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枪与火面前,我们都是弱者-《你是心上一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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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者才需要保护,”温夏继续道,“而我,不需要。我跟你是平等的,都是战士,愿用生命去践行誓言。”

    你记住,我们是平等的,自我来到这里,便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诺布已经在车身周围挖好了防火沟,阻断火势蔓延。厉泽川愣了半晌,像是在思考什么,突然伸出手,拽住温夏的衣领,将她按跪在沟壑前,回身抽出柯冽腰间的手枪,抵上了温夏的脑袋。

    面前是炽热的火焰,转过头是黑洞洞的枪口。

    诺布变了脸色,急急地喊了一声:“桑吉哥。”

    厉泽川没有理会,食指压在扳机上,声音很沉:“怕吗?被抢指着脑袋的滋味不好受吧?你告诉我,在枪和火面前,谁不是弱者?盗猎者不会因为你勇气过人就放你一条生路,老天爷更不会因为你胆子比别人大就给你更多的好运气!生命是用来珍视的,找死成不了英雄。有说大话的工夫,不如多学点保命的本事!”

    “我说过,你吓不住我的!”温夏突然抬手握住抵在后脑上的枪管,厉泽川连忙抽身后退。

    温夏站起身,眼底仿佛有白刃,热辣辣地自他脸上滚过,道:“为什么要后退?怕枪会走火吗?我若是你,就对着温夏的脑袋来一枪,带着她的尸体回去,然后推到盗猎者的头上,或者说,是意外,被流弹打伤,这里境况这么特殊,没人会去深究。从此再不会有人跟着你到处跑,也不会再有人缠着你,多完美的计划!”

    “你以为我不敢这么做?”厉泽川缓慢抬起手,枪管直指温夏的眉心。

    “有本事你就开枪,谁躲谁是孙子!”

    温夏嘴角弯起,神色却是冷的。她拽着厉泽川的衣领,狠狠咬住他裹在绷带下的锁骨。

    厉泽川的锁骨轻微骨裂,皮肤红肿,这一下,钻心作痛。他却没有挣扎,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任温夏泄愤似的撕咬着。

    有冰凉的水渍落在他的皮肤上。

    是眼泪吗?是她在哭吗?

    厉泽川心尖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蔓开刺骨的疼痛。

    他扔下枪,在呼啸的风声里锢住温夏的后脑,拥抱般将她困在怀里,一字一顿地道:“我让你咬,随便咬。咬完这一口,乖乖回家。这里不适合你,你若真的喜欢我,就听我的话。”

    “我不会走的。”温夏自他怀里抬起头,眼眶湿润,眼神却亮得像是火把,“你一直拿我当小孩,觉得我所有的决定不过是一时兴起,任性胡闹。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证明给你看,我说出的每一句‘喜欢你’,都不是空话。”

    两个人隔着呼啸的风声长久地对视着,像是要透过这身躯壳,将彼此的心境看个明白。良久,厉泽川先转开了视线,他招呼柯冽和诺布,打扫战场,上车回家。转过身时,眼底是车马凌乱的烟尘四起。

    他的心跳乱了,他的眼神也是。

    回程时,温夏和厉泽川坐在后座,她不顾旁人的目光,固执地偎进厉泽川怀里,像是急于取暖的小动物。

    厉泽川叹气,扯开外套拉链将温夏严严裹住,同她一道闭目休息。

    柯冽开车,诺布坐在副驾驶,两个人连余光都没有往后偏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温夏突然道:“我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厉泽川睁开眼睛,垂眸看着她。

    温夏没有动,依旧闭着眼睛,枕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慢慢地道:“‘我来到这里,是为了逃避;留在这里,不是’—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我是为你来的,可现在,我不单单只为了你留下。宋祁渊欠我一条命,他得还给我。”

    厉泽川没说话,他的目光自车窗透出去,外面是亘古不变的寂寥景色。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温夏动了动,抱怨似的:“好冷啊,你抱紧一点。”

    不是恳求,而是要求,老夫老妻般的语气。

    诺布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音。厉泽川抬脚踹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半晌,收拢手臂,将温夏抱得更紧。

    柯冽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数字,道:“那些狼是怎么回事,我看见地上有爪印。”

    “以前出任务,碰见一只卡在岩缝里的小狼崽,也不知道卡了多久,都快没气儿了。”厉泽川道,“我撬开石头把它捞出来,用氧气袋给它吸了点氧,母狼就躲在远处看着。直到我把小狼崽救活,它才带着孩子一道离开。”

    柯冽“啧”了一声:“是母狼回来报恩了?”

    “不是母狼,”厉泽川剥了一颗薄荷糖压在舌底,“是狼崽子成了头狼,回来报恩的。狼崽子耳尖上缺了一块,我记得。”

    狼都知道报恩,人又对这片土地做了些什么……

    柯冽“哦”了一声,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3)

    说是闭目养神,到最后,温夏真的睡着了。

    车子进了保护站,厉泽川先打开车门跳下来,然后抬手推了推温夏的肩膀:“醒醒。”

    温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厉泽川站在那里,还以为是在做梦,格外孩子气地伸出手,声音软糯糯的:“腿麻了,你抱我。”

    天还没黑,院子里聚着几个人,起哄似的尖叫起来,夹杂着口哨声。连凯带头,拿话激他:“抱啊!这要是不抱还能算爷们?”

    厉泽川气得想笑,外套一脱,直接把温夏顶在肩膀上,将她拦腰扛了起来。

    温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血液乌泱泱地涌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气急败坏地吼:“厉泽川,你属驴的吧!”

    温夏这一嗓子又引来一串笑声。

    院子里停着一辆旧卡车,车顶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裹着件旧皮袍,满脸络腮胡,皮肤黝黑,斑白的头发和胡子一样,都是乱糟糟的。他咬开酒囊盖子灌了口烈酒,在风里放肆地唱—

    好男儿闯就闯出个名堂

    好男儿干就干出个模样

    好男儿咱要对起爹和娘

    好男儿咱要为国成栋梁

    那声音粗犷浑厚,如同割裂了荒原的风。络腮胡汉子一开嗓,满院子或坐或立的汉子都跟着唱起来,粗犷的声音汇成河流,在耳畔汹涌着,带着最原始的力量和烈度—

    好男儿咱要对起爹和娘

    好男儿咱要为国成栋梁

    温夏趴在厉泽川背上,小声道:“那是谁?”

    没等厉泽川回答,坐在车顶的汉子打了个酒嗝,道:“那个伢子,你过来,我瞅着脸上好像挂了彩?”

    厉泽川扛着温夏走过去,仰头道:“被狼爪子蹭了一下,不碍事!”

    络腮胡汉子招招手:“走得近些。”

    厉泽川又迈近一步,抬头的瞬间冰凉的烈酒便倾了下来,正落在他嘴边的伤口上,火辣辣的,有多疼就有多畅快。

    厉泽川也不躲,借着倾倒下来的烈酒抹了把脸和头发,刺短的头发沾了水,亮如黑玉,朗声道:“多谢三爷!”

    络腮胡汉子“嗯”了一声,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瞪圆了,盯在厉泽川脸上,慢慢地道:“狼是个好东西,牙齿硬,脾气烈,一伙一伙的,围上来,不见血不回头。可顶天立地的汉子哪能被几只狼崽子吓住!牙齿硬,你就掰了它的牙,脾气烈,就抡起枪杆子砸断它的脊梁骨,砸得它吐血,砸得它怕,看它还能折腾出多大的风浪!”

    虽然肩上扛着个大活人,但厉泽川照样能把脊背挺得笔直,他笑了一下:“三爷放心,那些祸害草场、害羊杀羊的狼崽子,一个都跑不掉!”

    络腮胡汉子眯眼一笑,笑出一口上好的白牙,道:“去吧,入洞房,别让小姑娘等太久!”

    络腮胡汉子一句话惹得众人又笑起来,夹杂着一句甚为响亮的打趣:“柔着点待人家,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呢!”

    厉泽川抬手一扬,刃口雪亮的拳刺对着那汉子的面门就砸了过去,“嘭”的一声,入土半寸。

    那汉子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

    院子里又热闹起来,连凯分解了枪支拿着油毛毡擦枪养护;扎西举着硕大的废旧轮胎练臂力,长袖皮袍缠在腰上,老北风天里,上身精赤;元宝汪汪叫着到处蹭人裤腿混吃的……

    浓烈的荷尔蒙在这里汇成热辣辣的一杯,震撼着,呛入肺腑。

    厉泽川在众人的哄笑声里将温夏扛了进去,甩麻袋似的撂在了宿舍门口。温夏被他硌得小腹生疼,落地的瞬间腿软得险些跪倒,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野蛮人。

    厉泽川从腰上解下一把鲨鱼刀递过去,道:“贴身放好,保命的。”

    鲨鱼刀刃口锋利,搭配着皮革刀套,十分漂亮,刀柄上阴刻着几个字母—magnus。

    温夏凌空接住,握着刀柄舞了两下,居然还真带着几分架势。

    厉泽川背靠着彩钢房的铁皮墙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低声道:“练过?”

    “来之前受过培训。”温夏反手持刀,一双眸子亮闪闪的,“得知你在可可西里,我还私下进行过体能训练,练过泰拳和空手道,还有格雷西柔术。”

    “空手道?”厉泽川笑得有些嘲弄,单眼皮挑起一条精致的线,凉凉地看着温夏,“这是搏命的买卖,和在武馆里练花把势不一样。想在这里活下去,可以去找连凯和柯冽,那两个是真高手,让他们教教你。”

    温夏很想呛他一句“你不惦记着赶我走了”,可眼下气氛正好,她说不出气人的话,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两人之间一度无言,厉泽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从口袋里摸出半根抽剩的烟,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

    温夏隔着蒙蒙的烟雾,看着他的眼睛,思索半晌,找出了一个不会触碰两人敏感点的话题,道:“那个三爷,是什么人,你们好像很尊敬他。”

    厉泽川好像一早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仰头吐出一个烟圈,道:“听说过公牛突击队吗?一支自筹资金组织的武装打击藏羚羊盗猎的队伍,组建于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建立之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支队伍是这片土地上的保护神。”

    自筹资金,武装斗阵,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依靠几十个人、几杆枪,开出一条血路,举世闻名。

    那是一群真正的汉子,骨头比花纹钢还要硬,喜欢烈酒,喜欢枪,喜欢大块带骨的牛羊肉。粗糙的毛发下压抑着黑沉沉的目光,咆哮着发出铿锵的声音—为反盗猎,战斗到死!

    “三爷和他的两个儿子曾经都是公牛队的成员,儿子们先后牺牲,老婆病死,只留下了他一个。”厉泽川的神色隔在青白的烟雾之后,冰冷而锋利,像是淬过烈火的刀剑。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公牛队被撤销之后,三爷自愿留在管理局做临时工。索南保护站地处无人区,缺淡水缺吃的缺人手,什么都缺。三爷开着那辆旧货车往保护站送给养,一送就是十几年。没编制,工资低,风餐露宿,都没有关系,三爷说,他在乎的不是这个。有生之年,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可可西里再不会有枪声,那些牺牲的人能够瞑目,这也是老站长的心愿。”

    温夏忽然觉得眼圈有点热,为了那些不计回报、满腔赤诚的人。

    天色渐渐变暗,风越来越大。

    温夏裹紧衣襟,和厉泽川并肩站在一起,听见他淡淡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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