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江甜-《影帝是个撒娇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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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江甜不姓江,她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被丢来孤儿院时,亲生父母只吝啬地赐予她一个小名“甜甜”。

    大概是希望她以后的人生中可以多一点点甜,不要像开头这般苦。

    没有姓氏没有大名总不像样子,因为地处江城,和她同年来到院里的孩子被集体赋予了“江”这个姓氏。

    她叫江甜,大飞就叫江飞。

    第一次听到顾忍的名字时,江甜心里还是一闪而过几分嫉妒的——至少他知道自己姓什么,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为何而来。

    听到他低声又肯定地说妈妈没有抛弃他时,她又很没有缘由小肚鸡肠地嫉妒了一分钟——虽然他现在离开家来到了院里,但他见过自己的妈妈,被抱过、被爱过、被好好呵护过。

    就这一点而言,江甜酸溜溜地想:他是真王子,她是假公主。

    假公主在孤儿院里长到了八岁,长出了满脑袋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弱不禁风的细胳膊细腿。

    江甜不喜欢把这里称之为孤儿院,也总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孤儿。

    听到顾忍认真地说这里是孤儿院,她皱着眉头,想要反驳他的话。可还没想好怎样有理有据地开口,就听到耳边传来可怜又压抑的哭声。

    于是她眉头皱得更紧,又去抬头看月亮,“喂,你在哭吗?”

    “……”

    “我们都报了仇了,你还哭什么?”

    她故意没说“我都帮你报了仇了”,而是说“我们都报了仇了”,因为怕伤顾忍的面子。

    顾忍还是没说话,哭声更轻了些,努力压制着,只剩似有若无的抽泣声。

    江甜还是直直地仰着脖子看月亮,不打算再说话了。

    沉默几秒,顾忍却开口了。

    声音低低弱弱的,像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疼。”

    “什么?”

    “身上疼。”

    顾忍轻轻吐了口气,下巴颌几乎埋进胸口里去。

    “哦。”江甜仰得脖子疼,视线收回来,落在他乌黑柔软的发顶,“我也疼。”

    “忍着唄。”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什么所谓,很自欺欺人地说:“只要你不说,就没人能看出来你疼。”

    好像那样就赢了一般。

    可显然顾忍和她并不在同一个话语频道上,他的疼也似乎并不只是因为受伤挂彩。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似有若无,像刮过耳边的一股风:“想妈妈。”

    江甜皱着眉扒拉耳朵,上半身侧着朝他凑近:“啊?”

    顾忍咬着牙,期期艾艾、含含糊糊地低喃:“我想妈妈了。”

    “……”

    这次江甜听清楚了。

    可是她没说话,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她又仰头去看那冷漠黯淡、遥不可及的月亮,眼睛眨啊眨。

    她也想妈妈。

    一直想。

    可是有时她又不太愿意去想。

    妈妈太远了,比月亮还远,比月光模糊,她想象不出。

    顾忍说完那句话就没再出声了,低垂着脑袋,沉默隐在夜色中。

    像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狗。

    却是最高贵的那种品种。

    过了许久,大飞站着睡着了,江甜冰凉的手指不情不愿地往兜里摸,摸到一个小小的,四周坚硬、中心绵软的东西。

    她贪恋地捏了几捏,咬牙拿出来。

    “喏。给你。”

    那是一块形象模糊的奶糖,糖纸发灰,不知在兜里藏了多久。

    顾忍眼睛低低扫过来,又扭回去,没有接。

    江甜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后悔了,可她潜意识里又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于是她不由分说地把奶糖往他手心里一塞,“给你你就拿着。”

    看顾忍怔怔看着那块糖,她催促道:“吃吧,吃完就别哭了。”

    顾忍不吃,也没说话,似乎在打量,好像有些嫌弃。

    他现在已经不哭了,柔软的黑发垂在额前,身上有土,脸上有伤,看上去却还是比她健康漂亮。

    她忍不住又盯着他看了几眼,羡艳地叹口气,把奶糖从他手心里抠回来。

    边剥边自以为成熟地嘟囔:“你别嫌弃我给你的东西不好,我现在给你的,已经是我最好的东西了。”

    是她学会骑小单车时唐妈妈给她的奖励,是她捂在兜里不舍得吃,化开又冻上,藏了半年的奶糖。

    是她格外珍惜的一点甜滋味。

    她捏着奶糖,半眯着眼睛,眼不见心不疼地塞进顾忍嘴巴里。

    “可是……”

    小阿忍咬着奶糖,呼出浅浅的、软绵绵的甜味:“这颗糖过期了啊……”

    江甜:“……”

    ******

    这晚之后,江甜又和顾忍并肩作战,抵过了大飞先后三次的打击报复。

    双方打得互相不服,又都讨不到什么好处,最后只得偃旗息鼓,井水不犯河水。

    半个月后,顾忍勉强适应了孤儿院里的生活——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于是,他不再享有住在与唐妈妈一帘之隔的她的房间里,床褥被搬到了集体宿舍。

    住了三天,江甜发现他的黑眼圈越来越大,刚来时虽没有精神却也白皙的一张小脸像被风化的苹果,渐渐地干瘪下去。

    孤儿院里孩子不多,院里设置了单独的简易小学,顾忍和江甜在一起读书。

    傍晚囫囵写完作业,江甜摸一摸笔,又抠一抠书角,玩了会头发,最后问他:“小阿忍,你生病了吗?”

    顾忍默默摇头,黑葡萄般的瞳仁里光泽黯淡。

    江甜伸手摸摸他的眼睑:“你眼睛怎么那么黑啊?”

    顾忍没说话,抓住了她的指尖。

    他安静沉默的模样让江甜嗓子一紧,看出他不想多说,她就没再问。

    晚上吃饭时,顾忍直接趴在餐桌上睡着了,江甜才知道,他这三天几乎都没怎么睡。

    她整日在院子里爬高摸低,没少去办公室外偷听墙角。那晚顾忍被唐妈妈带到办公室隔间里去睡,江甜不放心,在门外偷摸徘徊了会儿。

    于是就听到几个“妈妈”在低声交谈,说顾忍可怜。

    她心说:这院子里谁不可怜。

    虽然嘴上不承认,可她心里也是清楚的。幸福的小孩不会住在孤儿院,孤儿院里住着的,都是没人要的可怜鬼。

    可彼时她年纪尚小、心智懵懂,只关注自我,对他人的悲欢并不能感同身受。

    她撇撇嘴想走,又听到一道声音——

    “她妈妈死在家里,就他一个小孩子守在旁边……过了一整个晚上,他才打电话叫了120。”

    “也不知道这一晚上是怎么熬过去的。”

    “……”

    江甜没经历过死亡,心里却有衡量,死亡远比抛弃可怕得多。

    丢了,还可以再找回来,可是死了,就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她只要好好长大,总有希望找到妈妈,可是阿忍却再也找不到妈妈了。

    江甜坐在墙根下,抬头看月亮。

    月亮真圆,月亮真冷。

    ******

    顾忍在唐妈妈房间里一住三个月,第三个月底,他再次被搬回了集体宿舍。

    宿舍分男女房间,江甜住在女生宿舍的下铺,挨着窗柩的位置。

    晚上,她贴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在脑海里编落难公主的故事,身侧的玻璃被人轻轻扣响。

    很轻很轻的动静,隔一会儿,响一下,像是怕被人发现。

    江甜在玻璃响第五声时才起身,隔着毛玻璃,对上顾忍的眼睛。

    他眼睛里水光闪闪,含着无声的无助。

    江甜穿上衣服偷偷跳出了窗户,避着人,和顾忍蹲在墙根下说话。

    “你怎么不去睡觉?”

    顾忍不答。

    “大飞又欺负你了?”

    顾忍还是不答。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顾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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