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杀死那些狗崽子-《我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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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17日晚上9点多钟,乌力天赫和葛军机还没弄上饭吃。他俩挤在上万名外地来京的学生和教师当中,想挤近食堂打饭窗口领两个馒头。

    一辆铲车开来,铲斗里装着满满一斗菜汤,有人冲过去想用缸子捞上一缸菜汤,被北京工业大学一群维持秩序的红卫兵堵住。红卫兵大声吆喝着,要饿急了眼的外地学生和教师不要拥挤,并且把一些年纪大、看起来像乞丐的人从人群中拽出来,赶出食堂。

    乌力天赫终于挤到窗口,从戴着红袖章的食堂师傅那里要到两个馒头,然后使尽浑身的力气退出来,到处找葛军机。他看见两个女孩子被挤得脸憋得青紫,鞋挤掉了,怎么都不能突进重围,其中一个女孩子模样儿长得像安禾,他心里一软,把捏得跟饼子差不多的馒头给了她俩,自己反身再往打饭窗口挤。

    简小川顶着个乱糟糟的脑袋来了。他高声喊着,红旗战斗小组的,红旗战斗小组的,有紧急任务,让一让!还真有人给他让路,让他挤进人群。简小川找到乌力天赫和葛军机,把他俩从人群中叫出来,告诉他俩,今晚不睡了,赶快收拾一下,10点往**走,得在凌晨两点以前进入广场,两点钟封场,晚了进不去。葛军机说,我们一天没吃饭,排了六次队,人太多,轮到我们就没了,连青菜汤都没喝上一口。简小川不耐烦地说,连顿饭都混不上,不是给武汉红卫兵丢脸吗?又得意地说,我吃了,在北航吃的,木樨肉和炖黄鱼,还嘬了两口老白干儿,**得要命。说完叮嘱两人,戴上袖章和像章,带上《**语录》,水壶也带上,要是路上走散了,就到清华大学队伍的后面找,那是分配给武汉红卫兵的位置。操,简小川撇着一口刚学的京腔不满意地说,现在才知道中央军和杂牌军的区别,人家北京的红卫兵全在金水桥两边,**眨没眨眼都看得清楚,要不怎么说革命非得赶一大,二大你都得听人喝。

    早两年,“简氏集团”和“乌氏集团”是冤家对头,两个集团斗争的结果,基本上是“乌氏集团”占优势。如今简小川是武汉市中学生红卫兵组织的骨干,因为乌力图古拉不得参加运动的规定,乌力天赫和葛军机只是红卫兵组织的一般成员。简小川身份不同于先前,眼界也不同于先前,早两年与“乌氏集团”的冤仇,因文化革命的风起云涌而逐渐淡化,也因乌力家的孩子们在运动中的边缘化有所转变。如今是简小川带着乌力家的孩子们玩,比如以组织名义到北京串联,就是简小川替乌力兄弟争来的名额。简小川为乌力兄弟提供名额,自然要对兄弟俩喝五吆六,他要的就是这种换了天地的痛快感觉。

    乌力天赫和葛军机顾不得要馒头,连忙回睡觉的地方去收拾东西。睡觉的地方是学校的大礼堂,几千个人打地铺,刚生下来的耗子似的一个挤一个。两人回到礼堂,看大家都在扎腰带戴帽子整理袖章,一问,都是去**的,于是一起上路。

    走在路上才知道,幸运的人不光他们,是成千上万。那种场面有点儿像百川纳海,年轻人一群一群、一队一队,全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和教师,还有一些年轻的工人和无业青年,他们从胡同和小街里走出来,一上长安街,便汇成一条人群的河流。大家打着旗帜,昂首阔步,唱着革命歌曲,向**进发,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压抑不住的笑容,好像他们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此时的北京城黑糊糊的,路灯隔着老远亮一盏,鬼火似的。倒是来自各地的红卫兵有经验,不少带了手电筒,北京的红卫兵又支持了一批,无数手电筒在脚下和头顶上晃来晃去,恐怕巴黎公社成立时也没有这份奇幻和热闹。

    乌力天赫兴奋得要命,觉得这就是自己要寻找的那份生活,这就是自己要寻找的那条道路。他挤在人群中,大步往前走,跟着别人一起大声地唱着歌,一首接一首地唱,一点儿也不知疲倦。

    快到**时,人越来越多,长安大道上水泄不通,东西长安街两侧都有北京的红卫兵维持秩序,一水儿的绿军装,雄赳赳气昂昂。这个时候开来两辆大卡车,上面站满了穿军装扎腰带的红卫兵,他们大声冲路上的人吆喝,让开让开!都让开!葛军机慢了一步,没躲开,被卡车头顶了一下,差点儿没碾进车轮子底下。乌力天赫反应快,一把拽过葛军机,心想大家都走,你们都到广场了,还赖在车上,乌力天赫就往上冲,要去理论。简小川拦住乌力天赫,说别去,没看见是清华附中红卫兵和北大附中红旗战斗小组的人呀,人家是文化革命的功臣,就你,理嫌小了点儿,论不上。

    广场正中央的位置是北京大学红卫兵的,他们的队伍很整齐,簇拥在一块巨大的全国第一张大字报模型四周。给武汉红卫兵分配的位置原来在清华大学红卫兵的后面,不知为什么,又给挪到人民英雄纪念碑旁边了。简小川骂骂咧咧,带着乌力天赫和葛军机在人群中挤,等挤到人民英雄纪念碑旁,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广场果然被北京卫戍区的人封住,邱义群大汗淋漓地挤过来,说差一分钱给封在外面,封姥姥了,没进来的少说几十万,都在那儿又哭又喊。简小川抹一把汗,说谁让他们不急行军,以为北京是延安哪,现在是世界革命时代,没看见人家外国红卫兵吗,比咱们还积极。乌力天赫和葛军机朝远处看,果然就看见一群戴着红袖章穿着绿军装的外国青年,黑皮肤的有,白皮肤的有,棕色皮肤的也有,在那儿啃着馒头,大声地唱歌,比土著红卫兵还起劲儿。乌力天赫和葛军机也顾不得一天没吃饭,肚子里咕咕叫,找地方挤着坐下,等待天亮。

    等待不是光坐着,各地的红卫兵都有组织,有宣布纪律的,有演讲的,有现场搞大批判的,最多的是唱歌。人民英雄纪念碑旁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看模样是艺术学院附中的学生,个个有气质,手里拿着大喇叭,组织大家拉歌。一个俊美的女孩举着喇叭朝纪念碑南头喊,四川的革命战友们,来一个,来一个!南头就响起一片歌声:“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根据这个道理,于是就反抗,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

    歌声刚落,俊美女孩转过喇叭,朝乌力天赫他们这个方向喊,武汉的革命战友们,来一个!简小川就站起来,整了整腰间的武装带,猩猩上树似的端起两只胳膊,一脸庄严地起了个音,说预备——唱!大家就扯开喉咙大声唱:“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革命师生齐造反,文化革命当闯将。”

    歌刚唱完,邱义群就埋怨简小川没有选择好歌,太短,不能体现武汉红卫兵的风采。乌力天赫兴奋地站起来,说大家听我的,抬头望见——唱!大家就在乌力天赫的指挥下扯开喉咙唱起来:“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迷路时想您有方向,黑夜中想您照路程。湘江畔,您燃起火炬通天亮,号召工农闹革命;井冈山,您率领我们反围剿,红旗一展满地红。红军是您亲手创,战略是您亲手定,革命战士想念您,伟大的领袖**。”

    这一回的歌唱得很长,基本上是广场表演,挣足了面子。歌还没有唱完,旁边的云南红卫兵等不及了,不用人拉歌,扯着喉咙唱起来。

    歌这么唱下去,天边渐渐露出一丝鱼肚白。简小川一直为唱歌的事情和邱义群过不去,嫌邱义群不尊重他这个第三号联络员,同时埋怨乌力天赫在外地战友面前丢他的脸。乌力天赫没反驳。邱义群不服,反唇相讥,说简小川只会扒着门槛斗狠,不能经风雨见世面。两人吵起来,一号联络员过来批评他俩,要他俩闭嘴,否则开除出组织。

    乌力天赫唱得嗓子都哑了,壶里的水喝下去一大半,不敢再喝了,怕白天还要唱,还要喊,口渴了没水喝。看看葛军机,葛军机脸青着,嘴唇起了泡,是饿和渴闹的,问他,他摇了摇水壶,差不多还是满的。乌力天赫就觉得自己不如葛军机,葛军机能忍耐。

    天亮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操你妈,谁偷了我的望远镜,哪个王八蛋干的!谴责的声音立刻响成一片,不说偷望远镜的人,都攻击那个丢望远镜的人,说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用望远镜看伟大领袖?谴责声没落,另一头又响起打流氓的叫喊,说许小丫让人剪了辫子,还在屁股上摸了一把。人群向那个地方拥去,传出一片喊打声,看那架势,估计犯事的人很快就没了气。这还不算完,有人叫鞋掉了,有人叫我的眼镜,有人找人,大声问吴卫东在哪儿,朱向阳在哪儿……等喧闹稍稍平息下去,一个声音又在高喊,小胡你醒醒,胡兵晕过去了,谁有仁丹?葛军机带着仁丹和十滴水,立刻人传人传过去,一会儿那边传过来感谢的话,说河南战友向武汉战友致敬。

    感谢的话没说几句,有消息传来,说**已经来了。大家不相信,有人看表,才5点钟,说好了7点半接见,**日夜操心世界革命大事,这会儿工夫刚睡,不可能来。消息很快得到证实,**真的来了,正在城楼上的休息室里接见北大附中红卫兵。人群立刻一阵骚乱,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城楼上看。大家都很激动。有人说,**就该这个时候来,**和初升的太阳一起出现在**城楼上,多好啊!可看了老半天,**城楼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儿也没有。过了一会儿,消息传来,说**在和北大附中红卫兵说话呢。北大附中红卫兵平时耀武扬威,见了**话却不会说,只知道问**好。**问你们是哪一个,他们也不回答,后来在周总理的提醒下,才喊**万岁。简小川直跺脚,说怎么不让我们上去?我们要上去,非喊一嗓子血出来不可!一会儿又有消息传来,说师大女附中的宋彬彬给**戴红卫兵袖章,**微笑着接受了,还要宋彬彬不要文质彬彬,要武嘛。简小川像挨了一脚,张大嘴说不出话。邱义群瞥一眼简小川,向身边人布置,我们离得远,握不上**的手,接见结束后,我们去师大女附中,握握宋彬彬的手,等于握了**的手。

    6点多钟,天已大亮,又有消息传来,说北大的学生在闹事,要**接见。简小川这时才回过神儿来,恨恨地跺脚说,我早说了,中央和地方就是有区别,他们上城楼,我们在下面,等他们接见完,**也累了,手都握肿了,说不定得回中南海用热水泡手去,我们还有个屁呀。正发着牢骚,金水桥那边传来一片欢呼,**万岁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广场上的人都踮起脚尖往金水桥那边看,隔得太远,看不清什么,只看出那里像刚出锅的爆米花,膨胀得不像话。大家没看见城楼上有动静,都打听是怎么回事儿。不一会儿消息传来,说**从城楼上下来了,已经走到金水桥边,在接见那里的红卫兵。消息说,**使用游击战术,自己溜出来,只让一个年轻女兵陪着,别的中央首长都让他给撇开了,卫士也没跟上,**一走到金水桥就坐在地上,看庄稼似的看满眼茁壮的红卫兵,还向红卫兵挥手致意。这个消息像一剂强心针,使广场上的人们兴奋不已。广场上的欢呼声响彻云霄。简小川差点儿晕过去,一个劲儿地说,**要来接见我们,**不是北大女附中的**,是全世界人民的**!

    **到底没有到广场来,被随后赶来的周恩来和卫士们拉回到城楼上。7点半钟,随着《东方红》震耳欲聋的声音,**出现在**城楼上,身后跟着**、朱德、**、周恩来。**穿着绿色的军装,胳膊上戴着红卫兵袖章,神采奕奕,不断地向人们挥舞手臂。整个广场沸腾起来,万岁的口号声惊天动地,连从天空中飞过的鸟儿都被震落下来了。

    乌力天赫一直在跳跃和叫喊。他的视线被自己的眼泪淹没了。他不断地揩去泪水,再揩去泪水。他的胶鞋早不知去向。他全身汗淋淋的。他的嗓子喊哑了。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觉得每喊一声,就有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听见一个湖北黄冈口音通过麦克风向广场上的百万青年说:“我们坚决地支持你们敢闯、敢干、敢革命、敢造反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我们要大破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扫除一切害人虫,搬掉一切绊脚石!要把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资产阶级反动权威彻底打垮、打倒,使他们威风扫地,永世不得翻身!”

    乌力天赫被这番话激动着。他想还需要什么呢?他想这已经足够了。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到了神圣的战场上,他必须相信这番话,必须为这番话里的每一个字去奋斗,并且在不顾一切的奋斗中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

    1966年8月18日上午,年轻的乌力天赫相信所有他看到、听到、感觉到、联想到的事情。他唯一不肯相信的恰恰是一件事实:他和他的同伴们,他们的位置离**城楼太远,只能看见城楼上绰约的人群,而无法看清楚那些人究竟是谁——他和他们根本没有看清楚他们崇拜的那个伟大人物。

    乌力图古拉被停职审查了。他太低估了简先民的能力。他以为简先民只能做一些在行军路上打着快板鼓动士兵加快步伐的事情,完全没有想到,政治思想工作者简先民也能组织一场战役,并且能够将这场战役有条不紊地指挥下去。

    简先民以基地文革小组组长的名义向乌力图古拉宣布,鉴于乌力图古拉反党反社会主义、恶毒攻击伟大领袖**、在基地抓兵权企图搞兵变的反动罪行,他被解除党内外一切职务,并成立对以他为首的基地反党集团的专案审查组。简先民抛出了乌力图古拉恶毒攻击伟大领袖的事实材料——至少有四个在现场的人向专案组提供了证明,1966年7月16日,**在武汉畅游长江,乌力图古拉阴阳怪气地说,**是一只猪尿脬。这是多么恶毒的语言哪!还有比这更恶毒的语言吗?这颗火力威猛的重磅炸弹,一下子就把乌力图古拉给炸倒了。

    “我给过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记忆好一点,可以想起来。”简先民像个耐心的老师一样坐在乌力图古拉面前,十指交叉,态度诚恳地指点乌力图古拉,“那张大字报,《且看“老革命”乌力图古拉的丑恶面孔》,你不会忘记吧?那是无关痛痒的。如果你明白事理,知道为什么你会遭人忌恨,知道如何改正那些忌恨,比如说,就像我对你说的,值得我们深思,而你也深思了,然后放下架子,和我沟通沟通,回到政治挂帅的立场上来,仍然是一个可以教育的同志。可你硬要孤注一掷,抱着你的反党宗旨不放,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那是断章取义。你把我的话说完整。我说,‘难怪主席喜欢游泳,主席有本事嘛,游上一阵儿,往水上一躺,像一只上好的扎住口子的猪尿脬,风吹浪打都不怕,照这个样子,主席要谁护着?都拉倒吧,就他老人家一个人也能一直游到海里去呢。’我是这么说的吧?我说错了?”

    “老乌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明错了,错到底了,还嘴硬,你这就不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猪尿脬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性质严重到什么程度你自己琢磨,看够不够得上恶毒攻击伟大领袖,先说下面的。你说‘主席有本事嘛’,这不是阴阳怪气是什么?你说主席‘游上一阵儿,往水上一躺’,这不是说主席畅游长江是玩儿,而且表现得很消极,而且你还怀疑主席游泳的能力?你说‘主席要谁护着?都拉倒吧’,这就暴露无遗了,你是想孤立主席,是想把主席和人民割裂开呀!你还说让主席一个人游到海里去,居心何在?你不是想淹死主席吗?”

    “放屁!”乌力图古拉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向简先民怒吼,“你放屁!”

    简先民充满同情地看着乌力图古拉,心想,在政治斗争面前,英雄是多么苍白无力呀,他们什么都不能抵御,就像一些刚生下的鸡蛋,根本砸不开由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时代所需要的政治韬晦冶炼出的诡辩的石头。

    按照基地文革小组的规定,乌力图古拉每天上午8点钟由严之然陪同,去专案组写交代材料,并且接受专案组的讯问。乌力图古拉心想,好嘛,梳毛运动又来了,你简先民也操上梳子了,行嘛,那就梳嘛,看你能梳出什么来。你把我身上的虱子都梳掉,我还舒坦呢,我还要谢谢你呢。乌力图古拉依然抱着这样的轻敌心态,没有告诉萨努娅自己被立案审查的事。他每天照常起床,穿衣洗漱,走出家门,去专案组,只是到了那里,他什么材料也不写,而是和专案组的人吵架。

    萨努娅还是知道了乌力图古拉被立案审查的事情。她立刻跳起来,要乌力图古拉别服输。别让人梳毛,和简先民斗!他凭什么说你是反党集团?乌力图古拉问斗什么,拿什么斗。萨努娅说,拿你对党的忠诚,拿你对人民的忠诚!乌力图古拉冷笑道,那不叫斗,叫反抗,简先民不是简先民,是文革小组,你要反抗,他就把你整成阶级敌人,就像对待狗屎那样对待你。萨努娅质问乌力图古拉,那你就输给他?你就当他的阶级敌人?乌力图古拉当然不会认输,他怎么会认输呢?他正憋着劲儿和人斗着哪,没仗可打就和虱子斗嘛。他和萨努娅说那样的话,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女人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女人只适合在后方待着,洗洗被子,烙烙煎饼,烧点儿热水,等着男人完了事儿回家泡脚。他就是这么想的。

    乌力图古拉不想让自己的女人担惊受怕,萨努娅却偏偏不是个待在后方的女人。她在自己的事情上都没有这么恼怒,她只是为深重的敌视和无休无止的交代苦恼,还有一些属于女人的怨言,可她却在乌力图古拉的事情上动了怒。乌力图古拉前脚离家,她后脚就去找简先民。她闯进简先民的家,在方红藤惊诧的目光中把简先民痛斥了一通。

    “他说过我是他的母马,难道我就是母马了吗?他说过他的孩子们是恐龙蛋,难道那些孩子就成了恐龙了吗?他生在草原,他有那么多的草原语言,他骂过风,骂过雨,他在风中雨中从来没有躲避过,他是那么地喜欢它们,从来也离不开它们,这能说他在攻击谁吗?除了敌人,他攻击过谁?”

    简先民为萨努娅政治上的肤浅和在政治斗争中表现出的幼稚感到惊讶,她怎么会把政治和风雨混为一谈呢?或者她是对的,政治就是风雨,不是风雨又是什么?简先民坐在那儿,他面前这个已经三十多岁仍然美丽无比的女人让他赏心悦目,她的肤浅和幼稚让他非常快活,如果她真的是乌力图古拉说的母马,那她这匹母马只能证明一点:她的驾驭者同样肤浅和幼稚。这让简先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甚至在心里涌起了一丝对萨努娅的怜惜。

    “你看,小萨同志,你看是这样的。老乌的秘书、司机、通讯员,我们都没给撤,对不对?你家厨子老万走了,那是人家要回家闹革命去,和组织上没有关系,组织上不是在给你们张罗着找厨子吗,对不对?老乌每天晚上按时回到家里,和家里人团聚,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还是给老乌留了余地嘛,还是要看他的交代情况嘛。小萨同志,你是老党员,是国际同志,你现在要做的,是怎么帮助老乌认识到他的错误,帮助他在回到人民当中迈出关键性的一步。”

    “别拿那种眼神儿看我。”萨努娅冲出简家后,简先民拉下脸,冷冷地对站在楼梯口的方红藤说,“你要有那个鞑靼婊子一半儿勇敢,肯为自己的男人豁出来,我也不是这个样子,你也不是这个样子。”

    “但你儿子是。他正在和乌力家的老四打架。他差点儿没把你的枪偷出去,朝乌力家的老四开上一枪。这是你要的勇敢吧?”方红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有,你应该上楼去和雨槐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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