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外科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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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灵立刻慌了:“准备……什么准备,要我怎么准备……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就算一切都没了,至少他还有你,还有个儿子,你们一定要挺住啊。”秘书终于想到一句能给柳灵打打气的话,没想到柳灵绝望地抓紧电话,低声地吼起来:“他说得轻松,我靠什么挺住?我怎么挺住?他撒手不管了,我刚刚还签了手术同意书,我以后还要照顾孩子……你们让我怎么办啊……”

    秘书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嫂子你怎么了?什么手术同意书?你刚才说什么呢?”

    柳灵失控地对着手机哭着:“祁大伟你这个王八蛋,你不管你什么都不管了!你让我怎么办啊!你快让他出来我要和他说话,我要他给我一个答复!他不能不管我了……”

    秘书被她哭得心乱:“喂,喂!嫂子,你先别着急啊,我没时间了,先挂了。”匆忙挂断了电话。

    柳灵的手机落在一边,她伏倒在床,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孩子的手术依然进行中。

    陆晨曦偏过头,巡回护士用纱布给她擦汗。她呼了口气,准备继续,却又停了下来。庄恕皱眉看她,她坦白地说:“我有点紧张。”

    “刚才的操作很完美。”庄恕平静地道。

    陆晨曦蹙眉道:“我不是紧张手术,我只是心里不踏实。”庄恕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一切以手术为重。陆晨曦再次深呼吸,尽量调整着状态,继续手术。

    庄恕一边剪结一边说:“我跟nicu那边沟通了,他们床位不紧,通常有一到二个空位,可以让柳灵带着孩子一直住到进行二次手术。费用两个月七到八万,他家完全可以负担得起。”

    “你想得真周到,早就安排好的吧?”陆晨曦也不得不佩服。

    “是因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说服她。”

    陆晨曦瞥了他一眼:“滑头。”听到这里,旁边的助手们纷纷咳了咳。

    庄恕也不看她,只道:“感谢的话留着手术后说吧。”

    陆晨曦一笑,低下头,继续在小小的手术野内进行精细的操作。

    病房内柳灵哭完一场,怔怔地发了一阵呆,拿过自己的手包,缓缓地拉上拉链,慢慢站起身,一步步往门口挪。住院医师赵丽拐进走廊,一抬眼注意到了前方柳灵扶着墙蹒跚的背影,连忙叫住她。柳灵停住,转过头来,面上毫无血色。

    赵丽有点吃惊,快步走过去问:“你是要去厕所吗?”

    “我想看看我的孩子。”柳灵恍惚地说。

    “这不是还在手术嘛,才一个多小时,怎么也得再等一个小时才能结束呢。”赵丽道。

    “不是,我想看看我的另一个孩子,我的女儿。那天那个特别漂亮的小女孩,她是我的女儿。”柳灵轻轻地说。

    赵丽吃惊地道:“啊!……可你这个样子怎么过去啊?她叫什么,我把她给你接过来?”

    “别别别,我就想远远地看她一眼,我不会做什么的,求求你了,赵大夫,你帮帮我吧……”柳灵抓着她恳求道。赵丽为难,不知该怎么办,想了想还是去推出辆轮椅,推着柳灵往普外病房去。

    远远的,柳灵就让赵丽停住,目光近乎贪婪地看着前方。赵丽看过去,只见一个三十出头装扮整洁的男人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小女孩赵雨西。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但十分开心地笑着跟爸爸说话。

    柳灵坐在轮椅上,戴着墨镜,含泪看着赵雨西每一个笑容,看着她说每句话的神态。柳灵几乎从她的口型中,看出她说的是“妈妈”,她在跟爸爸说她看到妈妈了!她知道自己没有认错……眼见前夫赵峥推着女儿要往远处去,柳灵不自禁地摇动轮椅向着他们过去,被赵丽拉住:“出来太久了,我还得去给12床换药呢,该回去了。”

    “赵大夫,您先回去,让我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柳灵哀求道。

    “我推你出来的,要是出什么事,那可是我的责任,我可不能不管你,好啦,回去吧。”赵丽不愿再耽误时间,推着柳灵往回走,柳灵抓着轮椅边缘不住回头张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赵丽看她这样,忍不住劝道:“你啊,还是把心思放在你儿子身上吧,别想那么多了。他这个手术做完了以后,还需要精心护理一段时间,你要学的东西还挺多呢……”

    柳灵突然一把抓住轮椅手刹,赵丽一愣站住了,听她慢慢地说出一句:“赵大夫,我知道你和陆大夫都对我挺好的,可是我也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都觉得我不是正经人,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干。”

    赵丽有点儿尴尬地道:“我们是大夫,病人私生活的事情,不能过多地干涉和评价,我们只管治好你和你孩子的病。”

    “治病?治得好病,治得好人吗?赵大夫,你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吗?现在祁大伟那儿也给不了我任何保障了,我就是病好了,我想要的还是得不到……以前不守着自己的家好好过,非要再找个有钱的。我真是喜欢钱啊,可喜欢钱有错吗?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还要报应到我的孩子身上!就算有错也都是我的错,这跟我孩子有什么关系?该遭报应的是我!”柳灵讥诮地笑着说着,说到最后声音沙哑更咽,满是不甘,满是怨愤,满是——绝望,身后的赵丽听得无言以对。

    柳灵喘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似乎恢复了正常,说道:“对不起啊,忘了你还有工作,说多了,咱们回去吧。谢谢你推我来看她。”

    赵丽舒了口气,推着柳灵慢慢往病房去,一边走一边劝慰着:“产后啊,都容易想得多,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过你可不能讲迷信,得相信科学,相信陆大夫……”

    她正说着,柳灵伸手抓住她手腕道:“赵大夫,我想上厕所。”

    赵丽算算时间:“哦,是该上了,但是你刚拔了尿管,自己上会难一点。你别着急,一次不行多努努力,一会儿就适应了。”

    “赵大夫,能不能让我用一下医生的厕所,是单人的。我觉得蹲久一点儿能好一些。”柳灵这个要求也算合情合理,赵丽回头看了看,走廊里没什么人,便道:“那好,我给你拿钥匙去,你等一会儿。”

    柳灵点点头,抓了抓身边的包。赵丽很快拿来钥匙打开医生卫生间的门,把柳灵扶进去道:“你用完了自己回病房小心点儿啊,我去给12床换药,待会儿来找你拿钥匙。”

    柳灵一笑:“好,谢谢赵大夫。”待赵丽走后,柳灵走进卫生间,转身冷静地缓缓地把门关死,门锁咔的一声,旋转反锁。

    手术室中,手术依然在进行。

    麻醉师提醒道:“血氧掉到八十五了。”

    “再给我五分钟。”陆晨曦道。

    “可以小幅度给氧。你不要急。”庄恕平静地道。

    “好,刘老师,小幅度加压给氧。”

    麻醉师给氧,血氧上升。

    五分钟过去,陆晨曦抬起头:“好了。”

    麻醉师问:“血糖降到了2.0mmol/l,给糖吧?”

    “好。注意给糖速度。”陆晨曦说着,将缝合的工具放进了弯盘,抬起头来下指令,“冲洗。”

    庄恕冲她点点头:“不错。”

    陆晨曦掀掀眉毛:“嗯?”

    庄恕立刻修改了措辞:“完美。”

    陆晨曦这才满足地笑了,盯着监护器上的各项生命体征,问护士:“出血多少?”

    护士乐出来:“陆大夫,您都问第五次了,还是七毫升。”

    正在关胸的庄恕玩笑道:“我可是有五六年没干过最后关胸的活了,刚才术中陆大夫第四次问出血量的时候,我就怕待会儿方志伟关胸,要再多出个零点一毫升,准得挨骂,所以自己接过手来,但看来我亲自关,陆大夫也不放心啊。”

    陆晨曦有点不好意思,嗔怪地说:“孩子这么小,半毫升都金贵。”她说着,活动活动胳膊,关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她刚才一直紧张地操作不觉得什么,完了才知道累。

    手术结束,陆晨曦和庄恕一起往外走,她看了看庄恕,迟疑着开口道:“我以后一定改,嗯,一下儿改不了,慢慢改。”

    “干吗?你这是忙了一天,累糊涂了?”

    陆晨曦吐了口气:“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我比你差在哪儿。”

    “就因为我帮柳灵孩子做好了之后的安排?”

    陆晨曦认真地道:“一整天,我只是在想着,赶紧拿到手术签字,可以救这个孩子,所以我去做图表、做数据,堵在她门口怕她跑了,却没有妥善地为她以后考虑过。但是你会把我治愈的病人请过来劝她,会帮孩子安排好nicu的床位,让他得到完善的照顾,你比我想得还要周全。”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你就是想说我比你强呗,这我都知道啊。”庄恕微笑。

    陆晨曦急了,往前走两步,转过头来指着他的鼻子恨恨地道:“嘿你这人!你活该没女朋友!”

    庄恕笑了两声,没搭理她,快步走了。

    陆晨曦在身后叫道:“等等。”

    庄恕站住。

    陆晨曦顿了顿,少见地有些忸怩,但终于还是果断地说出口:“我是想说……幸亏有你。”她说完后,微笑地走过他。

    庄恕也是微微一笑,跟上。

    妇产科楼道内,一个产妇的丈夫匆匆走着,手里拿的化验单掉了,他弯腰去捡,才要拿起来,他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旁边的门缝下面。那儿应该是医生专用的厕所,但在那门缝下面,正慢慢地流出一道腥红的液体,那是——血!他立刻冲到护士台,指着厕所道:“护士护士!那个、那个,那个厕所,有血流出来!是不是有人在里面生了!你快去看看吧!”

    护士立刻抓起钥匙冲了过去,快速打开锁,推开往里一看,克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那里面,柳灵坐在墙角地上,身子歪向一边,头发挡在脖颈上被血液黏住,一把小瑞士军刀放在手边,手包散落,血喷在对面墙上,猩红一片,狰狞无比。她身体的右侧留着一张检查单,背面潦草地写满了字句,看来应该是遗言。

    被护士的尖叫声引来的赵丽惊得脑子空白了几秒后,很快地清醒过来,推了把惊呆的护士,大声交代:“去要血!b型!推轮床过来!叫主任!”她说着人已经冲进去,撩起柳灵披散的长发——见伤口正在颈侧,血流已缓,然而,方才还并没有放弃救治的赵丽,心却沉了下去。

    颈动脉。割断颈动脉的,几乎没有抢救成功的案例。

    接到噩耗的时候,陆晨曦正在写手术记录。一听到柳灵出事了,她猛地冲出办公室,直奔电梯。不停拍击电梯按钮后,她等不及地转身冲向楼梯,几乎是在一步三四个台阶地飞奔。但当她冲进妇产科抢救室,听到的是陈景平教授疲倦的声音:“太晚了,抢救可以结束了。”而柳灵满身鲜血地躺在抢救台上,无知无觉,神态竟有几分生前从未有过的安详。

    护士将她的遗书递到陆晨曦手里,上面也染了血,字句潦草地写着:

    “陆大夫,对不起,我终于还是做了逃兵,再一次抛弃了自己的孩子。我没有丈夫,没有工作,曾经以为到手的房子和钱,也已经落空了。未来我要自己面对一个需要精心照顾的孩子,还有自己的手术,我承受不了。这个孩子曾经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想借他套住一个婚姻,获得稳定富足的后半生。应该是天谴吧,第一次做b超,说他是残疾的,我就想死了,但是我不甘心,自欺欺人地盼着奇迹出现。可是现实给我的只有报应,没有奇迹。陆大夫,你说过,这个孩子不会说话,谁都不能确定他想不想活,所以我不能剥夺他活下去的机会。可是我很确定,我不想这样活下去了。我唯一能为这个孩子和雨西做的,就是让他们没有我这样一个母亲。”

    陆晨曦看完了这封柳灵留给她的遗言,脸色苍白地站在柳灵的身边,看着医护人员为她清理脸上的血污。她脖子上的刀痕,很深,直切动脉,她没有想过给自己任何一点机会。

    陆晨曦呆呆地站着,直到她的电话响起来。她木然地走到抢救室门口,靠在门上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庄恕的声音:“我知道出事了,你在哪儿呢,晨曦?我马上要上手术,这件事你先不要冲动,什么都不要说,让领导出面处理。等我下了手术,从长计议。这个手术是我们共同做的,这个患者我是责任大夫,你千万别冲动,等我!”

    陆晨曦泪水流下来,道:“我想救人,救这个孩子,我想作为医生救人总是没有错的……可是我没去了解她的全部情况,不知道她会面临什么样的未来,我就逼她负责……是我逼死了她……”

    庄恕只坚定地回应了她一句话:“等我下手术。”

    陆晨曦动了动嘴唇,再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半晌,哑着嗓子说了声:“好,你上手术。”她说罢,挂了电话,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

    院内有病人自杀,警察在十分钟内及时赶到。一个警察把沾着血的瑞士军刀、遗书等物放进证物袋,一个警察边仔细勘查边做记录,另一个警察在拍照。

    走廊上,两个警察在询问赵丽、发现死者的护士,还有发现血迹的家属。赵丽一边强忍着眼泪一边跟警察说着当时的情形,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双手掩面哭出声来。

    杨帆和相关的主管副院长立刻赶到了。和一个级别较高的警察交涉处理事项后,副院长示意警官跟他走,去看监控。警官对杨帆点点头,随副院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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