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灼灼其华-《大唐扶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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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灼灼背上是有凶兆的啊,这对天后可是大不敬!”
“嗨,谁能说得准呢,那凶兆可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今年关中雨水少得可怜,日子怕是要不好过喽。”
众人七嘴八舌地正说着,只见芸娘带了不少竹筒子出来,里面盛着水,依次发给靠近桃夭楼的人。至于离得远的就没有份了,为什么这么做芸娘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是按照张少白的吩咐行事而已。
外面忙得水深火热,里面却吵得不可开交。
天天看了眼张少白手里的火红霓裳,说什么都不肯穿:“我死也不穿!”
张少白笑眯眯地引诱道:“这衣服漂亮得紧,你穿上肯定能让茅一川魂不守舍。”
“真的?”天天一咬牙,“那我也不穿,我根本就不会跳舞,没法假扮姐姐的!”
“女人家就是麻烦,难不成你要我穿上这身衣服上去搔首弄姿?到时候出了丑,你姐姐生前艳冠洛阳的名号怕是保不住啦。”
“你这人怎么这样……一定要跳舞吗?”
见天天让步,张少白赶紧把衣服塞到少女手里,嘱咐道:“不跳也行,反正台上都是红纱帐,你只要穿上衣服往那儿一站,剩下的就交给我!”
说完张少白便拂袖离去,率先登上了桃夭楼,蹲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往下面看了一眼。
哟呵,人还真是不少。张少白眯起眼睛找了找,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一个黑衣带刀,一个胖得溜圆,这才松了口气。
台下人群熙熙攘攘,等候许久已经有些不耐,开始呼喊着灼灼的名字。
在千呼万唤声中,天天穿着一袭火红霓裳缓缓出现,雪背暴露在空气中,让她微微感到有些寒冷。但皮肤之下的鲜血却在沸腾着,紧张的天天情不自禁地想道,原来姐姐当时的心情就是这般。
姐妹两人长得本就相似,身形大小更是如出一辙,区别只是姐姐更加丰满一些。天天出场的那一刹那,整个温柔坊顿时鸦雀无声,她仿佛可以听到夜风拂过红纱帐的“沙沙”声,待到被欢呼声唤醒的时候,方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天天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市集上待售的驴子,每当有人来看,主人便会强行扒开自己的嘴巴,把一口牙齿暴露出去,让买家辨识好坏。
她知道姐姐也一定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姐姐才会执意让妹妹去学习击鼓,而自己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展示着艳丽,只为给妹妹积攒一些嫁妆,将来嫁个好人家。
天天的心情从悲伤低落逐渐变成绝望,她觉得桃夭楼就像是一座红颜坟墓,只等着把自己装进去。她向下望了一眼,居然莫名生出了一分想要一跃而下的心思。在最痛苦的时候,一只手把她拽到了幕后。天天离开了无数人的目光,终于喘上来了一口新鲜空?气。
张少白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天天的脑袋,然后便白衣飘飘地走到了刚刚天天站着的位置。
“你谁呀,灼灼小娘子呢!”
“赶紧滚下去,我们是来看灼灼的,谁稀罕看你这个小白脸啊!”
愤怒在人群中不断蔓延,甚至有人差点忍不住把竹筒砸向张少白。
张少白面带微笑,面对群情激愤,只是用力地拍了三下手掌。桃夭楼的红纱帐随之尽数落下,将楼台的骨架显露在外,方才旖旎暧昧的氛围顿时散得干干净净。
出乎张少白意料的是,老天爷居然刚好在此时此刻出手相助。
一道惊雷轰然落下,人群之中顿时鸦雀无声。张少白站得极高,白衣在电光中显得格外耀眼,恍若神人。
待到雷声余响散尽,张少白悠然说道:“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三日前,舞女灼灼在此处坠亡,背上随后现出‘牝鸡司晨,天下大乱’八个大字!一时间天后大怒,百姓也都议论纷纷。每个人都想知道那八个字到底代表什么,说的又是谁。有人茶余饭后笑着谈论此事,也有人选择闭口不谈,但唯独……
“没有人为灼灼说上一句公道话!区区一介舞女,怎么就担负起了这等大凶之兆?只是台上跳一支舞,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掉了下去?
“由此可见,世人在意凶兆,胜过人命!”
前来观舞的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是来看灼灼“死而复生”的,没想到却被人指着鼻子教训了一通。
这时,混在人堆里的卓不凡站了出来,高声喊道:“既然你为灼灼鸣不平,那你倒是说说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背上的凶兆又从何而来!”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道:“没错,你倒是说个明白啊!”
张少白抬头看了一眼夜色,墨色浓郁,一滴雨水悄然落在他的眉心。
他说:“先不着急说,既然灼灼死时显现出了凶兆,搅和得人心不宁,那我今夜便献上一道祥瑞如何?”
卓不凡显然不信,讥讽道:“你能弄出什么祥瑞?”
张少白答道:“此祥瑞名为……白龙蘸水。”
说罢,他走到高台边缘,那里早已备好一卷绢布。
绢布宽约三尺,长逾六丈,乃是芸娘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来的,而后张少白又在其上动了些手脚,重新卷成扎扎实实的圆筒状。
张少白用尽全身力气,将卷成筒状的绢布一脚踢下。绢布的一端系在桃夭楼上,被张少白这么一踢,另一端顿时滑落,且在半空中散开。
待到绢布披散成一匹瀑布似的白练,茅一川忽然从人群中一跃而出,抓住白绢坠下的一端,然后猛地往远方跑去。
微风拂过白绢,掀起层层波澜,远处看去竟真的像是一条从天而降的白龙。
待到茅一川止住脚步,张少白大声说道:“请诸位将竹筒中的水泼在白龙身上。”
众人听后纷纷照做,绢布稍一沾水,顿时变得沉甸甸的。茅一川皱了下眉,手上更加用力,这才稳住身形。
“我的天哪,白布上面好像有变化!”
“那可不是什么布,那是真的龙啊!是白龙!”
众目睽睽之下,绢布之上,触碰过清水的地方居然隐隐透出一抹淡红色。
与此同时,雷声又起,这次随之而来的还有瓢泼大雨。雨势极大,不消片刻便将绢布彻底浸湿,上面的红色变得愈加鲜艳,最后终于现出了完整的八个大字。
这八个大字比起灼灼背上的字要更大,颜色也更深,如果说灼灼的背上是凶兆,那么这八个字所带来的祥瑞和其相比无疑是云泥之别。
“这是龙王爷在降雨啊!”
“你们快看,那上面有字!”
“什么字?”
帝后同心,天下大吉!
人群仿佛一壶烧了半晌的茶水,终于到了火候,咕噜咕噜沸腾起来。
“这条白龙乃是真正的神灵化身,此番借助洛阳百姓的一捧无根水显露真身,降下祥瑞。”张少白说完这句话,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早已淹没,怕是无人听得到了。
他只能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
豆大的雨点完全没能触碰到张少白的衣衫,因为他早在第二道雷声响起的时候便撑开了一把小伞。
张少白伸出手接了几滴雨水,触手冰凉。只是一场这样冰冷的夜雨,也完全无法浇熄百姓对祥瑞的热情。他目光远眺,看向那边的皇宫,若有所思。
天天不知何时站到了张少白旁边,还把他往伞外挤了挤。她弯腰解开拴在桃夭楼上的“龙尾”,白龙顿时失去束缚,飘摇着落入人群。
最爱穿水绿衣裳的少女如今打扮得火红,她伤感地看了一眼白龙上的八个字,忽地发出一声轻叹。
“世人在意吉兆,也胜过人命。”
混在人群中的卓不凡亲眼见证了“白龙蘸水”这等祥瑞,简直欣喜若狂。他只想着张少白能够用些手段转移洛阳百姓的注意,让他们不再揪着灼灼背上的“牝鸡司晨”不?放。
可他没有想到,张少白居然是用一场大祥瑞彻底洗去了灼灼带来的影响!
这样的结果,天后一定会满意的!要知道,去年有人发现了一麦三穗,立刻将其当成祥瑞送到宫里,最后居然连升三品。
如今自己发现了这白龙蘸水,岂不是要一飞冲天?
卓不凡亮出刑部身份,疯疯癫癫地抢过茅一川手中的“龙头”,小心翼翼地将白龙重新卷好,然后便驾着快马往洛阳宫赶去。
雷雨落得急,去得也快。云收雨歇,夜雨洗过的月亮显得格外清亮。
张少白收起伞,抱拳作揖,说道:“既已见过这等祥瑞,还请诸位再听我一句话。”
茅一川仰头看着张少白,此时的他已经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他看向张少白的眼神复杂,一时之间感到些许迷茫,不明白张少白是如何做到此事的。
天天也转过头看着张少白,眼中满是感激,她知道从明日开始,姐姐再也不是什么妖女,也和凶兆再无关系。
洛阳的百姓同样看着张少白,眼神狂热,他们不仅见证了祥瑞的诞生,还有很多人亲手为白龙献上了无根之水。这可是大功一件,日后必定是有赏赐的。
万众瞩目的张少白悠悠说道:
“在下名为张少白,乃是祝由先生,如今就住在修行坊。各位若是遇到疑难杂事,不妨来此找我,诊金……唔……”
话还没说完,面红耳赤的天天赶紧揪着表哥离开了桃夭楼。
※
一卷白龙蘸水,快马加鞭送入朱红宫墙之中。
偌大的贞观殿内,胖墩墩的卓不凡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丝毫不敢抬头。豆大的汗水早已布满全身,和之前的雨水混在一起,让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只落汤的蛤?蟆。
不过蛤蟆本就靠水而生,此番落了汤,倒也是件如鱼得水的好事。
他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在贞观殿召见自己,此处乃是皇帝内寝宫殿,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宦官小心翼翼地将白绢展开,露出上面极为刺眼的八个血红大字。
卓不凡的呼吸有些粗重,他努力地控制着心中的忐忑,只是不知帝后二人看到这个祥瑞之后会作何反应?
皇帝李治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坐在身旁的武后见到此景,轻声细语地说道:“陛下既然乏了,不如早些休息吧,这些杂事就由妾身处理如何?”
皇帝用力地挤了一下眼睛,发现脑袋昏昏沉沉,似有头疾复发的征兆,于是也不坚持,径自离开了贞观殿。
卓不凡几乎把头杵进地里,鼓起勇气说道:“微臣恭送陛下。”
待到“陛下”二字的回声在殿内散尽,卓不凡只觉得身上更冷,或许是方才淋雨受了风寒。也可能,是因为那人正看着自己,于是自己便感到了彻骨的寒。
“抬起头吧。”武后的声音乍一听清脆悦耳,仿佛凤凰啼鸣,可仔细一回味便感到其中还透着一股威压,让人生不起半点忤逆的心思。
卓不凡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他抬起头,看到武后站在祥瑞前,正低头看着上面的字迹……她似乎从未看过卓不凡,却让卓不凡更加敬畏。
武后甚爱牡丹,头饰衣裳多是牡丹花纹,衬托得整个人贵不可言。她伸手轻轻拂过白绢,又嗅了下指尖气味,方才问道:“这就是你解决那件事的方法?”
卓不凡恭敬答道:“回天后,微臣想着用一场祥瑞压过凶兆,坊间的那些传言也就不攻自破。”
“倒是个聪明的,可是百姓的嘴能用这个堵住,士大夫、朝堂百官的嘴却还是不消停啊。”
卓不凡赶紧把头重新低下:“是微臣想得不够周到。”
武后示意宦官收起这卷“白龙蘸水”,又说:“这法子是你想到的?”
“回天后,是一位民间的祝由先生献出此计,并且请来了白龙显灵,这才有了这等祥瑞。”
“人造的祥瑞吗?”武后微微笑了一下,再未看过那卷白绢一眼,“自陛下登基以来,祥瑞见过不少,每次都会大喜,可这次却偏偏没有,你可知为何?”
“微臣不知。”
“一只生了两个头的鸡、一束长了三支穗的麦子,都会让陛下欣喜。可陛下欣喜的不是这些,陛下欣喜的是……”武后的目光看向贞观殿外,穿过了高大的宫墙,“民间能有鸡长两只头,说明不缺鸡鸭,百姓能吃上肉。麦子能长三支穗,说明今年收成很好,百姓能吃得上粮食。呈上吉兆的那些人,也是晓得这个道理的,图的是一个吉利罢?了。”
卓不凡吓得忘了呼吸。
“可你呈上来的这道祥瑞,毫无意义。关中今年隐有大旱征兆,若是白龙蘸水真能解了这等危机倒也还好。只可惜,这偏偏是个人造的祥瑞。”
武后瞧了眼几乎趴在地上的胖子,略微觉得好笑,于是说道:“起身吧。”
卓不凡麻木地站起身来,只觉得自己前途未卜,心中惴惴不安。
“若我记得没错,你应是刑部主事一职。”
卓不凡的小心脏简直跳到了嗓子眼:“回天后话,是的。”
武后把手遮在口前,似乎也打了个哈欠,然后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这是要升职了吗?卓不凡欣喜非常,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然后便离开了贞观殿。
武后看着那圆滚滚的身影走远,便挑了个角度,举头望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
同样的月光,照着不同的人。
温柔坊的事情已了,芸娘心情无比愉悦,因为前些日子纷纷离去的姐儿们今夜便回来了不少。
桃夭楼有了献上祥瑞这等大功,这温柔坊里还有谁能斗得过玉脂院?
茅一川把灼灼尸身已被火化之事告诉了天天,原以为少女会悲伤得不能自已,没想到天天竟好像早已知道了这件事情,平静得简直不像话。她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取回姐姐的骨灰。
这让茅一川完全没法拒绝,于是他带着天天去了刑部,临走时告诉张少白老实待在修行坊,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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