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墨黑-《斑斓:毕业了,当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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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初,我结束新兵连的带训,回到了老连队,见到了久违的猪头和风子。猪头看上去瘦了一圈,肚子上的泳圈似乎放了不少气,一问才知是这小子拼命节食减肥的效果。
“你减肥干啥?”我大为不解。
“这孙子,”风子叼着烟头拍着猪头依然肥硕的肩膀,“发春了。”
“嗯?”
“风子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什么叫发春了,哥们儿那叫……恋爱了。”话音刚落,猪头那张向来豪放的脸上竟然千年一遇地露出害羞的表情。
“啥?恋爱了?!”我惊叫起来。
我话还没说完,猪头便伸出了他那卤过一般的五味杂陈的肥手捂住我的嘴巴。
“你小声点,祖宗!”猪头几乎是哀求我,“这事捅出去我就废了。”
我拼命掰开他那又咸又油刚掌过勺的手,差点背过气去。
“咋回事,说说,说说!”
猪头将我们拉到楼顶,深沉地凝望着远处的群山,无比温柔地给我们讲述了他和镇上卖猪肉的姑娘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经过了漫长的伏笔、倒叙、场景交代和心理活动描写,我终于大略知道了是个什么情况:炊事班负责给养采购的班长老牛退伍后,连队指定猪头临时担任给养员,每天随着旅里采购车出去买菜。就这样,他认识了镇上一家猪肉铺里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风子笑得嘴都快撑破了,“似玉可以,如花就算了。”
猪头白了风子一眼,骂了他一句“滚一边去”,就扳过我的肩膀,“你别看她是个操刀卖猪肉的,其实长得很好看。”猪头咂吧着嘴,似乎在品尝着一坛陈年好酒,“你们认识孙俪吗?她就是孙俪那个样子。”
我绞尽脑汁,实在是想象不出孙俪系着围裙挽着袖子操着大板刀割猪肉剁排骨的样子。
“每次过去,她都先给我准备上一条卤猪尾巴。那味道,真是……”
“喂,”风子提醒道,“你这给养员屁大点官就开始受贿了?”
“你懂个屁,那叫爱情。”猪头白了风子一眼,拉着我继续讲述他和“孙俪猪肉妹”的故事……
风子说他受不了猪头腻腻歪歪的样子,一个人抽烟去了。我耐着性子听了他将近一个小时,腿实在是酸得不行了,便找机会打断他,“你以前谈过恋爱没有?”
猪头满脸的娇羞,“没。这是……第一次。”
“那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啥哪一步?”猪头瞪大眼睛看着我。
“就是……和她除了聊天之外有没有别的实质性举动?”
“没。”
“没上床?”
“下流!”猪头义愤填膺。
“没亲嘴?”
“龌龊。”猪头正气凛然。
“没抱过?”
“嗨嗨……你们大学生的脑子里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猪头的双颊绯红。
“那……牵过手没?”
猪头依旧诚实地摇摇头。
我压抑住内心强烈的想揍他的冲动,耐下性子问道:“那你怎么说你们恋爱了?”
“就是、就是……我跟她挺聊得来的,我也挺、挺喜欢她的。”
“那她喜欢你不?”
“不、不知道……我没问。”
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孩子所说的恋爱,不过是他在青春期懵懂的单相思而已。无论猪肉妹是否长得真如孙俪一般,根据我以“小人之心”的判断,她对猪头的殷勤或许只是停留在小老板对大客户的殷勤这一层次上,却被我们可怜的还没经历过初恋的猪头误认为那是爱情了。
可怜的猪头……
真相是一把锋利的刀,等它出鞘,必定伤人。我拍拍猪头的肩膀,祝福他和猪肉妹有情人终成眷属。
猪头满怀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到底就是大学生,就是有水平。晚上我给你炒点猪肝,咱喝点。”
猪头又补充一句:“不叫风子了,狗日的不仗义,抢了你的三等功不说,还老是冲着我的爱情浇冷水。”
“啥?”我侧过耳朵,“你说风子……三等功?”
“是啊,本来不是你的吗?鬼知道他搞了什么名堂,年前开表彰会的时候变成他戴着红花上去了。”猪头一脸的愤慨,“为这,老子差点打了他一顿。”
“那你现在打我一顿吧!”风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身后,他的脸黑得堪比普洱,指着自己的头高喊道,“来,朱聪,冲我这儿打!”
“干啥啊你这是!”我拉开风子。
风子双眼通红地看着我,说道:“刚好,今天我把话说开,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兄弟,就认,不认就拉倒。”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风子看上去很是激动,“全连就报了你一个三等功,结果被我给抢走了,这事你莫说别人,就是我听了都要骂娘!”
风子告诉我,这个三等功,是他老子,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贾参谋长来营里视察的时候,教导员给换掉的。“刚开始我以为我这个三等功,是旅里另批的指标,不会影响你,可没想到这狗日的竟然陷我于不义——”
“算了,没多大事,反正肥水没流外人田。”我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大不了今年再争取一个呗。”
“拙子——”风子看着我,咬了半天嘴唇才憋出后面的话,“对于你来说,三等功不算啥,但对于我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我老子想让我提干,我们这样没大学文凭的士兵,提干的两个前提条件是班长命令和两个三等功。如果攒够了这些,再加上我老子的运作,我就可以提干了。”
提干,提干,又是提干!
“为什么你们都对提干这么上瘾呢?”我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转身下了阳台。
我走到连部门口的时候,普洱正在房间里发飙:“你说军务那帮狗日的,爪子竟然伸到我老杨这里来了。贾东风一个新兵蛋子,凭什么就给他一个班长命令?他们这帮畜生要拍参谋长马屁却让我们埋单——”
指导员:“算了,老杨……”
“算个球!老子把话撂这儿,让贾东风当这个班长,老子第一个不同意!”
“你让夏拙当班长,他不也是个上等兵嘛。”
“人家是大学生,素质摆在那儿,你看他哪件事情不是利利索索的?”
“好了,别给自己添麻烦了,”指导员叹了一口气,“咱还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
我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颓然离开了连部。此刻,我的心情就像一块擦了窗台擦地板、擦了地板擦厕所的烂抹布,既不平展也不整洁,我不想跟最好的兄弟为了抢一块打了钢印的铜牌子而翻脸,也不想让最敬重的领导为了给我争取一个“弼马温”大小的“官儿”大动肝火,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就如欧阳俊说的,“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晚上点名的时候,指导员宣布了新的骨干任免名单,结果其实我们早已心知肚明:风子担任二排六班班长,我担任二排六班副班长,伍卫国免职……普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脸色铁青,让人看上去不寒而栗。
点名结束,我跑到连部,敲门进去,告诉他们我不想当这个副班长。
“为啥?”普洱的脸色依然铁青,他讥诮道,“莫非嫌官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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