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长夜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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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幻觉,才让付烬心甘情愿地沉溺,哪怕有损身心。

    付烬直起身体,稍退后些:“蛋糕,十六个。”

    最简单的五个字,却让钟远萤心头彻底酸软。

    付菱青再忙都会记得给付烬过生日,但付烬九岁那年,她人在国外,还被事情耽搁得无法抽身。

    某天钟远萤在朋友家玩,听见付菱青打电话给付烬,才知道那天是付烬的生日,可他一整天都只默默地看着她和别人玩,当个无声的背景板。

    她的意识里一直认为过生日最不能少的东西就是蛋糕,于是问他想不想吃。

    付烬极少有想吃东西,便摇了摇头。

    钟远萤也没太在意,随口说:“我还说想试着做做看,之前看到张姨做过,好像还挺简单。”

    谁知他上前牵住她的手指,小幅度摇晃,眼睛亮晶晶地讨好道:“我想吃。”

    钟远萤稚嫩的脸上挂了副臭表情:“哦,可我不想做了。”

    付烬不敢说话了,只抿着嘴,葡萄似的水亮大眼睛里写满委屈。

    因为钟历高的脾性,钟远萤叛逆来得早,整个童年加年少时期都像竖立满身尖刺的刺猬,别扭又拧巴。

    只是她的刺是双向的,扎了别人,也磨伤自己。

    但付烬好似不怕疼,被扎了一身刺也只会默不作声地把刺拔掉,留下许许多多的伤痕血洞,然后继续跟在她的身后。

    那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钟远萤没有继续拧巴地唱反调,真给他做了个蛋糕。

    毕竟是第一次做蛋糕,哪怕在张姨的指导下,钟远萤还是把厨房弄得一片狼藉,端出一盘难以形容的东西,形状勉强是像了,但味道酸苦且干巴。

    一向连饭都吃得折磨的付烬,却认认真真地吃完了。

    蜡烛都没准备,钟远萤偷拿钟历高的打火机,一簇火苗倒映在他们眼里,形成淡淡的光弧。

    “许个愿吧。”

    钟远萤想起她爸抽烟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叮嘱付烬:“抽烟的男人很丑,你以后还是不要抽烟了,明白了吗?”

    付烬乖乖点头,黑玻璃珠似的眼眸里藏不住星亮。

    他说:“我希望每年都能吃到这个蛋糕。”

    心愿心愿,心中所愿,总有落空的时候。

    小孩的忘性大,后来钟远萤忘了蛋糕,他也选择忘记自己的生日。

    ......

    “等等,我问下陈医生。”钟远萤拿出手机给陈明葛发短信,问付烬现在能不能吃蛋糕。

    早先前陈明葛发现付烬对钟远萤有依赖性,便和她交换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陈明葛回得很快:[可以少吃,但最好不要。]

    看完消息,钟远萤当下要劝付烬改变主意,抬眼就见他松懒地靠墙,脑勺抵在墙面上,眼皮微微一垂,壁灯的橘光给他的脸侧落下阴影。

    看起来可怜又颓靡,一副“我都懂,我不吃,我听话”的模样。

    钟远萤到口的话转了转,败下阵来:“给你做蛋糕,但不能放奶油,你也不能吃太多,尝点味道就行。”

    付烬知道这是她最大的让步,点头应下,笑了起来。

    他的笑极为好看,配合他干净的气质,有种很阳光的感觉,就像日光落在雨后的嫩叶上,叶脉清晰,舒展开来,璀璨又亮眼。

    但钟远萤总觉得哪里奇怪,这笑容隐隐给她一种熟悉感,好似在哪见过,而且他的弧度像某种仪器一般卡得精准。

    但不是生硬刻板,只是她觉得,他真正笑起来的话,不一定是这个样子。

    厨房有烤箱,也有各种丰富的食材,最初钟远萤有事没事就添些东西,有鸡蛋模具这些小东西,还有大大小小的食材材料,把偌大的厨房塞得满满当当。

    一眼看过去会有种温馨的人烟气,不像一开始那种空荡冰冷的感觉。

    付烬似乎很喜欢这样,扫视了下,便把所有东西的牌子,摆放的位置记得清楚,一旦有哪样东西用完,他会叫人买来,然后重新放回那个位置。

    保持着她走后是什么样,再来还是什么样。

    “我做不出什么花样,整一个新手级的行不行。”

    钟远萤怕他有太高的期待值,先打一剂预防针。

    付烬一手搭在流理台,散漫地靠着,纠正道:“十六个。”

    也许他是想要一种填补,好像有了十六个蛋糕,那些年生日的空白就能被补足。

    钟远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付烬越来越容易心软。仿若身上的冰刺都随着年龄理性的增长消解融化。

    小时候那种想不通,无法表达真实情绪,所有负面东西化作困兽在心底嘶吼挣扎,那种想痛哭,想咆哮的感觉已经远去。

    钟远萤倒入蛋糕粉,打入几个鸡蛋,倒水搅拌。

    付烬静静看着,一下发现她的意图,提醒道:“太少,等下做出来的很小。”

    “陈医生说你不能吃的。”

    言下之意,你有得吃就不错了,还嫌少。

    “把陈明葛拉黑,”付烬蹙了下眉,“那也不能只有巴掌大。”

    钟远萤踮起脚尖,从橱柜上拿一罐白砂糖,头也没抬地说:“当然不会有巴掌那么大,因为只有拳头那么大。”

    小少爷不太满意,试图讨价还价:“糖也太少,再放三勺。”

    钟远萤驳他:“已经超量,再放太甜了,晚上别吃这么甜。”

    “别放柠檬汁。”

    “不行哦,教程上面说要加的。”

    “不放牛奶。”

    “这个蛋糕必须要加牛奶的呢。”

    “......”

    小少爷蔫了,在钟远萤这里挑食不行,挑食没用,他曲起指弯,点了点落在台上的面粉。

    看他这样子,钟远萤忍了忍笑,把拌好的蛋糕糊装入十六个模具中,放入预热好的烤箱。

    她抽张湿纸巾擦手,回头看见付烬依旧微弓身子,倚着流理台边缘,左手搭在台上,右手食指粘着面粉在台面上画着什么,随意勾勒描绘,神色也漫不经心。

    钟远萤过去一看,是一幅厨房场景的简笔画,画面里有个女人在搅拌蛋糕糊。

    白色的面粉散晕得有点模糊,反而像隔着水雾玻璃看到的图景,生动又细致。

    钟远萤两手抱在胸前,闲闲地说:“真的有美术功底。”

    听出她话音里的古怪,付烬抬起眉眼,尾音扬了扬:“嗯?”

    “是铅笔截断你的灵感,还是面粉是你的真爱?”钟远萤狐疑地说,“之前你在教室画的都是什么,难道说刚刚有人魂穿你?”

    “是老师你教得好。”付烬说。

    钟远萤一挑眉梢:“你骂我?”

    “不是,”付烬说,“你说过画画得心静。”

    “......”

    所以说付烬有听课,而且现在是他心静的时刻,钟远萤心说,教室下面难道是火山熔岩,让他烦躁得画出台风过境的画面?

    大概是怕钟远萤继续纠结画的问题,付烬抬起左手要去抹掉那幅面粉画,钟远萤伸手阻止:“挺好看的,晚点再擦吧。”

    她的手指碰到他左手的手腕,指尖感知到微凉的温度和凹凸不平的触感。

    钟远萤收回手,下意识瞥向她刚才触及的地方,他手腕线条利落流畅,黑色一圈的纹身衬得肤色更加冷白,只不过......

    钟远萤试探问:“怎么想起去纹身的?”

    付烬也收回手,重新搭在流理台上,不躲也不闪,随意地说:“忽然想到就纹了。”

    “怎么那里不太平整?”

    “新上任的纹身师技术不好。”

    钟远萤没纹过,不太清楚,不过她见了不少别人的纹身,女生大多清新文艺,英文,花朵,或者一些小巧的图案,男生大多花里胡哨。

    付烬这纹的一圈黑,大概也是因为纹身师技术不好,所以没搞什么花样吧,第一次纹就这样,太惨了点。

    等蛋糕做好,时间已经快接近零点,所有的声音都消淡下去,融入自然的风声,花草里的虫叫声。

    既然是给付烬补过生日,钟远萤也不好直接撤退,温声问他:“家里有蜡烛吗?”

    “没有,”付烬弯腰在一处矮柜下面翻了翻,“有打火机。”

    “也行。”

    付烬找了好一会才翻出一把打火机,想到什么似的,说:“但我不抽烟。”

    像是怕她不信,他又说:“徐子束落这的。”

    哪怕蛋糕做得小,十六个加起来的量还是很多,钟远萤低头看了看这些蛋糕,又抬头看他,“蛋糕不一定要今晚吃完,放冰箱里面,明后天应该还能吃。”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张茶几,十六个小蛋糕两列并排放着。

    钟远萤把过道的顶灯和壁灯关掉,只剩客厅中间的一盏晶灯,周围暗下之后,静谧也随着漆暗慢慢涌来。

    钟远萤伸出手,拇指一摁,一簇小火苗从打火机里摇曳而出。

    如十几年前一般,橙黄的火花倒映入眼底,连眼眸都微亮了一层弧光。

    外一圈黑暗,里一层白色晶灯,他们之间又有橙色的火光,好似一层层把他们包裹进一个小世界里。

    过了会儿,钟远萤晃了晃手,示意他。

    付烬微微出神,而后抬起眼皮,看见火光照亮她的手和脸,当年那个稚嫩的女孩,成了现在如睡莲般温柔清丽的女人。

    他弯腰往前,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拨开她的拇指。

    瞬间,火苗消失。

    钟远萤不解:“不吹?”

    “突然不想许愿了。”付烬从她手里抽出打火机扔到一旁,发出一声轻响。

    没有心愿,便不会心头落空,本该如此。

    付烬开始吃蛋糕。

    他吃得很慢,好似在一点点记忆味道。

    客厅里的时间慢得仿佛凝滞,钟远萤刚开始还支着下巴看他慢慢吃,后来扯过一个抱枕撑着脑袋,最后整个人歪歪斜斜地靠着沙发背,眼皮沉重地合上。

    付烬拿起遥控器把空调调高了些,再给她盖上毛毯,而后继续吃着蛋糕。

    慢慢地把十六个都吃完,他按了按不太舒服的胃,缓缓直起身子走到她面前。

    晶灯冷调偏白,衬得她皮肤白皙细滑,像月光落在白玉兰上,恬静美好。

    付烬半跪俯身靠近她,手指顺过她散落在抱枕上的头发,他睫羽垂着,掩盖情绪。

    静默半晌。

    “我不想吃药了。”

    “我想吻你。”

    ——

    翌日清晨,隐约听闻清脆的鸟叫声,浅淡的花香味伴随凉风徐徐吹入室内。

    钟远萤半睡半醒间,脑袋支起一根神经,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那老小区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自然环境,以及她所躺的床过于舒适......

    断片似的翻出没回家的记忆,脑里的其他神经瞬间被惊醒,钟远萤猛地睁开眼。

    天还未全亮,泛着青灰,床头留了盏木艺小夜灯,付烬坐在一边,什么也没做,只看着她。

    夜灯的橘黄柔光落在他的身侧,像过了半面滤镜,他碎发颜色浅了一层,漆黑的眼眸变成深棕色,因为喉结清晰利落,而划分一道明暗线,左边是暖光,右侧留下阴影。

    光影将他的干净、禁欲又性感的样子糅合天成。

    钟远萤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学美术学得魔怔,越看付烬越觉得无可挑剔,从五官至身体的比例都接近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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