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无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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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朦胧的曙光爬上百叶窗,梨砂才朦胧地睡着。
午饭时佛雷多并没有出现,心烦意乱的女佣兵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又象个勤奋的学生一样站在窗前默念着那些灵文。令她烦躁的是,那些最近很驯服的神奇符号,又一次突然变得桀骜不驯起来,这些恼人的小精灵似乎能看透梨砂的心灵深处那翻腾的不安,对于她的呼唤丝毫不予以理睬。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梨砂愈加烦躁,不知不觉中她又来到图书馆的顶层。
佛雷多不在他的书房里。堆砌着几摞厚厚典籍的宽大橡木桌上,重叠地摊着几张羊皮纸,每一张上面都细心地描绘着图案一样的古老文字,有几个文字下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做了或长或短的标释,不过更多的古老文字下却是刺眼的空白。梨砂伸手摸了摸书桌上的茶杯,茶水早就冰凉了,这说明佛雷多离开房间已经很久了。真是奇怪,在这炎热的下午,他会去什么地方哩?
梨砂从瓶子中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慢慢坐到窗前的椅子上,这里是全镇的最高点,从窗口就可以看见小镇外那连天接地的大片葡萄园,整整齐齐的葡萄架随着山峦起伏或横或竖渐次排列,辛勤的农夫们穿梭其间飞快地收获着他们的希望,三五成群的半大孩子在一垄垄的葡萄架下欢快地窜来跑去,在一溜排开的巨大木桶中踩着深紫色葡萄的农妇们放肆地高声说笑着,整个韦莱特里镇都被浓馨的葡萄果香密密地包裹着,使人不自禁产生一种昏昏欲醉的感觉……远处金红色的山峦中,一座高高的尖塔从山脊上探出头来——那是圣莱特修道院的钟塔。
梨砂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每年的春天,她那遥远的故乡——一望无际的霍诺里厄斯大平原上鲜花遍地绿草丰茂时节,空气也是这样自由而闲散,也同样充满了浸人心脾令人沉醉的花香草息,还是少女的她总是喜欢一个人找个远离族人和羊群的地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草丛中,享受那难得的片刻安静,天与地之间无声无息,她唯一能听见的,似乎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和舒缓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突然又有了那种儿时的感觉,身为佣兵和冒险者的种种不为人知的磨难和痛苦,在这一刻统统被她抛在了脑后。
是杯子和托盘清脆细微的碰撞声把梨砂从酣睡中惊醒,她揉着惺忪迷糊的眼睛,迷茫地四顾张望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身在何处。“真舒服啊,”她站起身来,任由搭在膝上的薄绒毯掉到地板上,慵懒地长长伸了个懒腰。
“你醒了?”
摇曳的烛光中,佛雷多坐在她对面的木椅中,膝头摊着一本纸张已经泛黄的书。“醒了?看你睡得那么甜,晚饭时就没叫你……”他指指条几上的几个堆满点心的碎花瓷碟和一杯牛奶,“这是我庄园管家他老婆烤的小麦饼和砂仁陷葡萄饼干,味道很不错的,”他顿了顿,微笑着看看依然一脸茫然和懵懂的梨砂,“我们晚上也是吃的这个。——这几天人们都忙着抢收葡萄,图书馆做饭的厨娘也请假了。”
梨砂眨巴着眼睛盯着佛雷多看了半天才回过神,嚅嗫着小声说道:“真是的……不知道怎么的,我坐在这里就睡着了……好久没这样舒服地睡过了。”因为刚刚醒来,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就象秋天里成熟的苹果。不过,她现在也真是饿了。
看着象一只温驯的猫咪一样蜷缩在宽大的木椅中,怀抱着一盘满满腾腾的碟子用两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点心的女枪兵,仿佛间,佛雷多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他那被病魔纠缠了多年的妻子也经常是这样,瘦弱纤细的身体缩在椅子中一动不动,曾经明亮的双眼总象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水,痴痴地盯着自己……
良久,佛雷多无声地长长透了一口气。他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梨砂的身边,一只手居然还轻轻抚摩着女枪兵垂肩的黑发。他的脸陡然胀得通红,吃吃地道:“不……真,真是对不起,……梨砂小姐,我不是……我绝对不是有心冒犯您……只是,您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太象,太象……我不知不觉就……”梨砂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发烫,因为怕佛雷多更加尴尬,她只好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沙发中,手里的小饼干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吃,你吃东西……”佛雷多仓皇地后退了几步,一个不小心被身后的椅子绊了个趔趄,登时激出一身细细的汗水,人倒反而镇定一些。“我看书,你先吃东西……吃好了我们再说……”他的话戛然而止,人家吃好了“再说”什么,还有什么好“再说”的,越急说话越出毛病。看着低头慢慢咀嚼的梨砂一脸的盈盈笑意,佛雷多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坐了低头看书,觑着梨砂没注意,才悄悄地用衣袖揩去鬓角的汗珠。
梨砂一边吃着一边强自忍着笑,虽然没有抬头看,但是凭着眼角的余光佛雷多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书都拿倒了居然毫无自觉,还是那么一本正经地看……她想起了佛雷多刚才说的话,“您刚才的样子,太象……”太象谁?当然是象他那过世多年的妻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就象突然被一根针刺了一下,蓦然变得空荡荡的。
满怀失落的梨砂把一腔怨恨全部发泄在几盘糕点上,在吞下最后一块葡萄饼干喝光满满一大杯牛奶后,她才觉得好受了一点。不过,这也仅仅是好一点而已,现在,她要教这个坐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看书的家伙的好看。
“你的书,拿颠倒了。”
“啊?”满怀心事胡乱翻着书页的佛雷多张皇地抬起头,又慌张地低头看看手里的书,梨砂笑吟吟的模样更是教他手足无措,恨不得面前有一条地缝能让自己一头钻进去。
“你看的是什么书?”梨砂好心地问道。她对佛雷多手里的书一点都不好奇,那样厚的书籍对她来说一定很深奥晦涩,只是她不忍心让这个男人再尴尬下去。
“《大陆地理风俗志》。”佛雷多把书递给她,她却只是摇摇头,光封面上的那些烫金花体字母她一个都不认识。梨砂也没有隐瞒这一点,她笑着说道:“我可看不懂这东西。我认识的字不多,只能看懂简单的文告。”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她的绝大多数同行甚至不识字,在艰苦的冒险生涯中,他们为此吃尽了苦头,没良心的顾主时常利用这一点来欺诈他们,肆意克扣和剥削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那点微薄报酬。
佛雷多的脸再一次胀得通红。他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举止失当过,就算是第一次觐见国王陛下时,他的表现也很从容,可今天,面对一个年轻的目速尔族女枪兵,他却接二连三地做出些傻事。他要尽快地寻找到一个大家都关心的话题来隔过这令人尴尬的时刻。
“梨砂小姐,能问您件事情吗?”佛雷多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那只貌不惊人的木质手镯,把它递给梨砂,才又说道,“这只朗蝎手镯,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十年前,我和搭档在伊迪斯城外杀了一只三头沼泽兽,这只手镯就是从沼泽兽的巢穴里发现的。”梨砂淡淡地说道,又笑了一笑,“你可以叫我梨砂,朋友们都这样称呼我。”我的朋友可不多,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佛雷多脸上全是惊愕。
“十年前的伊迪斯城?就是那个被人称为‘死亡废墟’的伊迪斯吗?”他诧异地问道,他从来没想到眼前的年轻女枪兵十年前就到过伊迪斯城。
“就是那个死城伊迪斯。”梨砂慢慢地点点头,缓缓地说道,“作为佣兵,我参加了伊迪斯之战,亲眼目睹了伊迪斯城在战神的怒火中被蛮族的铁蹄踏为平地。”
浑浊的河水就象一头远古的巨兽咆哮着扑向怪石嶙峋的石壁;漫山遍野的蛮族人高举着手中雪亮的弯刀,一声不吭地扑向夕阳下的孤城;城市在浓烟和烈火中无声地**,成群结队的秃鹰在烟雾弥漫的空中盘旋,大声欢呼着即将到来的盛宴;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倒在早已浸满鲜血的土地上,临死前,他们还奋力地把手里的武器努力地投向敌人,没有武器的人就用手、用指甲、用牙齿……
梨砂述说的简短故事让佛雷多目瞪口呆。
不,这不可能,伊迪斯战役发生在十年前,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是半精灵。”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是事实,梨砂轻轻撩起耳鬓柔顺的黑发,让尖尖的耳朵暴露出来。“我的父母中的一位肯定是精灵,她,或者他,给了我精灵一样的视觉和听觉,还有比人类长得多的寿命。”梨砂脸上带着一丝悲哀和倦怠。要是能让她自己来选择,她宁可要两位普通人作她的父母,也不想要这些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半精灵,”佛雷多喃喃地说道。他呆呆地看着那只仿佛透明的尖俏耳朵,他能够清晰地看见耳轮上纤毫毕露的细小血管,还有那细细的一圈白色绒毛,她的脖子真美,还有她的头发……
“你真漂亮……”完全走神的图书馆副馆长就象梦呓一般轻声赞叹着。
如同醉酒一般的酡红立刻从梨砂的脸颊弥漫到她的耳根,惊惶得就象一只失去反应的小兔子。她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做点什么、该说点什么……
“咕咕——”,百叶窗外传来一声清晰的鸟鸣。
“啊啊,”鸟鸣把佛雷多从迷醉中唤醒,他立刻紫胀着脸,别过身去大声咳嗽起来。
梨砂低下头,紧紧地抿着嘴唇。最使她奇怪的是,她现在居然有一种想跳出去把那只小鸟咬死的想法。都怪这不知趣的小东西……
弯腰控背的佛雷多总算止住了听上去就很空洞的咳嗽,讪讪地转过身来,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才说道:
“有个小小的问题,哦不,应该说,有个小小的发现,”佛雷多指点着手镯上的一小段文字说道,他根本不敢回视梨砂的眼睛。“这只手镯不是书上记录的那一只朗蝎手镯。‘德卡泽-沃耶斯姆-弘-达兹’,这是脱雷多努文字,意思是‘吾赐予汝等生命’,这和书中记录的那一段文字不符。”他又从书桌上拿来一本封面都有些泛黑的厚厚的羊皮书卷,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然后把书递给梨砂。
这一页就画着一个朗蝎手镯,图画很大,比梨砂的手镯还要大许多,几乎占了书页的一大半。
“它们不一样吗?”梨砂看不出有什么差别。它们的颜色都是黑黝黝的,上面都满布着扭曲的灵文,梨砂现在能正确地读出其中的一大半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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