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听,风声在旷野-《你是心上一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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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泽川没再言语,拉着温夏转身走了出去。

    3)

    那天,是厉泽川送温夏回家的。他跟同行的朋友借了一辆车,银灰色的小宝来,打开副驾那侧的车门,让温夏上车。

    温夏没动,犹豫半晌,吐出两个字—酒驾。

    厉泽川叹了一口气,把车钥匙还给朋友,带着温夏去马路对面拦出租车。

    夜深了,风把绿化带里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温夏低声道:“谢谢你啊。”

    “不客气。”厉泽川半仰着头,像是在看星星,“以后离sparrow远点,关封不是什么好东西。”

    马路尽头开来一辆私家车,远光灯打得雪亮。温夏来不及避开,只觉眼前一暖,是厉泽川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在黑暗里听见他的声音:“远光灯很伤眼睛,会夜盲。以后走夜路时,要小心,世界上危险很多的。”

    “喂,学霸,”温夏敲了敲厉泽川的手背,笑着道,“你知道英雄长什么样子吗?”

    厉泽川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内裤外穿吗?”

    “不对。”温夏笑着摇头,“内裤外穿,那是外国人的英雄。我的英雄是黄皮肤的,头发是青木系的亚麻灰,单眼皮,眉梢微断。他救过我两次,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他了。”

    厉泽川又看了她一眼,脸上带了点笑,漫不经心:“小时候妈妈没告诉过你,太帅的男人靠不住吗?长成我这样就更靠不住了。你年纪还小,别往火坑里跳。”

    厉泽川拒绝得挺有水平,温夏抿起嘴唇,她并不想放弃,只觉得自己应该加倍努力。

    酒吧一别,温夏对冷面学霸厉泽川彻底上了心。

    陶芊芊跟厉泽川是校友,温夏以生日会上见死不救为借口,用两斤麻辣小龙虾从陶芊芊手里弄到了厉泽川的课程表。

    雪白的a4纸顺风展开,全是地址不明的户外实践课。

    温小夏顿时傻眼。

    吃了人家的,但丝毫不觉得嘴短的陶芊芊两手一摊,道:“这个真不怪我,他们专业就是这样,撒丫子放出去,半个学期见不着人!”

    温夏气哼哼地摔盘子摔碗:“把小龙虾给宝宝吐出来!”

    陶芊芊笑眯眯地又剥开一个虾尾,道:“摄影系的同学虽然天天在外头放风,但是每周一堂的政治课还是要来教室上的。上课的老教授是个点名控,一次缺勤,整科全挂。”

    温小夏多云转晴,和陶芊芊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都笑得很有内容。

    政治课在每周二的下午第一节,公共课程,好几个班级凑在一起,阶梯教室里塞满了人。

    阳光正好,连窗外栏杆上的两只胖麻雀都昏昏欲睡。厉泽川头天晚上修了一宿的图,困意正浓,他独自占了一张四人桌,刚找到一个更有助于睡眠的姿势,鼻端突然飘过一丝水果糖的甜香味道。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脸比包子还圆的姑娘坐在身边,嘬着棒棒糖,弯着眼睛对他笑。

    温夏道:“英雄,没想到吧,我们又见面了!”

    厉泽川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温夏道:“天下一家亲,地球都是村了,何必在乎哪所学校。我……”

    “左手边第六排,靠窗的那位女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讲台上的教授突然出声,温夏按照“左手边”这个定位数了数人头,满脸惊恐地指住自己的鼻尖:“叫我?”

    老教授点点头,手里握着一根ppt翻页笔,道:“对,就是你,说说你对伏尔泰的看法。”

    温夏一脑袋糨糊,下意识地答了一句:“福尔泰?福尔康的弟弟呗。塞娅公主的老公,大学士福伦的二公子,我觉得他应该一直暗恋小燕子,毕竟……”

    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温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张圆脸顿时涨成了茄子色。

    片刻的静默过后,教室里哄笑成一团。

    温夏羞愧地低下头,嗫嚅着:“对……对不起。”

    厉泽川已经完全没了睡意,饶有兴味地看着温夏。

    几个坐在前排的女同学回身瞧热闹,刚好看见冷面学霸笑容清浅,顿时被萌得心跳骤停,举起手机一顿乱拍。

    厉泽川皱了皱眉,又把脸埋了回去。

    温夏在政治课上丢了不小的人,她怕老教授要跟她详聊伏尔泰,下课铃一响就捋着墙根溜了。跑出教学楼才想起来她的背包还在教室里,转过身就看见厉泽川左手相机,右手拎着她的背包。

    背包上别着她的校牌,厉泽川看了一眼—农大,动物医学院,温夏。

    温夏摸着鼻子走过去:“对天发誓,我真不是来捣乱的。”

    厉泽川将背包扔进温夏怀里,温夏连忙笨手笨脚地接住,他上上下下扫了温夏一眼,道:“特意跑到我们学校来蹭课,就是为了跟我打声招呼?”

    温夏慢吞吞地把书包背好,道:“打招呼是次要的。”

    厉泽川看着她:“那主要是?”

    温夏眼睛里带着点小狡黠:“主要是为了问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有的话,那就对不起,我不该打扰。没有的话,我就再努力一下!”

    厉泽川有点跟不上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思路,道:“努力?努力什么?”

    温夏眼神一亮:“努力做你女朋友呀!”

    厉泽川生生被气笑了,道:“我记得我好像拒绝过你了。”

    温夏立即装傻,一脸失忆似的茫然表情:“拒绝过我?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儿,一定是你记错了!我只记得我在促销会上办成皮卡丘,我要抱你,你嫌我丑,不让我抱。现在呢?可以抱一下吗?”

    厉泽川发现,在厚脸皮这个技能上,他跟眼前这个小姑娘完全不是一个段位,十分无奈地丢下一句“少看点言情小说”,然后落荒而逃。

    温夏并没有气馁,很快又出现在传媒大学政治课的课堂上,还是他身边的位置。

    厉泽川遇到的追求者不少,但是敢这么正大光明黏着他的还是头回碰到。他有点烦,皱着眉毛故意给她难堪,道:“我到底哪里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厉泽川声音不小,大半个教室的人都循声看了过来。

    教授甚为不满,道:“这位同学,不喜欢上我的课,可以去外面站着,不要影响我的课堂纪律,谈情说爱也要注意下场合!”

    厉泽川拎着包起身就走,把温夏晾在了教室里。

    自那以后,温夏真的安静了一段时间,足足有半个月没出现在厉泽川身边。厉泽川自以为摆脱了这么个缠人精,松口气的同时,又微微不屑—什么喜欢,不过三分钟热度!

    厉泽川读高中时就拿过摄影类的奖项,大一时在一本摄影杂志上开设了专栏,在当地摄影界小有名气。上课之余,会接一些商业约拍,价格不菲。

    有一次厉泽川应海洋馆之邀,去拍摄宣传资料。低头弄相机时,余光里闪过一道颇为熟悉的影子,他扭头看了一眼,正看见温夏和一个器宇轩昂的瘦高男人站在一起。

    角度的缘故,厉泽川看不见男人的脸,不过那人衣服料子考究,手腕处一颗做工精致的宝石袖扣。

    温夏皱着鼻子说了句什么,男人点了点她的脑门,然后匆匆走远,再回来时手里举着一根比脸还大的彩虹棒棒糖。

    手上一动,相机设错了模式,“咔嚓咔嚓”一顿脆响,连拍出十几张废片。

    呵,难怪不缠着他了,原来是有了新欢。

    站在对面的模特媚眼如丝:“magnus,你看这样的造型可以吗?”

    厉泽川看了她一眼,道:“你假睫毛掉了,让化妆师重新黏一下吧。”

    拍摄一直持续到傍晚,那个粉底厚得能抹墙面的女模特变着法地跟他要联系方式。厉泽川被缠得心烦,搪塞道:“我微信上不加陌生异性,女朋友看见了会闹。”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个借口来打发温夏。

    女模特一点都不在意,抿着艳红的唇,娇笑着道:“我这人很传统的,一点都不介意,还能多个姐妹聊聊天。”

    厉泽川被堵得说不出话,拎着相机包去等电梯,那女模特居然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追了上来。

    纠缠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紧接着一道影子直直地冲过来,挂在他的手臂上,欢快地道:“我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厉泽川,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厉泽川垂眸看了温夏一眼,那目光竟有些复杂,揉着太多的情绪。

    女模特斜倚着墙壁,似笑非笑地看着温夏,挑衅道:“你就是magnus的女朋友啊,也不怎么样嘛!”

    温夏的重点全在前半句上,顿时眼睛就亮了,不但不生气,反而兴奋起来,一叠声地应着:“对啊,对啊,我是他女朋友。跟他比我确实普通了一点,老话怎么说来着,丑妻家中宝,他就喜欢我这样的。”

    厉泽川头一回见到这么能自黑的人,偏过脸去笑了起来。女模特也被温夏的直白弄得呆了一下,一时竟接不上茬,讪笑着走了。

    没了第三者从中搅局,气氛反而变得尴尬。厉泽川想起那个举着棒棒糖的瘦高身影,脸色一暗,敲了敲温夏挽着他胳膊的那只手—

    “放开,电梯来了。”

    厉泽川力道不小,温夏被敲得有点疼。她皱了皱眉,反而挽得更紧,道:“我已经是官方承认的女朋友了,我申请立即上岗!”

    谁是官方!谁承认了!

    厉泽川看着她天真的脸,忍不住刺了她一句,道:“刚刚还跟别的男人要棒棒糖吃呢,转头就成我女朋友了,您业务挺忙啊!”

    温夏愣了愣,松开挽着他的手,有点低落,道:“给我买棒棒糖的人叫温尔,是我哥哥。我也不是谁都缠的呀,喜欢你才总是围着你转的,你怎么能这么看我!”

    说着,眼圈就红了。

    厉泽川顿了顿,自嘲似的叹了一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这么无趣又阴暗的人,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温夏误解了厉泽川的意思,眼睛里委屈的意味更浓,恰好电梯停在了这一层,她头也不回地跳了进去。

    厉泽川却站在原地没动,两个人隔着渐渐合拢的电梯门彼此凝视,一个目光沉暗,一个神情倔强。

    厉泽川本以为他跟温夏的故事会就此剧终,没想到阔别一个月,温夏又出现在传媒大学政治课的教室里,手里还拿着一份三千五百字的分析报告。

    宋体小四,格式标准,将他的魅力与优点依序列出,条理分明。

    接到那份报告时,厉泽川整个人都傻了。

    温夏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上讲台。

    上课时间没到,课代表正在调试多媒体,温夏抢过课代表手里的麦克风,清亮的声音从挂在角落里的音响中传出来:“厉泽川,你问我究竟喜欢你什么,今天我就一条一条地说给你听。首先,我最喜欢你保护别人的样子,尤其是保护我的时候……”

    短暂的沉默过后,教室里爆出尖叫和哄笑纠缠在一起的声音。

    厉泽川两步跳上讲台,掩住温夏的嘴巴,将她带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善,温夏却没有任何害怕的迹象,睁大眼睛,耍赖耍得理所当然:“我想要的很简单啊,要么你来喜欢我,要么让我喜欢你,你自己选喽!”

    厉泽川半天说不出话,生平第一次有了认输的冲动,扶着额头无奈道:“如果我两个都不选,你是不是准备带着音响,去广场上当众朗读那份‘厉泽川魅力评估报告’,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喜欢我?”

    温夏弯起眼睛:“这主意不错哎,可以考虑!”

    厉泽川默默咬紧后槽牙,腮帮上的咬肌动了动,他按捺着掀桌走人的冲动,道:“温夏,你是不是生下来就没带害羞这项技能?”

    温夏摸摸鼻子,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本来也有的,不过,自从遇上你,就顾不得害羞了。你那么好,我怕我再不抓紧追,你就是别人的了。”

    厉泽川被反将一军,他想到海洋馆的那个女模特,“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几个字在舌尖上滚来滚去,就是说不出口。

    明明一句话就可以将她打发了,偏偏拖延到今日,拖成了一笔说不清楚的烂账。

    回忆之外,厉泽川用指尖狠掐眉心,在尖锐的疼痛中闭上了眼睛。

    承认吧,厉泽川,是你一直在给她向你靠近的机会。

    今天的局面是你无限纵容的结果,其实,你一直都在纵容着她。

    4)

    温夏是被多功能腕表的振动吵醒的,她居然趴在值班室的木桌子上睡了一夜,窗外夜色未散,厉泽川已经没了踪影。

    扶着酸痛的腰背看眼时间,六点十五分整—嗯,她迟到了。

    温夏脸都顾不得洗一把,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在门口处跟诺布撞了个满怀。

    诺布吓了一跳,结巴着道:“桑吉哥让我来叫你吃早饭,他说马上就要出发了,不想留在保护站里坐冷板凳,就动作快一点。”

    高原地区日出很晚,过了七点天才会亮。职工食堂里开着瓦数颇大的暖黄色照明灯,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围坐在一起吃早点,白色的热气蒸腾起来,模糊了面目。

    厉泽川瞄见温夏走进来,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道:“抓紧时间,十分钟后出发。”

    温夏在厉泽川身边坐下,扣在碗上的盘子一揭开,不由得一愣。人手一碗的白水煮面条,她的碗里却多了两个剥了壳的煮蛋。

    厉泽川将面汤喝净,道:“别感动,你昨天的加班费都在这里头了。”

    温夏翻着白眼把煮蛋当成厉泽川,大口撕咬吞吃入腹。

    连凯和扎西留守并审问犯人,诺布载着柯冽和指路的牧民在前头开路。厉泽川开悍马,温夏要上悍马的副驾驶座,被厉泽川赶到后座去抱狗。

    温夏以为厉泽川这是在故意躲着她,气得狠踢了两下轮胎。连凯道:“坐副驾驶比坐车厢后座危险得多,大川是在保护你,他那个人啊……”

    一声余韵悠长的叹息,温夏突然觉得心跳凌乱。

    其实,你也是有那么一点在乎我的吧。

    车子一路滑出去,天色逐渐放亮,朝阳远远地悬在地平线上,带着初生时独有的金与热。无尽的荒原在视线里平铺开去,仿佛大洪荒时代的古战场,金戈铁马,狼烟烽火,都变成了浮动的沙尘。

    雪山立在视线尽头,被暗金的颜色笼罩着,如同水墨渲染的剪影。

    温夏趴在车窗上看了很久,叹息似的道:“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呢,果然很漂亮。”

    顿了半晌,温夏突然从后座上探过身,揽着厉泽川的肩膀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侧脸,小声道:“新的一天开始了,祝你快乐,我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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