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漪纹情调”-《上海绝唱》


    第(2/3)页

    话一出口,漪纹就觉出了唐突。这算什么话,何况人家世恩也没有说什么。但世恩听了她的话,却喘了一口气,好象就等着她这句话似的。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关爱地用手将漪纹额前掉下来的一缕头发给她拂上去。这动作使漪纹在世恩的面前像一个娇弱的小妹妹。漪纹的心在狂跳着,这样的动作,真是让漪纹心碎,也心醉。世恩好象在思考什么,停了一下,低下身来,轻轻对漪纹说:“我只希望你能读一读它,那是给你写的。”

    漪纹看了看世恩的眼睛,他的眼里有说不出的温柔,漪纹知道他写的什么。她要给世恩一个回答。与其是今后给,不如今夜就做个了断。她对世恩说:“我是不嫁人的”。

    世恩听了没有说话,用手轻轻拂过漪纹的面颊。他没有进房间,就悄悄消失在夜幕中。

    漪纹坐在花园里,手里拿着这本羊皮笔记本,心却不知哪里去了。她也不想读,她能够猜到里面写的是什么。那又怎么样呢?

    寂静的夜晚里,丁香的花香味更浓了,漪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在想,明天还是让花匠把丁香花摘下一些,她不喜欢浓烈的东西。

    一年来,这本笔记本她看过许多遍。但每一次打开,都是一种按耐不住的急迫,仿佛要去寻求某一个答案;而每每翻阅完这本米色的笔记本,心中又仿佛盈满了令人笃定的沉静和心安。漪纹自己都奇怪,她绝非多愁善感之辈,她早已定下一辈子不嫁人,清清爽爽独身过一生。多少达官贵人,甚至出国留学时遇到的印度王子,那么多求爱者都不能使她动心,动情。然而,世恩,这个很普通的甚至有些羞涩的建筑师,却又是那样使她每每想起就露出会心的微笑。她觉得有些气馁。

    她打开了本子,一页页随便翻着。

    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秋蝉梦呓般的颤叫,夜晚幽静极了。

    柔和的灯光极有分寸地显现着她如大理石雕像般棱角分明的脸庞,显现着她忽而温柔、忽而沉思,忽而微笑,忽而肃穆的眼神。宛如透过她的双眼看到了一幅幅景色各异的风景。翻过一页,就是一片心的风景;又翻过一页,又是一扇心灵的窗户。

    她尤其爱读的是这风景中的六、七幅图像:

    “我发现,在我平淡的生活中,只有一个情结,一个情调可以陡然调动起我所有散漫的细胞,使我在平静的生命流程中有了一些主动。这个情结是‘曼彻斯特情结’,这个情调是‘漪纹情调’。在这个凡尘俗世的人间,我还从没见过、体验过这样一种令人忘记现实的圣洁的境界。这个境界是漪纹造的,她是这方土地的主人,只要有她出现,连她周围的空气都会流动着雾雨般的微甜的音律。我真想真实地触摸这块土地,把她的实感、质感仔细地记下来。否则,连我自己也要怀疑这块圣地是否真实地存在过,它是那样令人神往,而深入其间时又是那样令人流连忘返。丝丝蔓蔓中都能浸透着一种惟有她才能酿出的‘漪纹情调’。追求这个情调,品尝这个情调,就是我成为男人以来最奢侈的一个情结吧。”

    “今天,在漪纹公馆门口正逢她下车。我的脑海里将她下车的款款镜头已牢牢地印记下来了。车子悄无声息地在镂花铁门前停下时,那个白俄车夫麻利地走下车来,漪纹说过,所以从父亲那里将这个白俄车夫带来就是因为她喜欢他的麻利。

    白俄替漪纹打开车门。漪纹还正在车中沉思。她那洁白的前额凝聚着那样浓浓的思想,我油然而生莫名的崇拜。片刻,她像从梦中惊醒般对车夫微微一笑,缓慢地从车中弯腰走出,那一根弯曲柔软的黑长发辫无力地从肩头滑下来,宛如从勃朗宁画中走出的中世纪的罗马女王。在这一瞬间,我被这十足的‘漪纹情调’深深打动了。我从未知道,一个女人的美,不是她的面容,不是她的身段,而是她的气质,她的情调,她的品位。漪纹真美,不是那种静止的美,平面的美。她是一首天歌,一首圣诗。她的美如同施特劳斯的一曲华尔滋舞曲,就像多瑙河的波光一样在月光下闪闪地流进你的心田;她的美又如同一幢西班牙式的立体感强烈的建筑,在日月轮回中仍旧保持着它不褪的生命力。我欣赏‘漪纹情调’,崇拜‘漪纹情调’,追随‘漪纹情调’。这将成为我一生中生命的宗教。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