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被言语的荆棘勾连而起,灵魂被刺得出血-《女心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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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亮的声音说:“我不姓钱,可是我有钱。我也有闲,所以我可以停下车来听你们的节目,打这个热线。不过,钱先生,我有几句话想和您的女搭档说说,不知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钱开逸口头上这样说着,不祥预感也扑面而来。人群当中,有大约十分之一的人,总爱鸡蛋里挑骨头,唯恐天下不乱,这种人,你一旦发现了,就要尽早掐掉他的热线,剥夺他的话语权。但是,这一切要做得水到渠成,不显山不露水。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倾听你们的谈话,贸然阻击,就坏了自己名声。此人雄赳赳气昂昂有备而来,硬性遏止是不可能的,只能寄希望导播的协助。比如突然掐掉他的电话,出现忙音,这边就能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线路出了问题,很遗憾,对话中断了……我们现在接入新的电话。之后就安全了。假如那个人不屈不挠再打进来,因为都有来电显示,只要导播把关不接入就万事大吉了。

    钱开逸向玻璃外的裘南娟示意终止这个电话,裘南娟恰好把头偏向一边,好像在看风景,不曾注意到钱开逸的动作。

    钱开逸非常着急,但是没有办法,谁让他没有裘南娟想得那样周到,写一面大牌子呢?

    危险的对话还在继续中。

    响亮男声说:“贺顿小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贺顿看着钱开逸,钱开逸只好点点头。贺顿就说:“好啊。您请问。”

    响亮男声说:“你刚才说到高空掷物的人多是农村来的,你有相应的统计资料吗?”

    贺顿一时语塞,吭吭哧哧地回答:“啊,这个……我就是凭印象估计,并没有确切数字。”

    响亮男声说:“既然是这样,我就要正告贺顿小姐你不要信口雌黄。你不要看不起农村人。”

    “看不起农村人”是顶大帽子。虽说几乎所有的人都看不起农村人,连农村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但如果在公开场合被人指出这一点,毕竟是不光彩的事情。更不要说这不是一般的公开场合,简直就是超大型聚会。不知道在这一瞬间,有多少人竖起耳朵听热闹。

    贺顿回应的第一个策略就是否认。贺顿说:“我并没有看不起农村人,我只是一个估计和判断。当然这个估计和判断没有详尽的数字统计资料支持,这是我的不足。但方法的不足并不一定就引出错误的结论。”

    那个响亮的声音不依不饶,说:“我看,贺顿小姐对农民的成见很深,歧视很深。请问,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吗?”

    钱开逸以为贺顿会很干脆地说“是”,然后他就会把话接过来,强行回到原来的轨道。不想贺顿方寸大乱,支支吾吾说:“……这难道……和我是哪里的人……有关系吗?”她的迟疑通过扩音设备传递出去,放大了惶惑。

    响亮声音说:“当然有关系了。你看不起乡下人,把狗屎盆子不分青红皂白地扣在他们头上,你以为听这个广播的都是城里人,就可以肆意侮辱乡下人了吗?说句不客气的话,中国有多少真正的城里人?往上查查他们的三代祖宗,还不都是顶着一脑袋的高粱花子?听你的声音还年轻,怎么这么年轻就染上了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恶习?你还像个专家似的指手画脚,先把自己的舌头捋顺了,学会说人话,再出来张扬不晚……”

    这些话声若洪钟,字字入耳,带着一种霸气和摧毁人信念的能量穿行着,让你听到之后烦躁恐惧,又丧失招架的能力。贺顿完全被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钱开逸毕竟久经风雨,站起身来冲到大玻璃镜前,对着裘南娟挥拳并伴以无声地咆哮,裘南娟这才恍然惊醒,看到了钱开逸的愤怒,掐断了那个声音的喋喋不休。

    钱开逸迅速跑回自己的位置,说:“谢谢刚才这位朋友发表的不同意见,他的坦率可以接受,但某些观点值得商榷。希望后面参与讨论的朋友们加入到一种友好和谐的气氛中。关于高空掷物……”

    钱开逸连自己也不晓得后面的讨论该如何进行下去,贺顿显然受了惊吓,木讷地应和着,再也恢复不到良好的状态。听众也受到低迷气氛的感染,不再发来短信和电话参与。总算草草完成了高空掷物的播出,走出直播间的时候,两人都耷拉着头缩着脖子,像得了禽流感的候鸟。

    裘南娟瞪着无辜的大眼珠子看着他们,钱开逸气不打一处来,说:“小裘,那个电话来者不善,你怎么就一点都没有察觉?”

    裘南娟委屈地说:“这能怪我吗?咱们这儿的规定,只是询问来电者的问题是什么?我问了,他说的很在理,说对高空掷物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要和主持人交流意见,这不正是你们需要的吗?我就对他说,你要向两位主持人问好,他答应了。我说你要言简意赅,他也答应了。你说我还能嘱咐什么呢?我该做的都做了,然后把电话切了进去。我能预计到他说出那么多不恭敬的话来吗?我也不是宪兵,也管不了人们的舌头和嘴巴。若是没有驾驭能力,干脆别开直播。”

    钱开逸没话可说,还不死心,又问道:“你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吗?”

    裘南娟说:“不知道。”

    钱开逸就来了劲,说:“按照规定,你必须先留下他的固定电话,再用导播的电话打过去,他就留下了确切资料,不能像个隐身人似的为所欲为人身攻击。你为什么没留下他的固定电话?”

    裘南娟说:“你也不是没听见,当时是在高速路上,他哪里有固定电话?如果有规定,以后这样的移动电话都不接入,我执行就是了。这一次,和我无关。”

    钱开逸再也说不出什么,倒是一直未开口的贺顿问道:“那么,他的移动电话是多少?”

    裘南娟查了一下有关记录,报给了贺顿一个号码。

    贺顿缓缓地走出直播大楼。往常,她都是坚持回到租住的小屋吃方便面,今天,她决定进饭馆奢侈一下。心情太坏,往事被言语的荆棘勾连而起,刺得灵魂出血。只有借助吃饭这个法宝,度过凄清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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