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水浒传[施耐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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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宋江在酒楼上与刘唐说了话,分付了回书,送下楼来。刘唐连夜自回梁山泊去了。只说宋江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

    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儿惹出一场大事来!”,走不过二三十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押司。”

    宋江转回头来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引着一个婆子,却与他说道:“你有缘,做好事的押司来也!”

    宋江转身来问道:“有甚么说话?”

    王婆拦住,指着阎婆,对宋江说道:“押司不知。这一家儿从东京来,不是这里人家,嫡亲三口儿。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婆惜。他那阎公平昔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些颜色。三口儿因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流落在这郓城县。不想这里的人不喜风流宴乐,因此不能过活,在这县后一个僻静巷内权住。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时疫死了,这阎婆无钱津送,没做道理处,央及老身做媒。我道:“这般时节,那里有这等恰懊?”

    又没借换处。

    正在这里走头没路的,只见押司打从这里过,以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

    望押司可怜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

    宋江道:“原来恁地。你两个跟我来,去巷口酒店里借笔砚写个帖子与你去县东三郎家取具棺材。”

    宋江又问道:“你有结果使用么?”

    阎婆答道:“实不瞒押司说,棺材尚无,那讨使用。”

    宋江道:“我再与你银子十两做使用钱。”

    阎婆道:“便是重生父母,再生的爹娘!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宋江道:“休要如此说。”

    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下处去了。

    且说这婆子将了帖子迳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当,兀自余剩下五六两银子,娘儿两个把来盘缠,不在话下。

    忽一朝,那阎婆因来谢宋江,见他下处没有一个妇人家面,回来问间壁王婆,道:“宋押司下处不见一个妇人面,他曾有娘子也无?”

    王婆道:“只闻宋押司家里住在宋家村,却不曾见说他有娘子。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常常见他散施棺材药饵,极肯济人贫苦。敢怕是未有娘子。”

    阎婆道:“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术院不爱他!有几个上行首要问我过房了几次,我不肯。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过房与他。不想今来倒苦了他!我前日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没娘子;因此,央你与我对宋押司说∶他若要讨人时,我情头把婆惜与他。我前日得你作成,亏了宋押司救济,无可报答他,与他做个亲眷来往。”王婆听了这说,次日见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

    宋江初时不肯;怎当这婆子撮合山的嘴,撺掇宋江依允了,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楼房,置办些家伙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那里居住。

    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绫罗。

    又过了几日,连那婆子也有若干头面衣服。

    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

    却是为何?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紧。

    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况兼十**岁,正在妙龄之际,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一日,宋江不合带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这张文远却是宋江的同房押司。

    那厮唤做”小张三”,生得眉清目秀,齿白纯红;平昔只爱去三瓦两舍,飘蓬浮荡,学得一身风流俊俏;更兼品竹调丝,无有不会。

    这婆惜是个酒色娼妓,一见张三,心里便喜,倒有意看上他。

    那张三亦是个酒色之徒,这事如何不晓得;见这婆娘眉来眼去,十分有情,便记在心里。

    向后但是宋江不在,这张三便去那里,假意儿只说来寻宋江。

    那婆娘留住吃茶,言来语去,成了此事。

    谁想那婆娘自从和那张三两个搭识上了,打得火块一般热。亦且这张三又是惯会弄此事的。岂不闻古人之言:一不将,二不带。只因宁江千不合,万不合,带这张三来他家里吃酒,以此看上了他。自古道: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正犯着这条款。阎婆惜是个风尘娼妓的性格,自从和那小张三两个搭上了,他并无半点儿情分在这宋江身上。

    宋江但若来时,只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

    这宋江是个好汉,不以这女色为念;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

    那张三和这阎婆惜如胶似漆,夜去明来,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

    宋江半信不信,自肚里寻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便了。”

    自此有几个月不去。

    阎婆累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

    忽一日晚间,却好见那阎婆赶到县前来,叫道:“押司,多日使人相请,好贵人,难见面!便是小贱人有些言语高低,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教训他,与押司陪话。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

    宋江道:“我今日县里事务忙,摆拨不开,改日却来。”

    阎婆道:“端的忙些个,明日准来。”

    阎婆道:“我今日要和你去。”

    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发话道:“是谁挑拨你?我娘儿两个下半世过活都靠着押司。外人说的闲是非都不要听他,押司自做个主张,我女儿但有差错,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乱去走一遭。”

    宋江道:“你不要缠。我的事务分拨不开在这里。”

    阎婆道:“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相公不到得便责罚你。这回错过,后次难逢。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里自有告诉。”

    宋江是个快性的人,吃那婆子缠不过,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

    阎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老人家赶不上。”

    宋江道:“直恁地这等!”

    两个厮跟着,来到门前,宋江立住了脚。

    阎婆把手一拦,说道:“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入去了?”

    宋江进到里面凳子上坐了。

    那婆子是乖的,生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叫道:“我儿,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

    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寻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听得娘叫道,”你的心爱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慌忙起来,把手掠一掠云髻,口里喃喃的骂道:“这短命!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

    飞也似跑下楼来。

    就橘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明亮,照见是宋江,那婆娘复翻身转又上楼去,依前倒在床上。

    阎婆听得女儿脚步下楼来,又听得再上楼去了,婆子又叫道:“我儿,你的三郎在这里。怎地倒走了去?”

    那婆惜在床上应道:“这屋里多远,他不会来!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来,直等我来迎接他!没了当絮絮聒聒地。”

    阎婆道:“这贼人真个望不见押司来,气苦了。恁地说,也好教押司受他两句儿。”

    婆子笑道:“押司,我同你上楼去。”

    宋江听了那婆娘说这几句话,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为这婆子来扯,勉强只得上楼去。

    本是一间六椽楼屋。

    前半间安一副春台凳子。

    绑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杆,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着手巾;这里放着个洗手盆,一个刷子;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着一副仕女;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宋江来到楼上,阎婆便拖入房里去。

    宋江便向杌子上胡着床边坐了。

    阎婆就床上拖起女儿来,说道:“押司在这里。我儿,你只是性气不好,把言语来伤触他,恼得押司不上门,闲时却在家里思量。我如今不容易请得他来,你却不起来陪句话儿。颠倒使性!”

    婆惜把手拓开,说那婆子,”你做怎么这般鸟乱!我又不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门,教我怎地陪话?”

    宋江听了,也不做声。

    婆子便掇过一把交椅在宋江肩上,便推他女儿过来,说道:“你且和三郎坐一坐。不陪话便罢,不要焦躁。”

    那婆娘那里肯过来,便去宋江对面坐了。

    宋江低了头不做声。

    婆子看女儿也别转了脸。

    阎婆道:”“没酒没浆做甚么道场?”老身有一瓶好酒在这里,买些果品与押司陪话,我儿你相陪押司坐地,不要怕羞,我便来也。”

    宋江自寻思道:“我吃这婆子钉住了,脱身不得。等他下楼去时,我随后也走了。”

    那婆子瞧见宋江要走的意思,出得房门去,门上却有屈戌,便把房门上,将屈戌搭了。

    宋江暗忖道:“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点起个灯;灶里见成烧着一锅脚汤,再凑上些柴头;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品鲜鱼嫩鸡肥之类;归到家中,都把盘子盛了;取酒倾在盆里,舀半镟子,在锅里烫热了,倾在酒壶里;收拾了数盆菜蔬,三支酒盏,三支筋,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开了房门,搬将入来,摆满金漆桌子。

    看宋江时,只低着头;看女儿时,也朝着别处。

    阎婆道:“我儿,起来把盏酒。”

    婆惜道:“你们自吃,我不耐烦!”

    婆子道:“我儿,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

    婆惜道:“不把盏便怎的?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

    那婆子倒笑起来,说道:“又是我的不是了。押司是个风流人物,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不把酒便罢,且回过脸来吃盏酒儿。”

    婆惜只不回过头来。

    那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

    宋江勉意吃了一盏。

    婆子笑道:“押司莫要见责。闲活都打叠起,明日慢慢告诉。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干热的不怯气,胡言乱语。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听,且只顾吃酒。”

    筛了三盏在桌子上,说道:“我儿,不要使小阿儿的性,胡乱吃一盏酒。”

    婆惜道:“没得只顾缠我!我饱了!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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