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雨欲来-《大唐扶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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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说完,方才茅一川留意到的那个妇人忽然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来,口中还悲切至极地呼喊道:“夫君!”
还未来得及闪躲,张少白的小腿便被妇人牢牢抱住,身后跟着个小男孩一脸迷茫。
妇人哭喊道:“我狠心的夫君啊,为何抛弃我们母子,你可知妾身这一路受了多少磨难啊!我还以为你是路遇山贼,找了你好久好久,若不是家里实在是活不下去,我也不会带着大宝出来受苦……”
周围人群一见有热闹可看,便纷纷聚拢而来,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对着圈内的张少白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张少白不慌不忙,只是冲着妇人笑道:“姐姐真会开玩笑,我哪里有福气娶到你这样的美人儿,你倒是说说你夫君叫什么名字,我也好帮你找找啊。”
妇人不依不饶:“你就是我的夫君,你叫张少白,是给宫里做事情的!”
围观人群顿时更加来劲,转瞬之间便为眼前这一幕谱写了一段少年得志始乱终弃的故事。
张少白一拍脑门:“哎呀,原来你找张少白啊,那你可找错人了。”
说罢他转头一指茅一川:“这人才是张少白,你的夫君!”
茅一川本就冷着脸,此刻脸色更黑更差。
张少白又说:“你瞧瞧,他这张黑如锅底的脸,显然是看到你出现了,十分心?虚!”
众人一愣,随后变成对着茅一川指指点点,骂道这人不仅抛弃妻子无情至极,居然还用无辜之人替自己做挡箭牌,真是无耻之尤!
年轻妇人也是一愣,片刻后又喊道:“不对,你才是张少白!”
张少白反问:“你凭什么说我是张少白,我年纪轻轻,一个好好的少年郎,怎么可能会和你有这么大个的孩子?”
妇人刚想还嘴,张少白又说:“再说了,假如我身边这位兄台真的是你夫君,你那儿子怎么不过来喊一句爹?”
话音刚落,懵懵懂懂的男孩反应了过来,对着茅一川脆生生地喊了一句:“爹!”
妇人脸色剧变,赶忙爬了起来,转身带着孩子打算离开。
张少白又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个记性,我才是张少白,小娘子莫走,我才应该是孩子的爹啊。”
妇人无暇解释,一心只想离开,却被自己吸引而来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张少白说:“但是孩子管这位叔叔叫爹,那我算是什么,莫不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周围的人已是一头雾水,只有少数头脑活络的反应了过来,看出那年轻妇人其实是在撒谎,但孩子却是无知的,所以被白衣男子诈了出来。
茅一川脸色稍缓,却是极为不屑地说道:“连小孩子都骗,张少白你确实有出?息。”
“这种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和我同仇敌忾,共同唾弃那个骗子才对吗?”
长安西市人多手杂,治安向来不怎么样,所以常有武侯来此巡视。这边围了不少人,很快就引来了那些武侯,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怎么回事,有人聚众闹事?还不赶紧让开!”
拥挤人群中,张少白回头看了眼另一边的年轻妇人,发现她刚好也在看着自己,于是用嘴型说了一句:“放马过来。”
之后他便抓着茅一川趁乱走出了人群,直到离开西市才松了口气。
张少白说:“瞧瞧,假如我真的着了那妇人的道,就会凭空多出来一个结发妻子。到时候我要么背负上骂名,要么真的把她接回张宅,继续受她胁迫。而且这事一旦传到上头,害得我没了咒禁博士一职,他们便会更加放肆。”
茅一川说:“你可以解释。”
“解释不了,你小瞧了这些人的伎俩,他们早就做了万全准备,只为彻底抹黑张氏祝由的名声。”张少白说得没错,这个妇人只是一次试探,那些隐藏于暗处的野猫野狗还准备了更下作的手段。
茅一川也想到了这点,但他突然转而说道:“所以你早就知道西市会有危险,却还是故意带着我过来,目的就是让我……为你挡灾?”
“你说过的,没有过不去的大风大浪,再不济还有朋友帮忙!”
“可我指的是查案和九罗,而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张少白辩解道:“什么叫无关紧要,这些人当中也有一些手眼通天者,比如自称轩辕后代的铸氏……若是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也会参加普度大会,争夺那块御赐金牒。你觉得放火烧我张家,最可疑的人会是谁?就是他们。而九罗的诡谲手段,也恰好与这些人有相似之处,怎么能说无关紧要呢?”
茅一川直至此刻方才明白,原来张少白对于元凶是谁早有猜测。他沉寂了足足一年,等的就是今年的普度大会。而这一次他将会成为布局者,从乱象之中找出杀害张氏满门的凶手。
想来他故意和陛下说头疾一事可等到普度大会再议,也是为了让这次的大会更乱。
事态越乱,他便能看得更清。
然而让茅一川担忧的是,事态越乱,九罗的谋划也就越难识破。正如张少白不会放过这次查找真凶的大好机会,那些一心祸乱大唐的人也同样如此。
如此一来,情况正如张少白所说,从他走出张宅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生死置之度外。而普度大会更是尚未召开,暗波便已汹涌。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张少白刚好停在了一座宅子门前,他伸手想要叩门,却又有些犹豫。茅一川看着身前那人的一举一动,逐渐收起了心头的担忧,因为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以张少白的泥鳅性子,如果没有做好万全准备,是必然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的。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就像是在棋盘上随手放了几枚看似无用的子。
而只有到了棋局结束的时候,它们才会展现出真正的作用。
正想着,张少白回头对他说道:“你来敲门。”
茅一川冷声:“为什么?”
“让你敲你就敲,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张少白说话的模样更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座宅子到底是谁的,居然会让他生出这么复杂的情绪。
茅一川觉得有些好奇,于是问道:“这里到底是谁家,为何偏偏要我陪你过来?”
张少白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惆怅:“这家主人也是你的旧识,姓明。”
在茅一川认识的人当中,姓明的只有一个。
明崇俨。
除了张少白,极少有人知道这里就是明崇俨在长安置办的家宅,自从他“死”于赵道生刀下之后,便再也无人提起。包括皇帝,包括武后,就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位正谏大夫。
但张少白忘不掉,因为在他和薛灵芝双双坠崖的时候,他仿佛魂魄出窍,天人合一,在云端之上“看”明崇俨下了一局棋。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终于知道明崇俨也是九罗中人,而且牝鸡司晨和伏龙牡丹两案都是由他一手策划。至于他被赵道生杀死,更是严密计划中的一环。
然而至今除了张少白外,尚且无人想到这一点,他们都认为明崇俨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正谏大夫,在调查太子弘的案件中惨遭九罗毒手。张少白也没有揭露明崇俨的真实身份,一来是因为没有证据,而且明崇俨似乎和武后关系非凡,贸然说出这个消息说不定会引来祸患。二来则是为了祝由的传承,就像当年张云清含冤入狱,却没有招供出任何祝由中人。无论明崇俨做过什么,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这份业障就应该停留在他的家人之外。
于是明宅得以存留,至于明崇俨留下的唯一血脉更是得到了许多赏赐。
得知面前宅邸乃是明崇俨所有之后,茅一川瞬间明白了张少白为何做此姿态。换作是他,也不知道以何种心情去面对明崇俨的后人。
或许他的妻子在见到夫君故友之后会伤心无比,潸然泪下,或许他的儿子更会心怀恨意,恨眼前人为何没能救了自己的父亲。
张少白说道:“这一年我来过很多次,但每次都不敢敲响那扇门,可能是心中莫名觉得有些愧疚。”
他的愧疚是因为自己和明崇俨同是祝由,如若没有张少白搅局,或许明崇俨并不需要用死亡来完成他的计谋。
茅一川声音冷淡:“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愧疚的。”
“那你倒是敲门啊。”
茅一川顿了一下,向来神鬼不惧的他居然也有些许迟疑。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看着开门的那个人,张少白觉得一阵窒息,因为那是一个瓷娃娃般的孩子,看模样也就八九岁,眉眼像极了明崇俨。他长得极其漂亮,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雌雄难辨,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个英俊的女娃还是伶俐的男娃。
孩子穿了一身白衣,颜色微微发黄,或是洗得不够干净,显得有些旧了。而在他的身后,庭院一片杂乱,透着荒凉,看模样已经许久没人打理。不,还是有些打理过的痕迹,只不过打理它们的是个孩童,所以做得并不好。
明崇俨死后,明宅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孤零零地守着,所以张少白觉得喘不过气,难过不已。
瓷娃娃仰头看着张少白说:“我见过你好几次,你时常站在我家门口,却不敲门,你到底是谁?”
张少白说:“我叫张少白,是你父亲的朋友。”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孤苦伶仃的孩子亦是早熟得很。瓷娃娃转了转眼球,语气颇为不善地问:“可你怎么证明?”
张少白弯下腰来,在孩儿耳边轻声说道:“你父亲修的是屠龙术,我修的是扶龙?术。”
瓷娃娃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说:“咸天广祝?”
张少白答:“不问来由。”
去年,明崇俨和张少白的第一次相遇,也是通过这八个字互相确认了对方的祝由身份。而如今这一幕,竟是出奇地相似。
孩子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方才刻意装出的强硬姿态荡然无存,他用手背抹了下微红的眼睛,然后便带着张少白和茅一川进了家门。
他在前面带路,后面两个人跟着,心中五味杂陈。
孩子叫作明珪,出生的时候母亲便撒手西去了,他是由明崇俨拉扯长大的。去年家里还有些仆人,但明崇俨在去洛阳前忽然遣散了那些人,只留下了一个老管家,不承想老人却没能撑过去年冬天。
谁也不知道明珪这一年是如何打理明宅的,其中的苦更是无从言说。
孩子的眼睛红彤彤的,但还是强忍着泪水给两位客人递了热茶。张少白低头不语,茅一川则从始至终视线从未离开过明珪。
待到礼数周全,明珪终于坐了下来,他坐的是家主的位置,座椅显得有些大,故而有种滑稽的感觉。
茅一川心情不好,自然是无话可说,只好由张少白开口打破僵局:“你父亲的祝由之术,你学了几成?”
明珪一本正经地说道:“十成。”
张少白险些一口水喷了出去,有些恼火地说:“小小年纪说大话可不好。”
“这话是父亲说的。去年父亲临走前曾考校我一番,之后便说我已经学了十成,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是学以致用。”
“唔,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看来你在祝由一途的确很有天赋。”
茅一川瞥了张少白一眼,其中的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找了个话题,结果才聊一句就被孩子弄得冷了场,张少白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这时,明珪忽然有些笨拙地下了座椅,走到张少白的面前。
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明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张少白吓得赶忙站了起来,伸手就要把孩子拽起来,但居然没能拽动。
明珪说:“先生别急,我有话要说。”
张少白手忙脚乱:“什么话不能站起来好好说。”
“父亲离家前往洛阳之前,曾交代过,若是他半载后尚未归来,那便应该是不回来?了。”
随着明珪的述说,张少白逐渐冷静下来。
明珪继续说道:“父亲说,如果他没有回来,要我时刻留意长安城里的情况。若是有官兵来明宅,我就沿着密道逃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然后隐姓埋名了此余生。
“可如果来的不是官兵,而是祝由中人,我便要拜此人为师……”
张少白一惊:“什么?!”
“刚才弟子已经给先生奉过茶了,您也喝了,这拜师一事应该就算成了吧?”
张少白重新坐了下去,转头看了眼桌上的茶杯,然后端起来狠狠吸了一口。此刻他终于醒悟,明崇俨是个狠心的人,早就想过自己失败之后明家后人的下场,于是为唯一的孩子留了一条生路,无关朝堂,而是祝由。
至于明珪,这的确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但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从最开始的试探,再到故作可怜引人同情,稀里糊涂地奉茶拜师,这一切都在他的设计之中。
茅一川忽然说:“这孩子有些像你。”
像什么,诡计多端,老谋深算?
张少白暗自腹诽,我和他一般年纪的时候,可是连他一半的机灵劲都没有。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他却说:“你可知道祝由的传道弟子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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