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水浒传[施耐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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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监押着,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京城门,取大路投东京进发。

    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

    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路上行。

    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

    五七日后,人家渐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

    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歇息。

    杨志赶着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

    两个虞候虽只背些包里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

    杨志便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这路上不是要处!”

    那虞候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其实热了行不动,因此落后。前日只是趁早凉走,如今恁地正热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匀!”

    杨志道:“你这般说话,却似放屁!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尴尬去处,若不日里赶过去,谁敢五更半夜走?”

    两个虞候口里不言,肚中寻思:“这厮不直得便骂人!”

    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

    两个虞候坐在柳阴树下等得老都管来;两个虞候告诉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会做大!”

    老都管道:“须是相公当面分付道∶”休要和他别拗,”因此我不做声。这两日也看他不得。权且耐他。”

    两个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

    老都管又道:“且耐他一耐。”

    当日行到申牌时分,寻得一个客店里歇了。

    那十一个厢禁军两汗通流,都叹气吹嘘,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做了军健!情知道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

    老都管道:“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

    那众军汉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们时,并不敢怨怅。”

    又过了一夜。

    次日,天色未明,众人起来,都要乖凉起身去。

    杨志跳起来,喝道:“那里去!且睡了!却理会!”

    众军汉道:“趁早不走,日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

    杨志大骂道:“你们省得甚么!”

    拿了藤条要打。

    众军忍气吞声,只得睡了。

    当日直到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饭走。

    一路上赶打着,不许投凉处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呐呐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卑休絮烦。

    似此行了十四五,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怅杨志。

    当日客店里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早饭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天气未及晌午,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十分大热,当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崎岖小径,南山北岭,却监着那十一个军汉。

    约行了二十余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阴树下歇凉,被杨志拿着藤条打将来,喝道:“快走!教你早歇!”

    众军人看那天时,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其实那热不可当。

    杨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

    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了脚疼,走不得。

    众军汉道:“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

    杨志喝着军汉道:“快走!赶过前面冈子去,却再理会。”

    正行之间,前面迎着那土冈子。

    一行十五人奔土冈子来,歇下担仗,十四人都去松林树下睡倒了。

    杨志说道:“苦也!这里是甚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

    众军汉道:“你便利做我七八段也是去不得了!”

    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

    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杨志无可奈何。

    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也巴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下喘气。

    看这杨志打那军健,老都管见了,说道:“提辖!端的热了走不得!休见他罪过!”

    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太平时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谁敢在这里停脚!”

    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老都管道:“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如何?”

    杨志道:“你也没分晓了!如何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甚么去处。敢在此歇凉!”

    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他二十棍!”

    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

    数内一个分说道:“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辩!”

    杨志骂道:“这畜生不呕死俺!只是打便了!”

    拿起藤条,劈脸又打去。

    老都管喝道:“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公时,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浅,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直得地逞能!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庄一个老的,心合依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打,是何看待!”

    杨志道:“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

    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

    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

    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杨志却待要回言,只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价望。

    杨志道:“俺说甚么,兀的不是歹人来了!”

    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来,喝一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行货!”

    赶来看时,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六个人,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一个鬓边老大一搭朱砂记,拿着一条朴刀。

    见杨志赶入来,七个人齐叫一声”阿也,”都跳起来。

    杨志喝道:“你等是甚么人?”

    那七人道:“你是甚么人?”

    杨志道:“你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

    那七人问道:“你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

    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

    那七人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人说这里黄泥冈上时常有贼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头自道:“我七个只有些枣子,别无甚财务,只顾过冈子来。”

    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有人上冈子来。

    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

    “杨志道:“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却才见你们窥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赶来看一看。”

    那七个人道:“客官请几个枣子了去。”

    杨志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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