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干掉一只狐狸有多难-《我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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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雨蝉和女孩们跳房子。她打着赤脚,把裙子撩得高高的,亮出长胳膊长腿,两根小辫儿在脑袋后面晃来晃去,眨眼从一跳到十二,再眨眼从十二跳回一,枝头间跳跃的鸟儿似的。

    女孩们说,简雨蝉你无耻,还让不让我们跳了呀。简雨蝉让女孩们跳,自己拎着红色塑料鞋,光脚噼啪地往家里走。因为快乐地疯过,她汗淋淋的,头发贴在脑门上,鼻尖上粘了一块黑,眼圈罩着一抹赤潮。

    “你怎么向雨蝉的母亲交代?”

    “她的事你不要管,管好你自己的孩子。”

    简雨蝉停下光脚噼啪。方红藤和简先民停下争执。方红藤从客厅出来,不看简雨蝉,用一块手绢揩拭着眼睛,匆匆上了楼。

    简雨蝉生气。她不是姐姐简雨槐那种乖女孩,她性子野,脾气犟,说话呛人,敢和男孩子打架,喜欢干大人不让干的事情,大人把它叫做惹祸,这些都是事实。可她聪明伶俐,胆子大,有主见,不肯服输,人长得像洋娃娃,谁见谁喜欢,这些也是事实。她需要交代什么,向谁交代?

    那天简雨蝉不和家里的任何人说话。简雨槐送给她一根果绿色的发绳,她没有理简雨槐。简明了咬着铅笔头子问她向秀丽浑身烧伤多少度,她没有理简明了。简小川挨了简先民的训,她没有帮简小川。她安安静静地写作业,干干净净地洗手绢,坐在饭桌前有滋有味儿地吃方红藤做的蒜泥白肉、姜汁豇豆、豆瓣鲫鱼和凉拌茄子,并且把掉在饭桌上的饭粒捡起来,塞进嘴里吃掉。直到晚上,简雨蝉缩在被子里,看窗外月光一点一点地驱走黑暗,移到床头,攀上她的枕头,她才开始想,她白天听到了什么。

    “你怎么向雨蝉的母亲交代?”

    “她的事你不要管,管好你自己的孩子。”

    他们一个很冲动,一个不耐烦。

    很明显,方红藤说的“雨蝉的母亲”,不是方红藤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简先民说“管好你自己的孩子”,是指方红藤生下的孩子,那些孩子当中不包括简雨蝉。一问一答,意思就是,那个大汗淋漓一脸苍白咬牙切齿把简雨蝉从自己的脐带上剪下来的人不是方红藤,而是另外一个女人。方红藤不过是简雨蝉名义上的母亲。事情就这么简单。

    简雨蝉就像一只热带雨林里生活着的红腰穗鹛,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出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和住习惯了的球状巢。现在她却被告之,她不是这个球状巢里的土著,不是那两只老红腰穗鹛孵出来的孩子,不是那些总是发出一连串短促活泼悦耳鸣啼声的小红腰穗鹛们的小妹,她有另外一个母亲,不是方红藤这个母亲的母亲——甚至,她还有着另外一个父亲,不是简先民这个父亲的父亲。

    有好几天,简雨蝉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处。那些天她走路老是磕破脚趾头,这里一下,那里一下,方红藤给她抹上红汞后,她的脚趾头就像一丛散了花瓣的大丽菊。她连续几天夜里从梦中惊醒过来,冷汗顺着背胛往下流淌,把衬衫都濡湿了。她想知道她是谁,谁生下了她。至少应该有人告诉她,如果她不是方红藤生下来的,不是红腰穗鹛,那么她的母亲在哪儿,家在哪儿?她是黑翎噪鹛的孩子,家是用薄而韧性的冷杉叶铺成的宽碟形巢?她是眼纹噪鹛的孩子,家是用结实的草根树枝和竹叶铺成的杯状巢?或者她是栗冠弯嘴鹛的孩子,家是用细细的白茅草和柔软的羊毛铺成的半球形巢?生命再多,世界再大,不管是谁,在哪儿,总得有个生她下来的人,有她一个家啊!

    没有人告诉简雨蝉她想要知道的事情,简雨蝉等了几天,窗外并没有悦耳的鸟叫声出现,召唤她回到自己的家里去。那两只在一天之内变得陌生起来了的大鸟,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根本不把简雨蝉的苦恼和恐惧当做一回事。简雨蝉不能再等了。她已经害怕得快要叫出声来了。

    “你们不是我的父母,对吗?”

    “谁告诉你的?”

    “我听见了你们的谈话。”

    “小孩子,不要瞎说。”

    “我的父母是谁?”

    “我们就是你的父母。”

    “撒谎!”

    “不许这么和大人说话!”

    “告诉我!”

    “不许胡闹!”

    简雨蝉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简先民和一脸苍白的方红藤,不再说什么,把一张南瓜贴饼丢进稀饭碗里,再从米汤中捞出那张饼,丢在地上,从凳子上跳下地,用红色的小皮鞋狠狠蹍了两脚,然后仰起脸儿噔噔地推门而去。

    简先民阴沉着脸,腮帮子一抽一抽的。方红藤神经质地咬紧了筷子头。简雨槐吃惊地捧着碗,看一眼父亲,再看一眼母亲,然后把头转过去,寻找她的小妹,碗中的稀饭不住地晃动。

    简雨蝉抱着腿,蜷坐在防空洞阴凉干爽的脚落里,下颏支在磕膝头上,扁着嘴,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并且不断地命令自己哭,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

    后来简雨槐来了,身后跟着简小川和简明了。简雨槐不放心小妹,要小妹跟她回家去。

    “回去也行,你们先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简雨槐把在饭桌上问过的问题,向那几个小红腰穗鹛提出来。

    “你的父母不就是我们的父母吗?”简小川笑道。

    “小妹,别瞎想,”简雨槐担心地握住简雨蝉的手,担心地劝慰她的小妹。“难道你还能有别的父母?”

    “管谁是你的父母。”简明了有一种找到了同志的兴奋,“你就当是我,就当你是亲戚的孩子,抱到这个家里来的,反正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你就当你是他们从垃圾箱里捡来的好了,都一样。”

    没有找到答案的简雨蝉像是一只听不见大鸟翅膀扇动的小鸟,这相反激发了她弄清自己身世的欲望。简雨蝉像苏格兰场的实习生一样,顽强地跟踪简先民和方红藤认识的所有的女人,在她们当中甄别那个可能是自己母亲的女人。她甚至仔细观察过屋檐下的燕子,还有喜欢在黄昏时分出没的翅膀上有奇异花纹的红裙灯蛾。她这样做,当然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现在可以肯定,方红藤不是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母亲是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在生育下自己之后就藏匿起来的女人。简雨蝉有一种被出卖了的感觉。她从此痛恨她的父亲,她在心里一直叫他简先民。

    简雨蝉开始做一个梦,那个梦非常奇怪。她在梦里看见了她的生母。生母看了她一眼,叫她,然后朝远处走去,走远了,远到地平线的尽头。她拼命奔跑,去追生母,跑呀跑呀,跑到了地球的另一边,头开始朝下,越来越朝下。她没有追上生母。生母不在了。她倒悬着从地球上坠落下去,坠落向无边无际的太空。她害怕极了,张扬着手臂,大声呼喊着惊醒过来。

    简雨槐穿着一件套头睡裙跑进简雨蝉房间,问简雨蝉怎么了。简雨蝉把她做的梦告诉了简雨槐。简雨槐把小妹搂过来,搂进怀里,说你傻呀,地理课教了,地球是个类球体,地球有引力,人和物体永远也不会跌落进太空。简雨槐忧心忡忡地说,小妹,你别瞎想,妈妈就是你的妈妈,你没有别的妈妈。

    简雨蝉不相信这个。她反复做着从地球上坠入太空的那个梦。她每一次都会在梦中向地平线尽头拼命奔跑。她固执地坚守着她会坠入太空的念头。她怀疑就是因为她的生母走远了,她才会跌入太空。

    简雨槐不想看到小妹老做噩梦,为这个她很不安。

    简雨槐梳好小辫儿,去敲简先民办公室的门。她说爸,我能进来吗。她当然能够进去。简先民是世界上最好的那种慈父,一儿两女,三个孩子他都爱,但他最疼大女儿。大女儿是他的心头肉,他的骄傲,她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就是要他趴在地上让她当马骑他也会答应。乖女儿,你想不想去月亮上?你要想,爸爸抱你上去。

    简雨槐坐在简先民面前。她坐在那里的样子乖乖的,真是让人疼惜。她说爸,小妹不该把饼子丢在地上用鞋踩,那是浪费。可是,小妹的妈妈真的不是妈妈吗?我是说,小妹的妈妈不是我的妈妈吗?她还有一个妈妈,是这样的吗?

    简先民看着大女儿。他的目光充满了慈祥和爱意。他有一个多么好的女儿啊。不,是两个。她们是他的骄傲。他为什么不骄傲呢?有什么理由不骄傲呢?月亮的事怎么样了?月亮还是放在一边吧,它不配他的女儿。

    简先民把手头的工作放下,把身子转向女儿,以示他对她的重视。他口气亲切地问女儿,作业做完了吗?今天练功了没有?春蕾舞蹈团最近有什么演出?要有,一定要告诉他,还有她的妈妈——她们的妈妈,他们一定要去看女儿的演出。是的,饼子来之不易,不能丢在地上,更不能用鞋子踩,这让那些曾经受过苦的长辈,比如说,他和她们的妈妈心里发疼——当然没有别的妈妈,怎么可能有别的妈妈呢?

    简雨槐羞涩地笑了。她很高兴爸爸告诉她这些。她知道饼子来之不易。她从来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不会浪费任何东西。她为这个感到心疼,还为这个感到羞愧。不光是饼子,还有妈妈。小妹没有别的妈妈。小妹的妈妈就是自己的妈妈。她难过地想,我这是怎么啦?我多对不起妈妈呀!

    来,到我这儿来。简先民张开怀抱,把女儿搂进怀里,爱惜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小辫儿。我要你知道,你是爸爸的好女儿,你让爸爸感到骄傲。看着女儿走出办公室,简先民的目光落在重新掩上的门上,脸上依然带着慈详的微笑。

    简雨蝉的确有个妈妈。她的妈妈不是方红藤。

    简雨蝉的妈妈是总部的一名年轻干事。简先民在总部负责一个兵器试验项目的时候,他们认识了。简先民和年轻干事的关系保持了几个月,在方红藤发现之后,他们的关系告吹。年轻干事很快被调离,在破格晋升为上尉军衔之后,她离开了军队,转业到地方。以后的日子里,简先民信守承诺,没有再和年轻干事见面。但在那之前,方红藤和年轻干事被同时巧妙地安排到了外地,在那里“工作”了几个月,直到年轻干事生下一个女婴。那以后,这个孩子取名简雨蝉,管方红藤叫妈妈。

    自从年轻干事的事情发生之后,简先民始终保持着警惕,感情上再没有出轨。一个人想要进步并非轻而易举,尤其是在硝烟散去的和平年代。战争的死亡威胁和泾渭分明的利益让人们集团化,清晰的敌对阵营提供了充足的力比多宣泄渠道,高度限制着人们对同类的攻击,而和平年代,这种限制很快被打破,撕咬频仍。简先民心里清楚,必须谨慎从事,以免让政治对手拿住。要是那样,他就永远无法勃起了。

    简先民不担心方红藤。她不会和他闹。她也有把柄捏在他手上,闹不起来。

    方红藤被她同父异母哥哥奸污过。那是她十四岁时发生的事情。那个四川绵阳大户家族中的七哥,因为苦于寻找理想生活的目标而需要撕开自己,认清他本能中潜藏着的兽性,柔弱美丽的十一妹成了他的目标。有一次,十一妹去七哥房间为七哥送家佣刚采摘的百花桃,七哥没有动那些水灵灵的果子,动了生涩的十一妹。那以后,七哥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十一妹不能再忍受,只身逃出那座万恶的深宅大院。

    方红藤在上海流浪了几个月,以其天资聪慧和相貌清纯被联华公司的星探看中,在两部电影中扮演了两个不太重要的角色。她很快受到电影界进步思潮的影响,参加了左翼文化运动,在抗战热潮中,撇下锦绣前程,义无反顾地投奔了延安。

    方红藤到延安的第一件事,是和其他投奔光明的青年一样,接受组织上的调查。她就像一个婴儿面对自己的母亲,什么也没有隐瞒,说出了自己经历中的一切。

    为什么到延安来?革命,我要革命。你革命的动机是什么?向肮脏的旧世界复仇!那么,那个什么,你叫七哥哥,对吧,他是你的亲哥哥吗?你们有血缘关系吗?他是我的亲哥哥,我们同父异母。你说被他睡过,是什么意思?他奸污了我。是你情愿?投怀送抱?不,我不愿意,我害怕。他参加过反动组织吗,比如说,三青团?他参加过**地下组织的活动,他给我讲马克思,还有托洛斯基,他憎恨这个世界。如果革命需要,你会向你的罪恶家庭宣战吗?会,我会!欢迎你,方红藤同志!

    简先民负责对方红藤的调查。他一下子就被这个满怀复仇心理的少女的美貌吸引住了。她不光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儿,还有一种电影人不顾一切豁出来的勇气。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在参加革命以前,他曾经做过天一影业公司的场工,少年时代的他,每天收晚工回到臭烘烘的阁楼,躺在蚊虫肆虐的地板上,在她的同事阮玲玉、汤天锈、林楚楚的电影海报上,奉献出了他青春年少时代的大半狂想和梦遗。他暗自决定,他要和天真无邪的方红藤合拍一部戏,一部人生的大戏。不为票房,他要捧红她,捧红自己。

    延河水是多么地清亮啊!简先民的心里是火热的,热得他想成为一个救世主,去拯救被侮辱和欺凌的方红藤,去拯救全人类。他放慢脚步,痛心地告诉方红藤,一朵鲜花落上了一只苍蝇,有人会觉得苍蝇脏,也有人会觉得那朵鲜花被弄脏了,人们大多时候会原谅鲜花的孤独,却不会原谅鲜花被玷污。他在晚风中站下来,真诚地问方红藤,她能不能战胜歧视和偏见,忍受没有文化而只有粗暴拳头的老革命对她的傲慢和野蛮占有?她愿不愿意成为勇敢的战士,和有文化有抱负的他一起,不但向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宣战,也向腐朽没落的习惯势力宣战?

    简先民在胡宗南进攻延安的隆隆炮声中迎娶了白区来的电影演员方红藤。一对新人即使在中央机关匆匆撤离延安的路上也在激动着。他们相信,两个人的结合是两个生命的新生,他们甚至因为这个,比别人更坚信党中央退出延安只是暂时的,他们有信心和党中央一起重返延安。

    事实上,简先民并没有当成救世主。他当然要宣战,他甚至敢于向高山和大海宣战,但是在人才济济的革命队伍中,他太不起眼儿,太单薄,方红藤若不配合他,他一个人,怎么面对高山丛林中那些动物腐尸,以及大海峡谷中沉淀的淤泥呢?方红藤的表现让他大失所望。她根本不愿意按照他的暗示行事,去那些和他有直接关系的首长家串门,亲切地让首长握住她的手,直到深夜还不肯离开。她落落寡欢,拒绝去首长家,拒绝和他们说话。她说她厌恶了达官显贵,并且厌恶成为男人注视的对象。现在他知道了,七哥是一条毒性何等剧烈的毒蛇,他让她变成了性冷淡的女人,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作用,就是被她的七哥奸污,并且为了这个经历成为一个空想的复仇主义者。

    简先民痛心疾首。那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它毁了他,还将彻底地毁下去。别人都认为他是为了方红藤漂亮的脸蛋儿才娶她,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次年轻人虚荣心驱使下一时冲动留下的苦涩果实,这枚果子要他在漫长的日子里点点滴滴地消受,那些带着各种复杂心态赞美方红藤和他们之间美好结合的人,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那么好吧,那就报复吧。让我原谅你带给我的终身耻辱?不,不不,你得把我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养大,这才叫原谅,我们共同原谅。

    乌力天扬要把简雨蝉干掉。他把这个主意告诉了他的跟屁虫高东风、好朋友鲁红军,还有几个一起玩的同院孩子——总工程师汪道坤的老六汪百团、政治部主任罗罡的老三罗曲直、修缮队队长邱金汉的老大邱义群。

    简雨蝉是她爸爸和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生下来的野孩子,这件事情渐渐在基地传开。大人们对这种事讳莫如深,谁也不愿意撩起简副政委的短襟看看他的肚脐长得什么样,可孩子们的想法就不一样了。在孩子们看来,野孩子就是野孩子,就像单独行动的丛林野猪,或者总是撕咬伙伴的山猫,以及别的什么来路不明的家伙,是丛林中其他动物共同的天敌。况且,简雨蝉不是一般的野孩子。这个野孩子太可气。她和她的姐姐简雨槐长得一样漂亮,不同的是,简雨槐是瘦骨仙,长发长腿,说起话来娇声娇气,人很安静,站在那儿或坐在那儿,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人愿意原谅她的漂亮;简雨蝉则是典型的婴儿肥,胖嘟嘟的,浑身上下净是酒窝,媚人之态让人看着可气,完全像一个不驯服的小妖精。长成这个样子也罢了,她还目中无人,说话口无遮拦,语速很快,常有惊人之语,不说话时哈欠连天,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要是再斜了眼睛看人,和狐狸精有什么区别?

    有一个事实无可辩驳,那就是简雨蝉老是能扇动起男孩子们的破坏欲,让他们无端生出干坏事的念头——用刚上脚的新皮鞋去踢地上的砖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别人家的窗户装鬼叫,莫名其妙地和老师还有大人捣乱……这些坏事从来没有让男孩子们得到任何好处,不是因为皮鞋踢坏了被妈妈骂得狗血淋头,在漆黑的夜里被警卫连的士兵撵得鸭子飞,就是被游刃有余的大人捉住教训一顿。这他妈的太可气了,他们都是一些好孩子,是一些有教养的孩子,他们又没惹谁,只不过在少年时期有点儿冲动,需要发泄一下,这有什么错?

    乌力天扬承认,简雨蝉并没有怂恿他和他的伙伴们干那些坏事。她没有对他们说,喂,你们的新皮鞋怎么不派上用场?她也没有让他们在水盆里盛上脏水,再倒上半瓶墨水,丢几只毛毛虫,然后把水盆架在教室的门上,让推门而进的老师淋成“化学落汤鸡”。是他们自己要那么干。他们禁不起该死的狐狸精简雨蝉用讥嘲的目光看他们,鬼使神差地就干了,这和怂恿没有什么区别!

    有一段时间,男孩子们很想知道女孩子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不是一个人有这种想法,差不多所有的男孩子都渴望遭遇一场淋透的确良小褂的大雨,或者掀起裙子的大风。比如罗曲直,他老是蹲在基地女澡堂门口的大树下,看进进出出的女兵。罗曲直下颌大得像河马的下颌,脸上永远挂着笨拙的微笑,他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像故事里的守株待兔者,因为没有一只女兔子为衣裳被人抱走冲出澡堂撞在他身边的大树下被他从容拎走而心里充满了伤感。

    汪百团不守大树。汪百团的骨节粗大,皮肤白得像个娘儿们似的,他的目标是和娘儿们一样的母牛。他侦察到基地奶牛场的一头母牛要生孩子了,就兴冲冲地通知男孩子们放学以后到奶牛场看母牛生孩子。那头要生孩子的母牛吊着骄傲的乳房,在草地上悠闲地走来走去,看样子它并不打算立刻就生下它的孩子。

    男孩子们没看成母牛生孩子,无聊得要命。简明了问谁带了烟。邱义群从书包里摸出一大把晒干的丝瓜藤,每人分几根。他们划着火柴点燃丝瓜藤,像真正的牛仔那样趴在粗大的栅栏上,或者骑在上面,晃荡着两条腿,抽着丝瓜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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