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中黄-《斑斓:毕业了,当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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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亦冰的名字和图像出现在屏幕上时,我的心跳像被轰了大油门似的骤然加速,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参加复赛的一共有五十人,看上去各具风采。第一轮:选手分十组,五十进四十,颜亦冰顺利过关;第二轮:四十进三十,颜亦冰演唱的曲目是《今夜无人入眠》,这是意大利歌剧《图兰朵》里的一段插曲,音高得如同从云端飘来,震撼了所有评委,毫无悬念地,颜亦冰再次顺利过关,和剩下的三十名选手竞争二十强。

    等待她的,是下周末二十进十的晋级赛。

    我抑制不住兴奋,拿起电话给她拨号。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

    再往后,那边干脆是“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下楼去了护城河边的夜市,买了两瓶啤酒点了两个凉菜。

    夜市摊的生意远不如湘城,但在古城的老墙根下独酌也别具风味。

    一群人边吃烧烤边看着一个背投电视的银幕,上面正是《中国偶像》复赛的“花絮”,诸如人物访谈、场外反响等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你知道么?刚才那个21号,是我女朋友!”老板娘上菜的时候我十分牛气地告诉人家。

    老板娘觑了我一眼没搭腔,布好菜后赶紧回撤,跑到满脸横肉的老板面前嘀嘀咕咕:“他大,你看那桌那个耸娃,舍萨(说啥)——他舍(说)刚才电视上那唱洋文的女娃是他婆姨,那女娃能瞅上他?真是个瓜娃先!”

    “你管他个锤子!他喝酒吃东西给钱就中!”

    ……

    和湘大的很多活动一样,艺术设计系的“采风”依旧是个漂亮的羊头。刻薄点来讲,校方不过是想借此赚点老师的差旅费而已,但西安毕竟是个值得一去的城市,加之设计系的学生多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既没有什么造反精神也不会抱团争取什么政治诉求和经济利益,故除了对居住条件发发没用的牢骚外,这次“采风”倒也一路相安无事。

    而住宿条件,确实是太次了一点:窗户外面是一堵高墙,使房间里看上去暗无天日;床上的被子潮乎乎的;水杯的底部还有一圈土黄色茶垢;浴室的镜子有一半模糊一半开裂,淋浴头里的水时而冰冷刺骨,时而滚烫如火;房间里最值钱的这台熊猫彩电,放出来的效果也是雪花纷飞,让人意兴阑珊。

    家里有钱的几个学生陆续搬走了,住进了星级宾馆,最不济也是“如家”“7天”之类的连锁酒店。只有我和另外两个学生在这里死守阵地——过去一个人旅游的时候,我钻着睡袋睡过桥洞、车站、公园的条凳和公交站台。我固执地认为,旅行即是修行,只有品味艰辛经历磨难,才对得起出一趟远门。

    按计划我们要在西安待半个多月,我们断断续续花了一周左右的时间逛了华山、碑林、兵马俑、钟鼓楼和大小雁塔等大的景点,剩下的大部分空闲时间由我们自己支配。

    而我所中意的,正是这自由支配的时间。

    如果把城市比作人,湘城就像一个时尚的青年,打着耳洞、挂着项链、玩着滑板、哼着rap,张扬个性、崇尚自由、举止轻浮、性格急躁,不拘于传统和礼数,对一切舶来品表现出极大兴趣(《中国偶像》即是美国选秀节目的依葫芦画瓢之作);而西安则如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精通琴棋书画,能舞刀枪剑戟,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忠诚的继承人和践行者,对“洋货”不屑一顾——非但如此,对“崇洋媚外之流”也是嗤之以鼻。

    走在西安的城墙下,在残缺的青砖和腐朽的城门中能看到一个盛世王朝残存的背影。晨钟暮鼓,唐风古韵,历史的遗风依然回荡在这座昔日的皇城,如同彗星的长长尾巴照亮夜空,让所有的灯红酒绿、光怪陆离在这座城市中都显得黯然。作为亲历朝代更迭,饱尝民族兴衰的“天子脚下人”的后代,西安人多是昂首挺胸,霸气外露,带着三分傲气和两分不甘,如同西方的没落的贵族。

    一个人、一个包、一个二手的佳能相机、一瓶水,游走在西安的大街小巷,搜寻犄角旮旯中被本地人漠视、被外乡人忽视的风景,搜寻曾经风光却终于被岁月遗弃的角落,内心隐隐有所期待。此时的颜亦冰在做什么?是在辛苦地排练,潜心地学习,还是在煞费苦心地拉票,抑或是大献殷勤以博取评委的好感?

    欧阳俊打电话来,告诉我他看见颜亦冰了,“早上七点多,在湘君华天,跟一个矮胖矮胖貌似老板的人在一起。”

    “欧阳俊,你小子越来越八卦了。”我笑着说。此时我正在一条貌似十年没打扫的老街上吃着西安的小吃“荞面饸饹”。

    “操!你后院起火,老子火急火燎地告诉你。好心当了驴肝肺啊!”

    有什么好急的呢?属于你的跑不掉,不属于你的也留不住。我扒了一口荞面饸饹,笑着跟他解释:“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她一参加这个活动我就知道,我们完了。”

    其实准确地说,跟颜亦冰交往的第一天,我便知道分手只是个时间问题,就像从一个人出生开始,他的死亡便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那便是一切会如此迅速地结束。

    我原以为,这个高贵、成熟、冷漠并且野心勃勃的女孩至少可以陪我走完大学。

    想到这里,暗自感觉悲凉。

    “淡定——佩服!佩服!”欧阳俊连声感慨,“打电话之前我还想着怎么安慰你,看来你比我更看得开、放得下。”

    我苦笑了一声:“过几天就回去了,到时跟你一起鬼混去。”

    “别!”欧阳俊赶紧打住,“咱们可不是一路人。我就不带你了,你还是学点好的吧!”

    “学谁?安哥?还是易子梦?”

    说到这里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那还是学我吧!”

    我笑着骂了一声“你大爷的”便把电话挂了。

    电话挂掉,蓦地发现自己已泪眼模糊。

    走出店子的时候,我感觉脚步踉跄,如同行走云端。

    “唉!给钱!”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块头挡住我。

    我从兜里摸出一张钞票把他打发走。自己踟蹰再三,却怎么也走不出刚进来的这条小巷子。

    我这是在哪里?我又该去哪里?我到底是在寻找出路,还是在寻找刚刚失去的、似乎还带着温度的一份感情,在寻找背叛我的女友颜亦冰?

    我的女友颜亦冰,在你踏进五星级酒店房间的时候,你是否记得我们在湘江边的甜蜜,记得我们在画室里的激情,记得我们在岳麓山间的缱绻?

    我的女友颜亦冰,是谁在替我把手伸向你的脸蛋,是谁在替我轻吻你的双眸,又是谁在替我聆听你的高歌?

    5月的西安已然炎热,太阳在空中旋转,如同一个带火的车轮。炙热的阳光给人一种沉重的灼痛感,让我一阵阵眩晕。无数个颜亦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举步维艰。

    “到哪儿?”计程车在我面前停下。

    我扶着车门上车。坐稳。

    “到哪儿?”司机追问。

    “湘大北门。”

    “啥?”

    “哦,”我晃了晃脑袋,抹了一把眼泪,纠正道,“南门外。”

    晚上八点,《中国偶像》二十进十晋级赛。颜亦冰出场,宝蓝色长裙将她一百七十厘米的身材衬得近乎完美,号码“7”别在她右侧的髋骨位置,让那个地方看上去更加活力十足。我对着电视屏幕痴狂地搜寻每一个她出现的镜头,而当镜头对准她的时候,我又无法直视。看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容,听着她婉转天成的唱腔,我禁不住泪流满面,似乎听到了心脏如玻璃杯子落在地上一般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音。

    比赛增添了短信投票环节。我一口气投完手机上的十五张票,又借来隔壁房间两个学生的手机,各投了十五张。那两个学生算是寒门学子,平常从不打的,五站路以内连公交都不坐,看着我死命发信息,估计要不是碍于《刑法》,把我宰了的心都有了。

    投完票,我给了他们每人二十块钱电话费,道过谢后回房间。

    第一轮晋级赛,颜亦冰稳踞前三甲。在她的数十万张支持票中,我那几条信息不过是沧海一粟。或许,跟她携手走进湘君华天五星级大酒店的那位,才是颜亦冰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

    冰冰,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我的心掏出来,镶嵌在你获胜的桂冠上;如果可以,我愿意挤干自己的血液,酿成你庆功的香槟。

    可是……可是我不名一文,渺小得如同一张选票。

    5月19号,凌晨,k1295。我们带着满摞的画稿和满存储卡的照片,告别了西安,告别这座灰蒙蒙、脏兮兮、沉甸甸的城市。

    晚上八点,列车开进岳阳的时候,广播中突然清晰地转播起《中国偶像》的比赛实况来。

    “大家好,我是4号选手颜亦冰……”播到这里的时候,周围的几个同学同时把目光投向我。我和颜亦冰谈恋爱,至少艺术系的全都知道。

    “看啥?看啥?”我笑道,“是朋友的话就帮忙投票,投满十五票的改天请吃饭。”

    一帮人纷纷拿起手机发起了短信。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咸涩的味道。

    十点五十分,车到站。我跟带队老师打了个招呼,直接奔向了广电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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