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势易-《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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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阵一角,血光冲天。

    枪火与箭雨相交,三百名披挂坚甲的和硕特精兵夹裹着幸存的百余名察哈尔勇士,如狼群般汹涌扑上军阵一角。

    甲骑跃马撞入阵中,以战马甚至骑兵的身体摧折长杆,紧随其后的下马步兵拽战车、破沙袋,持短兵冲入阵地格斗、以步弓隔车阵接连放箭。

    当赤红色的边军铠与冰冷的锁子甲撞在一起,由一百名元帅府炮兵组成的阵线齐齐响起金石之音。

    即使刘承宗的命令让杨麒预先片刻知晓敌军冲击,这一刻还是令久经战阵的杨麒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他漫长的从军生涯中,经历过比这还要惊险的情况,但那时候他率领的是一支正规步兵,眼下他只有这一百二十名没有火炮的炮兵,却要应付数百名下马的具装甲骑近身格斗!

    在明军序列里,如果说弓手短兵相接的能力,属于普通士兵的天花板;那火枪手、火炮手的近战能力,就是军队里的地板砖。

    但凡跟敌军短兵相接,那基本上都是一触即溃的材料。

    这跟士兵素质、训练条例关系不大,只和兵种有关,因为在从军生涯的至少两个阶段里,他们会被人为选择成这个模样。

    首先是募兵之初,任何将领都会因材施教,强壮有力的使用弓矢、软弱无力的使用火枪,来保证射手的杀伤力。

    在军队粮饷不济的时间长了之后,会进行二次甚至三次分配,规矩还是一样,能用强弓的依然用强弓,开不得强弓的,就换火器。

    所以杨麒看到数百骑兵从硝烟里冲杀过来,内心就已经接受阵线从自己面前被突破、死于非命的现实了。

    这场战斗没什么是他能改变的。

    他只是被大元帅派来随同炮兵一起行动,虽然军衔高,但不是拥有实际职务的领兵官,即使下达命令,前线带兵的管队百总也不需要听。

    实际上就只是个依靠军事经验,帮助前线低级军官理解中军命令的参谋官罢了。

    就连上阵搏杀,他都不能提供一个参将应有的战斗力,正职参将身边好歹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装备精良的护兵,能做为精锐小队填补缺口,他没护兵,自己充其量就是个高级兵。

    而身处阵中,他也无处可逃,家眷还在西宁城,擅自撤往中军帅帐,刘狮子肯定要一刀剁了他。

    在开战之初,这些利弊权衡就已经在杨麒脑子里过一遍了,最后只有四个字来形容他的心情:听天由命。

    但双方初一交兵,阵后拎战剑准备督战的杨麒表情逐渐变了……一开始跟他想象中的情况一样。

    当敌军冲入缺口,数十长杆被战马摧折,位于阵前的炮兵百总第一时间就被骑矛冲翻,属于百总的战旗也被摧折,仓促集结的阵型随之被打乱。

    前线随之陷入混战。

    但杨麒预料中一触即溃的场面没有出现,恰恰相反,炮兵们比他沉着冷静多了。

    尽管阵线在后退,被打乱的阵型却在节节败退的混战中完成重组与分层。

    各自为战的士兵们先是在搏斗中寻找头盔上带有小旗的军官,杨麒知道那些人是什长、勇长、火长,但他从不认为那些人是军官。

    那只是刘承宗早年还是陕北巨寇时留给军队的财产,其实和普通士兵没什么差别,甚至就连伙夫都混进去了。

    但士兵们依靠他们,自发结成二十多个两人、三人、甚至四五人的小队,人们此前可能互不统属,却在这一刻自发完成军队基层的上下级体系重组。

    有几名勇长们身边有了一两名士兵就不再后退,尝试将阵线稳住,但敌人汹涌入潮,转眼就将几个血勇之辈吞没,战线继续向后推进。

    但勇长们舍生忘死的作战不是无用功,火长与掌令已在其身后完成组织,布置出第二道更加坚固的阵线。

    最重要的是有一名叫孙三六的管队接替阵亡百总,率领队中几名抱鼓吹角和八名肩扛抬枪的什长撤到杨麒身前,小鼓声重新在前线响起,抬枪正在装填。

    直到此时,杨麒才意识到,尽管刘承宗的车营只是临时构建,战斗力远不如明军制式车营,但元帅府的炮兵好像对近身格斗尤为精通。

    基层士兵的高昂斗志让他吃了颗定心丸,只要没有一触即溃,这场仗还有的打。

    振奋心情的杨麒这才环顾战场,不看不要紧,一看左右两翼靠近炮兵阵地的友军都派出两队前来支援,吓得他后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张手大声疾呼:“各回本阵,不要支援!”

    杨麒知道炮兵阵地很危险,即使这百来名将士用命,也未必能把汹涌而来的敌军拦在阵外。

    稍有不慎,敌军就会从车营东南角破阵而入,这直接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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