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百合之心1、港岛惊变-《上海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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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恩与冬儿到达香港时,紫薇和徐勖在香港的油麻地码头迎接他们。

    刚刚分手不到一年,就有这样大的变化,亲友相见,一时也没有多少话。加上冬儿一路晕船,吐得脸色煞白,紫薇连忙叫车搬运行李,先住在紫薇在西区半山租的公寓里。

    西区半山的学士台,是一个文化人聚集之地,尤其是从上海来的文化人,大家来到香港本来就地生,于是喜欢熟人们挤在一起图个热闹。徐勖在上海一起搞绘画的同学也来到了香港,便引见他们在一起租了一套房子来住。有人戏称这是“香港的拉丁区”。徐勖一进这个拉丁区就马上被同化了,应该说又回归了。本来他做箱包生意就是一种替代,替代他没有着落的事业和感情。现在,他和紫薇在他的搞艺术的朋友当中俨然是有钱的人,自然就又回归艺术,过起了艺术家放浪不羁的生活。

    薇薇箱包商号实际上只是紫薇一人在做。紫薇到了香港不久就去找她的父亲,她发现她的父亲实际上已经是一个废人了。那个让他父亲从此就一蹶不振的女人这时便显了原形,除了去歌舞会鬼混,基本上不在家。父亲不仅不能帮紫薇的忙,紫薇还要救济一下这个昔日的“丝绸大王”。

    刚来香港的时候,紫薇还对徐勖的赋诗做画很有兴趣,把箱包生意交给店里的小伙计后就与徐勖一起做艺术家。但没有几天,紫薇就发现,这些艺术家除了清谈没有别的把戏,不好玩。清谈有什么用,清谈还主要花费她和徐勖挣来的辛苦钱。而她现在不光要做生意赚钱提供他们在香港的花消,她甚至还要再赚一些钱给她的父亲买药。她与徐勖之间便产生了矛盾。正在这时,上海的漪纹发生了债券被人欺骗的事情,紫薇就对徐勖不问箱包的生意更有意见了。而香港本来就是一个物品发散地,这里什么样的商品都有。再加上这里的天气潮热,太太小姐们多用丝缎绣制的手袋,或者是欧洲的布艺手袋,薇薇牌小牛皮箱包在这里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一点回响。紫薇眼看着手上的资本在一点一点消失,而上海又没有了根基,便更加心情不好,扬言徐勖如果再不过问生意,她就要与她分道扬镳。世恩正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香港。

    徐勖在香港见了老朋友自然十分高兴,希望老朋友如果不嫌弃就在学士台住下,大家也有共同的话题。世恩刚到香港自然是听从他们的安排,但他在心里自然有数,既然是来香港办公司,当然是不能住在半山。但看见冬儿身体实在太虚弱,只有先在这里安置下来再议了。

    此时的香港,由于社会相对稳定,吸引了不少移民前来香港发展。从表面上看,由于移民的大量引入,使得香港的经济发展前所未有的繁荣,但与当时已有国际大都市之称的上海来看,只能是中等规模。只是香港比较上海来说,局势比较稳定,所以资金开始向这个中等城市流入。实际上,在香港的建筑行业,外面的建筑公司还是很难在此拓展新业的。因为英资的控制多在大的城市规划上,一般有规模的建筑工程都是由英资投入,而一般的华人居住区域,还是以唐楼建筑为主要特点。当时最为著名的胡文虎和胡文豹兄弟建造的虎豹别墅,是较有特色的“中国文艺复兴式”的建筑,而这样的中国式建筑在当时也是屈指可数。一般的住宅也只是请个建筑设计师一般设计就行,更多的是造房者本身就可以简单解决建筑设计的问题。因为毕竟是刚刚开始兴起的经济繁荣,资金主要投入在煤气、电力、船舶、货运等方面。

    这样,世恩在刚来香港的第一年,基本上没有开展新的业务,只是不停地到一些英资公司接洽房屋设计等业务。没有头绪。

    徐勖在吟诗赋词了一段时间后,自然就收心了。在那个岁月,没有超然出世的人,因为即使身边没有战火,香港的周围,也到处都是战争的气氛。本来徐勖一个人与紫薇出来,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因为他宁波的家也许久没有音信了。内地在他们出来后的第二年就爆发了抗日战争,通讯中断,家乡更是没有音讯了。紫薇在漪纹的事情发生后,精神上也一直不快,毕竟,漪纹最后的破产与她给漪纹介绍的经纪人有关。紫薇是一个表面上洒脱的人,而实际上她的心思很重,正是因为心事重又好胜,才让她一直不停息地忙着本不该她过问的商事。上海的财产是一点都没有剩,连他们吴家的财产也没有了。本来出来发展香港的生意把所有的现金都带来了,可是一方面香港的箱包生意不好做,另一方面徐勖在香港成了一帮艺术家的财神,整整一年的时间,在香港的吃吃喝喝都花费徐勖的,让紫薇的资金所剩无几。紫薇没有办法,说服徐勖是没有希望的,毕竟他们有今天的创业也大半是靠了徐勖。于是紫薇又再一次去新加坡,希望能把手中还剩的皮货能在新加坡重整旧业,如果箱包的生意做的好,她就准备把漪纹从上海接到香港,与紫薇一起度过剩下的岁月。

    所以,刚来没有几天,又变成了世恩和冬儿替紫薇送别。

    送别的时候,冬儿做了一件让大家都吃惊的事情。冬儿事先也没有跟世恩说,便拿出了紫薇送她的一个小箱包,那还是紫薇刚从新加坡回上海时送给冬儿的。冬儿从箱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纸袋,说那是那几年紫薇送给冬儿买衣服的钱。冬儿说,她那个时候看紫薇姐花钱太没有谱了,就替紫薇把这些钱存了起来。也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紫薇以后会用上的。

    紫薇当然非常需要这笔钱,这笔钱当时不算什么,放到今天已经是不小的一笔了。紫薇感动地只是用力搂着冬儿说,好妹妹,有了这些钱,我一定会成功的。

    紫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与徐勖的离别,竟是他们的最后一别。

    徐勖在紫薇走后,便有所醒悟。他把身上的财产整理了一下,便与世恩商量,想做一点小生意,把资金盘回来后,再做大一些的。徐勖的一个优点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搞艺术的,在商业上没有优势。薇薇箱包商号的成功只是一个偶然,他从来就没有认真地在商业上动过头脑。那几年虽然生意上好象很火暴,实际上徐勖自己就没有底气,他知道自己的分量,清谈可以,真的动起心眼,他不是那些做生意人的对手。就连紫薇他也搞不过。但他对紫薇也没有什么信心,认为紫薇去新加坡的结局是还得回来。

    徐勖这样一说,世恩也想做做试试。他所在的公和洋行在上海总部也正在缩减,大部分资金都撤回了英国。而对香港这边,因为世恩的前期工作并没有多少开展,表面上还在维持着一个分号的名义,实际上除了很少的一点生活经费外,已经不再提供世恩行政费用了。世恩从到了香港就一直住在西区徐勖的公寓里,就是为了想减少一些开支。他和徐勖仔细商量,经过实地考察,认为在香港没有大的资金和英人背景,很少能做大的产业,只有小的饮食服务等行业可以一点一点做。从上海来香港的许多人对香港的饮食不尽满意,香港岛以食海鲜为主,在点心上做的不如上海精细。于是,徐勖决定在油麻地码头开一个上海饼屋,他的点子是把寻常的点心,冠以中西合璧的名字,花色多一些,不怕没有人买。

    主意打定后,他们就立刻开干起来。前期的投入好在不算多,徐勖和世恩剩下的积蓄还能操办一个不大的店面。冬儿开始也在帮助徐勖开店,她主要是在面板前做点心。她那些浙江乡下的厨房小技术应付一个饼屋完全可以对付。而徐勖负责店面的生意,给点心搞些花俏。而世恩则是充分发挥了他的设计优势,把一间100坪的店面,用最节约的空间,装扮成有西式风格的饼屋。

    没有想到,就像当年的箱包生意一样,这个上海饼屋的点子也一下打响了。

    本来,在香港的外来移民就多,大家有各种口味,但对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的一切还是比较信赖。油麻地是香港的交通枢纽,各路人出入香港必得经过这里,到香港和出香港,手里拎一盒包装考究的香港产的上海西点,还是很排场的。加上徐勖的美工设计全部用在包装上,他把上海饼屋的所有点心都配有不同规格的包装,而包装盒都是深褐色加奶油色的点心样品图,又实惠又大方,很有大上海的洋气。一时间,香港的各咖啡店,和食品店,都有这种包装的上海点心。后来,生意打开后,便雇佣了几个从上海来的女佣,每日只做一百盒糕点,每日只做一个品种,冬儿主要是做监工。这样,为了能吃到新出的核桃起酥、杏仁米糕、奶油气臌,有讲究的人家都是提前来预定。只要有预定,徐勖就指示将预定的糕点做的格外精细,让订户感到物有所值。就像吃上瘾了一样,凡是在上海饼屋订购过西点的,以后是除了上海饼屋的点心其他都不入口。生意做的还算红火,但毕竟是小本生意,也仅够徐勖个人的花销,冬儿坚决不要薪水,她说是世恩的朋友,只是帮忙而已。再说,他们也一直住着徐勖的屋子。

    紫薇去了新加坡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徐勖的宁波老家也没有消息。世恩在坚持了半年后,不得不到别的设计公司打零工,有设计就做,没有设计就接手几单货运公司的货单翻译。有时世恩跟冬儿开玩笑,说当时觉得漪纹去给怡合洋行做翻译是委屈了漪纹,现在才知道,能当上一名专职的翻译,也是很不容易的。

    说到漪纹,他们就很担心。

    在世恩与冬儿来到香港的第二年,日军就占领了上海。之前,他们通过两封信,知道漪纹眼下在怡合洋行做翻译还比较平稳,因为黄家小楼的买主乔治先生对漪纹也很仗义,目前也没有让漪纹搬走,漪纹还暂时住在原处。紫薇开始还坚持让漪纹来香港,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上海的消息。

    再后来,就听说了日军在上海轰炸,许多房屋被炸毁,漪纹也就下落不明。紫薇去了新加坡后,徐勖和世恩就忙着开办上海饼屋。待到一切都已经安定下来时,才发现,他们已经与漪纹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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