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情画》

    “你们都欺负我是不是?”刚走到院子里的空地上,戴恩就忍不住了。他话还没有问完,眼圈倒先红了,一股子委屈含在心口里,带着声音也跟着发抖:“欺负我听不懂你们讲话,拿我当傻子一样戏耍是吗?我是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可我分得清表情和眼神。那个男的就是对你不怀好意,就是想和你旧情复燃。你呢?你拿我当什么了?我想着圣诞节的时候就带你回家,结果你却跟他关一个门里欣赏你们俩的定情画,是不是?”他是真的委屈到了,说完话就耷拉着脑袋不愿意再看沈安泽一眼,一个劲儿的边更咽边嘟囔,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沈安泽:“是不是这样?是不是?”

    “怎么会……”沈安泽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慌得不知道该先解释那句好。他摸了摸口袋没找到纸巾,想回屋子里去拿又不敢走开,只好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用新欢的里衣给人揩眼泪。“戴恩,不是的,我给他画那些东西也不见得有多好,只是从前在一起过随手玩一玩而已。”

    “可我们现在不也是在一起吗?”男生抬起头,水当当的蓝色眸子打在沈安泽心口:“为什么我要求你帮我画画你从来都不愿意?”他止住了抽噎,质问道:“那你喜欢我什么呢?只是看我长得符合你心意所以逗弄着玩吗?”

    沈安泽没了外套御寒,又被人一连串的发问搅得心神不宁。平日里素来好用的脑子抵不住接连而来的糟心事,斟酌半响才如实道:“我只能说,一开始我确实是被你的外貌所吸引的。”

    “所以我只是一个玩物吗?”青年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待他的答案,只换来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陈述句,甚至连一点多余的解释都没有加。

    沈安泽看着青年的眼睛,很想辩解些什么,话堵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戴恩很漂亮,他是知道的,同时他也承认自己多多少少被那张迷人的面孔所蛊惑了。可戴恩并不是美术馆里的展示画,他是真实存在于沈安泽内心的。沈安泽喜欢他的一颦一笑,喜欢他用那双泛着潮水的蓝眼睛望着自己,更喜欢他经常捧在手里的、第一口一定要留给沈安泽的蛋筒冰淇淋。他很想把这些都告诉戴恩,告诉青年自己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可沈安泽却没有勇气说明一切,因为他知道:如果对方没有那张漂亮的面孔作为前提,那戴恩·坎贝尔根本不会走进沈安泽的心里。倘若他们是朝夕相处的室友而不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说不定一切也是有可能的。可如果,如果作为游客与他偶遇的戴恩并没有那张漂亮的脸,沈安泽确实不会在他的身上花太多时间。

    所以他只是说:“抱歉。”

    既然你不愿意听我的解释,已经认定了现有的不完全的事实,那再妥帖的话术也无法发挥作用。

    “我其实很不喜欢自己这张脸。”青年没有再纠结他这一句干巴巴的道歉,自顾自地开口道:“因为它总给别人一种'戴恩·坎贝尔'是一个好人的错觉,但我根本不是。”

    他好像是把沈安泽看作成了台下的观众,只是一个人站在没有聚光灯的破败舞台上,陷入自己充满挣扎与阴暗的回忆里:“我的父亲,他也有一张很漂亮很迷人的脸,别人都说我与他长得很像。”

    提起父亲,青年像是被点燃了什么开关,眼里含着不加掩饰的厌恶,语气也不再平静了:“他是个疯子,对我和妈妈很不好。有的时候我真想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杀了他,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戴恩抬起头,目光转向他唯一的听众:“很让人不舒服吧?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我不敢去做,因为我不是为我自己一个人而活着。”

    沈安泽默默站在一旁,伸手抚摸青年凸起的眉骨,颤声道:“我懂的。”

    “你懂什么?”戴恩一把将他的手拨开,按住沈安泽的肩膀:“你懂什么?懂我是个不争气废物吗?我不敢毁了我自己,所以我后来经常一个人跑出去,想着把一切发泄出来就好了。每个白天每个夜晚,只有一个人真真切切流着汗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是真实的。但是那帮医生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正常的,是生了病。后来我又想着等自己长大就好了,可我越长大越觉得自己没用,我救不了我妈,也奈何不了他。你还记得出岛那天我们在路上看见的死去的袋鼠吗?有的时候我感觉我就和它们一样,渺小又无力,还总是痴痴傻傻的以为自己能做到。你知道那些袋鼠是怎么死的吗?因为它们喜欢黑暗处的灯光,总是自己冲着来往的车辆上撞,又蠢有笨,以为自己奔着光明去的,最后却连怎么送了命都不清楚。”

    “沈安泽,你知道吗?我现在不愿意在乎你究竟为什么不想给我画画了,我的确不如你的上一任男朋友,他最起码还有胆子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只会逃避,我妈妈要结婚了,终于有人能救他了。而我只会跑到异国他乡的小岛上,借着散心的名义不愿意面对自己是一个废物杂碎的事实。”

    青年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捂着脸喃喃道:“我只是一个遇事只知道躲避的废物,躲到这里来,却又遇上了你。”

    可我偏偏又遇上了你。

    我大概能描摹出自己在你眼里的样子,大概就是把“漂亮、天真,纯情、自信”这一类的词堆砌在一起。不仅是你,很多人很多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我一点都不自信,我知道自己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纯粹耀眼,华丽的外壳下包裹着的是肮脏的秘密和龌龊的心灵。我一次又一次的想要处理掉生活中的苦难与不堪,但却不能,所以只能采用运动这种最为直接的方式将心底沉积的愤懑发泄出来,最后却被打上病态的符号。我还很想你为我画上一幅画,漂亮也好难看也罢,只要是我就好了。不对,不会难看的,你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画出来的东西怎么会不好看呢?

    可你偏偏连下笔都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