,他们不仅平时挣分多,再加上经常搞些表扬、专项奖,年底再评个改造积极分子,减刑那叫一个快,可问题是,按规定所有地面工种的犯人都不能有系数,这就使各中队的主任、委员、三大员们深感头痛,他们既不想下井,又想多挣分多减刑,鱼和熊掌之间,他们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

    据说爱因斯坦的智商高达165,是天才里面的天才,而在我看来,人出于对自由的渴望,所迸发出来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所挖掘出来的智商潜能,完成可以和现代物理学奠基人媲美--大拿们先恩威并施、以威为主,把金子一般珍贵的分数截流下来,然后在确保自己中队没人"点炮"(告状)的前提下,做表时按三六九等,偷偷乘上系数报到老李和我这里。

    这样操作最大的困难是要过中队管教干部那一关,因为做好当月的积分考核表交到支积办之前,得先由中队管教干部审核。一个中队的犯人撑死只有一百五十人,干部没有理由看错考核表,尤其出错的还是中队的大拿大油们。那么,既然干部可以眼拙,可以没有看出制表时给不该乘上系数的人乘上了系数,老李和我再怎么耍得大,说到底也是犯人,水平当然要比干部低,更可以犯些小错误。

    可话说回来,这样捞分其实还是小儿科,更让人佩服得有如滔滔江水的事不胜枚举,某次一超级大拿(捕前系煤矿老板,真正的富可敌国田连阡陌,当时的座驾就是价值百万的豪华捷豹xj6),因为家族生意的原因,必须立即出狱(该大拿因故意伤害被判13年,通过积分惊人地减刑5年9个月,已服刑6年9个月,尚需服刑6个月),他和他的家族在钻山打洞、挥金如土后,终于摆平了上上下下的关系。

    一天晚上,我在确保了师出有名(老李接二连三暗示)的前提下,和该大拿偷偷溜到支积办,掏出从外面带进来的美国进口特效消字灵,把几年已经来做好的、该大拿所有的积分表按比例进行了修改,凑足了180分(6个月刑期)。一个星期后,该大拿阳光灿烂地钻进迎接他的豪华捷豹xj6,一溜烟离开了金圃山。这种事点到为止,不宜赘述。

    前面说过,支积办实际的工作人员只有老李和我两个人,可由于"庙小菩萨大",还没有哪个犯人敢不巴结我们,尤其是各中队的积委会主任、委员这些大油大拿们,指望我们多"提携""照顾",就得在长年累月的"交流"中,给我们留下良好印象。

    这可不是临时抱佛脚就做得好的,他们既要对我们提出的要求有求必应,还得未雨绸缪全方位地考虑到我们的需求。比如季节变换时提前送几套订做的"毛料囚服",逢年过节时记得摆酒设宴和我们"欢度佳节",平日里肉菜果蔬更要悄悄地送来,尤其是要及时进贡老李喜好的各色上等茶叶。

    一次,某中队积委会主任给我们送了一盆家里带来的"蟹粉狮子头",  老李和我吃完赞不绝口,导致大家有样学样,一窝蜂要家里送,最后搞得我们看见肉丸子就想吐。

    总之,人与人的交往,哪能求人靠前不求人靠后?只有持之以恒地润物细无声,才能取得我们的信任。这些前期的铺垫是冗长且需要极大耐心的,有点化蛹为蝶的过程,很是能考验人的实力、意志以及社会活动能力。

    不过,对大拿大油们而言,同样是为了提前出狱,花在我们身上的精力钱物,绝对要比往其他地方倾泻合算得多,而羊毛出在羊身上,大拿大油们在中队也是想尽办法克扣其他人,至于那些被克扣的犯人中不乏卧薪尝胆的"潜底蛟龙",他们一旦成长为大拿大油后,会变本加厉地克扣"鱼腩"。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个个良性循环已是司空见惯。

    另外,大拿大油们还必须在中队能绝对罩得住,不能我们今天刚帮他办了事,明天就有人到狱政科"点炮"(告状)。不过话说回来,实在有人"点炮"我们也不怕,无非是鱼死网破,大拿大油们"破坏改造"的罪名比我们严重得多。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把金圃山比喻成紫禁城,那三千犯人就是紫禁城里的太监团队,老李和我就是阉党头子魏忠贤或者安德海--当然我还不能跟老李相提并论,他如果是有九千岁之称、权倾朝野的司礼太监和提督东厂太监魏忠贤,那我最多只是狐假虎威、利用老佛爷名头打打秋风的安德海。

    我对物质生活的不懈追求真的非常有限,不过吃点喝点穿点用点,而老李和各中队积委会主任、大拿大油们却是志存高远,先贤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俗话也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老李之所以很罩我,除了我会来事、知趣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一直偷偷把克扣下来的积分卖给相对富裕的井上各中队。他其实对我的要求并不高,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他需要我在他的"禁脔"面前做一个瞎子和聋子,至少要"井水不犯河水",永远保持缄默。

    而各中队的主任、大拿大油们,就更不是省油的灯,因为县官不如县管的缘故,他们不仅可以充分利用自己能够控制的各种公共物质,如肉、蛋、米、面、药、卫生用品、各种井下器材等大作文章,还可以时刻敲打自己手下的板油们从家里拿钱给他们烧香。

    当然,这钱是不能那到劳改队里来的,事实上也没必要,一般的套路是这样,甲大拿许诺给乙板油加多少分,或者安排什么比较安逸的活计,再或者干脆就是眼睛一瞪"棍棒之下出好人",威逼加利诱,迫使乙板油在接见时,要求家里人给甲大油家里送去多少钱。

    如果一个中队的大拿有绝对的威信且长袖善舞,碰巧队里又有几个家境殷实的冤大头板油,那这个中队的大油就爽呆了--他在劳改队服刑,不仅不用家里送钱送物,还可以时常周转上千现金补贴家用,手风顺时,月入不会比管教干部工资低。

    金圃山能人巧匠那叫一个多,先说摆弄小玩意,井下巷道里有不少上等的矿用椴木板材,做搓衣板漂亮得没话说,那棱角有直条形的有水波形的,一律手工抠出,整齐得像耐克球鞋鞋底。上部的空隙处或盘龙舞凤或鹊上梅梢,图案皆栩栩如生,手艺都相当精湛。当然啰,在洗衣机普及的年代,再精美的搓衣板也要与时俱进,更多只能扮演手工艺品的角色。

    另外井下还有不少优质的矿用橡胶制品,像传送带、风镐垫什么的,因为是天然橡胶制成,很适合让能工巧匠通过不厌其烦的剜、剪、铰、烙,改制成门垫、杯盘垫或者锅垫。这玩意后来我多的是,甚至连废纸篓下面都垫了一块。

    上述林林总总的手工艺品轻便实用,美观大方,以金圃山为核心向四周辐射开去,实乃居家旅行、走亲访友之馈赠佳品。

    说完小玩意再说大家伙。据不完全统计,金圃山三千犯人当中,精通木工、油漆手艺的多如牛毛。那天九中队积委会主任刘胖子来我办公室交积分考核表,我俩正在有说有笑,严管队某领导突然推门走了进来,我俩迅疾弹簧一样跳起,按监舍规范要求两脚脚跟靠拢并齐,小腹微收自然挺胸,两臂下垂,眼观鼻鼻观口,静候领导指示。

    某领导当时心情不错,夹着香烟的手朝我们摆了摆,示意我们坐下,开口指示:"刘胖子,你们队能人不少,我侄女快结婚了,给我做套组合柜。另外,再跟我选一筐'乌金烧'"。

    "乌金烧"是煤炭里夹杂的一种优质无烟煤,可燃基挥发分值很高,且比木炭的持续燃烧时间长,而对人体有害的硫、氯含量却极低,是冬天取暖用煤的首选。这"乌金烧"好是好,产量却极低,且遴选全靠肉眼。一个经验丰富的井下老犯人,如果运气好,一整天下来,可以拣到5公斤左右。于是,每每寒冬来临时,从管教干部到各级大拿,皆人手一只烤火手炉,那里面烧的,自然是靠山吃山的上等"乌金烧"。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仅过了一星期,一套俗称二十四条腿的组合柜就做好了,这种用上等椴木板材精心打造的家具绝对真材实料,比市场上用劣质夹板做的"银样蜡枪头"不知强多少倍。需要特别补充的是,某领导绝非揩公家的油,他不仅按质按量支付了木料款和煤款,还考虑到井下巷道里没有好油漆,主动买来了两罐高档"立邦漆"。打好油漆底灰后,两个敬业的犯人一丝不苟地刷了五遍--这绝不是狗尾续貂,因为干部毕竟有纪律约束,警服来得不容易,混点近水楼台的劳力可以理解,但混钱或者物质,性质就变了,得自己先掂量掂量斤两。

    而我们却没那么多顾忌,从来到支积办的第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洗过衣服了。一开始我还不习惯,怎么说咱也是犯人,耍得再大也不能充干部啊,于是老和洗衣服的板油犯人抢。

    老李不仅是个博古通今的"话痨",还是个超级"军迷",聊起部队建制滔滔不绝,他以老大哥的身份开导我:"咱们金圃山在省劳改局的序列编号内为第一劳改支队,有三千多人马。以陆军战斗部队序列为例,一般来说,一个齐装满员的摩托化步兵旅,加上旅部机关和直属分队,撑死不到三千人。如果说咱们支队长这一级的干部是旅长、政委等高级指挥员,科、队领导及一般管教干部是团营级中级指挥员,那咱俩作为支积办的当家人,负责整个支队三千人的积分考核,工作职能与旅训练部、纪检部门基本一致。靠上不靠下,咱们怎么说也应该享受副营、正连的待遇,你啥时候见过营长连长自己洗衣服的?"

    老李这话说得神乎其神匪夷所思,开始我还只是当笑话听,时刻拿伟人的话来告诫自己要夹紧尾巴做人,可司马光说得好,由俭入奢易。时间一长,也就安之若素了,任由板油把我从头到脚的衣物洗得干干净净。

    原来刚到尚马街看守所时,我最高记录是一个多月没有洗澡,胡子拉碴面焦齿黑也能忍受,而来到金圃山进了养尊处优的支积办后,我渐渐变得有点洁癖,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两天不洗澡身上就痒痒。

    我专门让人做了三块搓衣板,一块雕刻着"龙翔四海",专门用来洗床单被褥;一块雕刻着"虎啸苍穹",专门洗外衣外套;最后一块无论是工艺还是创意都美仑美奂,雕的是刻本《肉蒲团》里经典的造型"美女抱蛋",专门洗内衣内裤。

    金圃山首席搓衣板工艺大师武麻子巴结我:"洪哥,'龙翔四海'您老人家步步高升;'虎啸苍穹'您老人家威风八面;'美女抱蛋'您老人家温香软玉抱满怀!呵呵。"

    一旁的老李笑呵呵踹他屁股一脚:"马屁拍马蹄上了,老人家?小洪未必七老八十?"

    某次我去十九中队(瓦斯中队)办事,远远看到中队铁栅栏门上铐着一个犯人。手铐的一个环锁在高处,另一个环锁着他的右手腕,他的手被迫高高举起,脚尖刚好能踮着点地。这个姿势在金圃山有说头,叫"欲与天公试比高"。

    我远远看着,哑然失笑,操,这个哪个倒霉鬼啊,够他喝一壶的。

    走近一看,我却大吃一惊,原来被铐的竟然是我在集训队时的室友小崔。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垂头丧气的说他在队里三天两头受老犯人欺负,实在忍无可忍,在坑下和他们打了起来,当时不仅被三个老犯人打得鼻青脸肿,没占到半点便宜,上来后还被点了"黑炮"。刚刚在办公室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要吊一个钟头的"欲与天公试比高",这才不到十分钟呢。

    小崔的眼圈里全是煤屑,手心手背的每一条细小褶皱里也全是,如果要完全洗净,必须忍着强烈的灼烧感,用稀释后的烧碱水用力搓洗。他的脸依然俊俏,但没了往日的青春气息,相反写满了萎靡。我一时语塞,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些废话,劝他坚强些,说刚下队都这样,免不了被老犯人欺负,挺过这几个月就好了。

    这时十九中队的朱队长出来了,我赶忙满脸堆笑凑过去,敬了支阿诗玛,试探着说小崔是我老乡,我给他垫块砖行不?

    朱队长不置可否哦了一声,转身进了办公室。我赶紧找来两块砖头,垫在小崔脚下,他的眼眶一下就红了,眼角分明有泪花在闪烁。我见状转移话题,问起集训队其他人近况。小崔告诉我黄二哥也下了井,可他是三劳改,刑期长加上套路熟,混起来没问题。另一个同样生得唇红齿白的小俊哥葛灿也分在十九中队,因为和他一样是新人,干的都是井下背料石的活。我问小崔累不累,他憨厚地苦笑,说咋不累啊,可死狗饶不过剥皮,到哪不是个忍?

    我和小崔聊了有十来分钟,我始终没有问他和葛灿有没有被人下瓜,因为这实在是个伤感且让人尴尬的问题。

    当天晚上,霍耀祖揣着一包猪头肉来找我喝酒,我赶紧避开老李把他领进储藏室。小霍刚被提升为集训队积委会主任,心情不错,谈笑风生频频举杯,我却因为白天的事毫无酒兴。小霍了解了来龙去脉后,嘿嘿一笑,说洪哥你是个讲义气的人,这事简单,你交给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帮你把小崔扶起来。

    我担心霍耀祖会惹事,不放心地问:"你要我一句什么话?你可别瞎胡闹啊"。

    霍耀祖放下酒杯,搓着手一脸的正经:"呵呵,洪哥你放心,我保证不瞎胡闹,也不动手。只不过你要给我两句话,一句话是你明天晚上请十九队的积委会主任康大马棒过来喝茶,另一句话是小崔是你老乡。洪哥,这两句话没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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