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公元3000·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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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不要束缚自己的心了。其实你很早就想飞向天际了,不是吗?
小天的话久久萦绕在耳际,难道我真的再没有其它梦想了吗?我在束缚自己的心吗?我很早就想飞了吗?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仍旧像一只断翅的鸟儿,还在父母的怀抱之下,还被凝固在地面,只能呆呆地看向往已久的天?
曾经,我和小天离家出走过一次,是在听了一个童话故事之后。故事里说世界上每个人都是曾有一对美丽的大翅膀的天使,下降到地面后,他们的羽翼也随之脱落,散落在陌生的地方。如果谁能找到自己的翅膀,就能重新变为天使,就能张开羽翼在天地间飞翔。我拉着小天去找我们的翅膀,当时我们都满脸稚气。他问我,为什么要找翅膀,找到翅膀能怎样?我说,找到翅膀我们就能够飞,想飞多高,就飞多高。我们还可以去看看,天空的外面是什么。
可是策划了好几天的出走实施不到五小时就夭折了,在这连天气都可以点播的年代,要找两个离家出走的小孩比找一只走失的宠物还容易。那以后我没有再说过想飞,因为我知道,我飞不远,飞不高。
跟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爸妈和我围着一张小圆桌吃晚饭,老爸板着个钢板脸,而老妈保持沉默时而向我碗里扔过来一片我不喜欢吃的蔬菜。
我咬着筷子脑袋,嘴里哼着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老爸只轻轻抬头用锐利的眼神瞄了我一眼,老妈终于不耐烦了,问,你嘴里哼个什么啊?
啊,那个……其实没什么,只是哼首刚学会的歌曲。
老爸再次抬头,他的眼神洞察能力真的很差劲,一句话差点让我被米饭咽死。他说,是不是又想买什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又闯祸了?
其实这样的话我听多了,不以为然。只是他的两个问句里都加了个“又”字,让我觉得自己在他心中仿佛就一个不折不扣的淘气包。我壮着胆说,怎么会呢?爸,我想告诉您,我要去天空学院报名,不管您同意不同意,明天早上就出发。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哪里搞错了,我怎么把小天的原句给搬了出来,这不是在公然宣告打算离家出走吗?
老爸楞了楞,半晌才回过神来。也难怪,平常我可不敢这么严肃地向他示威。我心想完了,又得陪他上一节思想教育外送体育课了,说不定还得搭送几天的自由进去。他放下碗筷,慢吞吞地说,不行。我想,嘿,天地良心啊,我爸也知道心疼我了。他那人,虽然整天绷着个脸,但对后代的关心还是暗藏在内心的。然后他接着说,我担心你去报名时让人家因为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你而浪费时间和心思去找借口劝你回家。
我妈扑哧就笑了,我憋得脸发白,爸爸什么时候也学会小天说话那德行了,一截是一截的,而且弯拐得还够快。而老妈也值得批评,她儿子被人欺负了还笑。我站了起来,很严肃地对爸爸说,杨云宣同志,我想扎扎实实地跟您打一架,让您知道天是高的地是厚的。
爸爸冷笑一声,先吃饭,待会儿我把机器人战斗能力设置得再高些,你慢慢去和它们琢磨什么叫天高地厚吧。
不行,我现在就要向您挑战。除非您认输让我去报名,不然我就把您打败然后再去报名。您只有两条路,是抵抗还是屈服,您看着办。不过我还是奉劝您一句,适时务者为什么东西您也知道的。
老爸哭笑不得,他说,好,既然你不适时务不想成为那什么东西我就陪你玩玩。
我一听,他还拐着弯骂我呢。我说,那么我先说说规矩,生死由命,双方都不承担对方的损失。我的规矩还没说完他捏了一根筷子就出去了,他说,废话那么多干嘛,快点打完了我可以休息。
我们在晚风中对峙,而母亲笑得一脸灿烂倚在门边观战。看自己老公和儿子打起来了还笑成这般模样,我实在佩服我妈那种用笑脸面对一切的乐观思想。
你真的确定这样跟我打?
老爸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回答。不屑于回答。
真的不后悔?我怕到时候我胜利了你又得说什么比试不公平的话耍赖了。我说。爸爸用筷子头挠挠自己的头,说,快,新闻要开始了。妈妈也在一边吆喝,快点打快点打,还有两分钟星际新闻就开始。我给你们记时,两分钟之内一定要产生优胜者,不然我进屋看新闻了。
老爸用一根筷子和我比剑术,这说出去多丢人啊。到时候小天那小子肯定有事没事就嘲笑我以强欺弱,同时赞扬我爸不畏强敌,知难而上,虽败犹荣。罢,罢,这是我爸自找的,又不是我反对他用剑。我从腰间取下剑,银白的剑锋泛起阵阵绿光,然后慢慢过度为蓝色,再变为红色、紫色,最后回复成白色。
不知道是否是剑光的原因,我突然发觉我爸的脸色也随着剑的变色而变色。当光晕恢复并稳定为白色时,他的钢板脸上夹带着很奇怪很复杂的表情。我扭过头看身后,夜色中的草原,黑浪缓缓荡漾,像沉睡中的孩子,满脸静谧甜美的微笑。我还以为我身后出现了外星人呢,不然我爸那看怪物展览似的眼神为什么会直直地投射而来呢?
他皱着眉头,转过脸看妈妈。妈妈温柔地笑,笑得那么安静。她点点头,然后说,新闻开始了,下次再打吧。
我怀疑我爸今天肯定偷偷喝酒了,因为我看他对母亲点过头之后眼神涣散地看着我,然后带着些许温柔说,进去吧,晚上外面凉。我激动得心跳翻山越海似的,我清晰地记得,当初他对小天家那只小狗也是这么温柔地说话的。
爸爸妈妈在搂下看新闻,而我在自己房间深刻地忏悔。不是说好一定要打败他的吗?怎么被他醉醺醺地给了一次温柔就激动得一塌糊涂?连正事都忘记了。我在房间来回地踏步,把地板跺得直响。我不是在用脚步声扰乱他们看新闻以此报复,况且我家的房子隔音效果比政府大搂的还好。我不停来回地走,是在模仿大哲学家的样子想点子。他们没事似的这样走来走去就能想出无比高深的哲学理论,我不相信我用同种方法连个损招都琢磨不出来。
正急得床上地下的走来走去时智能门铃告诉我爸爸妈妈正在门外。我向床上一躺,没好气地喊,开门。门开了,爸爸妈妈窜进来,我躺着没动。如果不同意我去天空军校,我就这样躺一辈子不起来了。哲学家思索问题的方法真的值得提倡,我只走了一小会就想出这样一个好招。
妈妈推推爸爸,然后爸爸似乎很不情愿地说话了,起来,收拾东西。
我躺着装植物人,嘴里瓮声瓮气地说,户外旅游?不去,我想就在这躺一辈子,说不定在饿死前还能悟出些人生真理。就算什么也没悟出来,至少也可以给科学界提供一个宝贵的资料,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究竟饿多少天才能上天堂。另外我准备再编个程序,把我每个时段饿成了什么样的图象以及感觉感想记录下来,说不定在科学界还能造成一些不小的轰动。我已经决定了,两位不必再多言奉劝,请回吧。
我说得跟决心献身科学事业似的,而妈妈笑弯了腰,爸爸则从房间的壁橱里找出一个背包扔我身边。
我把背包扔到床角,很疑惑地说,你怎么打开我壁橱的?不是需要语音与指纹识别的吗?
我是谁?还有我弄不开的程序锁?
听听,他说得自己俨然就是一个贯偷嘛。我说,妈妈,您先送老爸去医院吧。我听他刚才在问我他是谁,一定是生病了。病得还不怎么轻呢。
妈妈踢了我一脚,说,起来,把行装收拾好。明天去天空学院报名,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招生了,如果选不上你就耐心点等下次机会吧。
我一听,赶忙坐了起来。我没听错吧,还以为自己非得用苦肉计打持久战才能博得他们的同情心同意我去天空学院呢。妈妈,我爱您。我手舞足蹈地说。妈妈的对我眨眨眼,放在腰间的手指着站在壁橱边的爸爸。没错,如果没有固执的老爸的同意妈妈再同情心泛滥也没用。我清清嗓子,然后再清清嗓子才模仿老爸那及不情愿的语气说,老爸,今天……那个……恩……天气……我……就当自己一不小心喝醉了也爱您一次。
别那么多废话,先收拾东西。自己动手,我们看着。老爸满脸的严肃让我好不容易凝聚的对他的敬爱烟消云散。
自己收就自己收,这又不是多困难的事。只是他们双双站在那里像在对我行注目礼,弄得我手足无措还没开始动手额头就有大滴的液体滑落。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把几件最新款的衣服塞进包里,又猥猥琐琐地用身体挡住爸爸的视线把移动游戏机给塞了进去。
不到十分钟,我对两位还在肃立的家长说,我收拾好了,你们去休息吧。可爸爸拿过我的包,把里面的游戏机什么的小玩意儿全扔了出来。他说,你以为去户外旅游?天空军校即是天空军队的一部分,只要进入军校的,都视作军人。成为了军人,最大的使命是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保卫地球,保卫家园。说完我颇为得意,这句口号近段时间可热门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爸爸表情变得严肃,比平常板着的脸看上去更适合演大反派。他说,没有一点军人的阳钢之气,从新兵里随便拉个女孩子来都比你有气质。既然选择了天空,就不得不面对万钧雷霆,就不得不放弃对大地的依恋,知道吗?
我觉得我爸有时候说话特像念诗,特滑稽,但不敢笑,不然他还能弄几句诗来折腾我。我挺胸抬头,自认为特阳钢地吼了一声,知道!
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我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也许,是因为明天将面对是否能成为军人的考验所以紧张或者激动吧。我坐起来,坐在床角,捡起床边的一只鞋,然后抛向窗户。鞋正好砸在窗边的一个按钮上,然后重重落下。电子窗玻璃上的银白色光幕褪散开,透过玻璃,我可以看到外面的草原,被城市暗红色的天空染成深紫色。我居住了十多年的草原,明天就将告别了。还有这座我喜欢的房子,我的房间,都将远离。还有,还有温柔善良的妈妈,和整天板着张脸的老爸……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发现我歪倒在床上,头枕着手臂。衣袖上有两条长长的水的痕迹,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窗外的天空已经泛白,我背上包,走到房间外又退了回来,偷偷把书桌上的电子相册塞进包里。
我没有与爸爸妈妈道别而是悄悄出门,我以为自己是害怕与他们道别时他们突然耍赖皮不让我走了。但是不是,我知道他们不会强逼我留下。那么我在害怕什么呢?不知道。
走到草地上,跳上飞板,我再次回头。门慢慢关上,慢得像是被刻意延长的镜头。似乎那一刹那,被拉长得如一个世纪。我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屋子周围草地上的浪依然如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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