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皇子妃奋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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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乾已奔至巷口,外面就是夜市人来车往的大街。魏景捏了一块银角子,正要射出将其制住,谁知却见踏出巷口一步的屈乾突然往回一缩。

    他心念微动,手上动作稍停。

    前头,屈乾虽下意识一缩,但到底晚了点,一个男声已响起:“咦?休穆?真是你!今儿怎地走后巷?”

    声音极其爽朗,话音刚落下,只见一个身穿赭色广袖长袍的青年男子大步行来,年约二十五六,浓眉大眼,举止和声音一般无二,十分豪爽地搭上屈乾肩膀,拍了拍。

    “嘶!”

    正正拍中屈乾伤口,青年男子“咦”了一声,看了看又笑:“怕不是又和屈公起了争执吧?来,裹裹伤,咱们喝酒去!”

    屈乾见被发现,倒没再避让,心有余悸回头看一眼黝黑空荡的巷子,咽了口唾沫,也笑:“也好!”

    巷口外赶来一辆马车,青年男子的,这二人勾肩搭背,关系看着十分地好,谈笑间登上车辕。

    魏景站在一处大树阴影笼罩的屋顶,无声打量下面一车二人。这青年男子他白日见过,虽惊鸿一瞥,但对方就站在一众乡绅之首,他有些印象。

    他视线落在车驾前悬挂的家徽上,描金的花纹中间一个篆体的“庄”字。

    平陶庄家,正是下午翻阅的平陶本地乡绅家族之一,诸乡绅世家中较盛者,现任家主庄延,时年二十六。

    魏景目光微微闪烁。

    这个庄延有点意思,屈乾见了他,哪怕正逃命也下意识一缩,但真面对面,两者又表现得极其亲近。

    大几率是这人曾让屈乾狠狠吃过哑巴亏,印象极其深刻却挑不出错来,不但不影响庄家和屈家的关系,且连屈乾本人也没未曾心生怨恨。

    如果真这样,那确实很有些手腕了,毕竟庄家在屈家手底下生存。

    魏景在其中,却隐隐嗅到那么一点其他的意味。

    譬如,不驯。

    回忆下午翻过的庄家宗卷,他垂眸沉思片刻,并未有其他动作,而是无声跟在车驾之后。

    车驾并没有走多远,到了一处酒馆门前就停下,这处酒馆也眼熟,是魏景一行曾下榻过的。

    门闭着,酒馆打烊了,只驾者去拍门,却很快打开,伙计哈腰点头,那女掌柜也迎出来了。

    庄延作主人姿态,引屈乾入内。

    酒馆旗帜在夜风中招展,魏景视力极好,借着灯笼昏黄了光,看见了和马车上一模一样的家徽纹样。

    毫无疑问,此处是庄家产业。

    庄延命人替屈乾裹伤,屈乾心中有鬼,摆手说擦伤无事,坚持不裹,二人在酒桌前坐下,你来我往喝酒吃菜。

    魏景冰冷的视线在屈乾身上扫过,脚尖一点,无声无息离开。

    他是暂离。

    就在方才,他就圈定了这个庄延为突破口,只他牵挂着邵箐,不放心留下她太久。

    ——

    邵箐匆匆擦了头发,干透是不可能,有得几成她就草草挽起。

    内衫有些湿,但比起之前长时间浇冷雨这简直小意思,她丝毫不以为意,只频频往外翘首。

    魏景出去有一段时间了。

    以他的身手,不可能这么久拿不下一个身手笨拙的小毛贼,肯定是出现新状况了。

    邵箐难免牵挂,方才那些尴尬别扭尽去了,坐不住,她站起来回踱步,忽心有所感一抬头,正见魏景身影正正落在大门前。

    “夫君!”

    邵箐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些新情况。”

    魏景拍拍她的肩背以作安慰,对后脚涌出来的寇玄等人道:“是屈三,自作主张过来的。”

    没事了,今夜应不会再有人潜来,可以休息了,但最好留人守夜。”

    简短说明白,魏景探手搂住邵箐,方才事急没有避讳寇家人,现在也不必了,脚尖一点,他直接纵身上房,两三下就不见人影。

    ……

    “夫君,是什么新情况?”

    风声呼呼,邵箐仰脸,见他神色尚可,又有闲暇回来接自己,应是有进展。她先是一喜,继而有些担心:“这屈三还是先不动的好,以免打草惊蛇。”

    被人偷窥沐浴又惊吓,肯定极气愤的,但大局为重。有浴桶挡着,屈三也看不见什么,邵箐更担心的是露了脸,女子身份暴露,会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提起这人,魏景目光阴鸷,顿了顿,他道:“待此间事了,我必将此贼一双招子挖出来。”

    语气森然,邵箐却微松口气,他答应暂时搁下就好。

    魏景摸了摸她的鬓发,半湿的,皱了皱眉,不过情况特殊也没办法,他就将方才所见说了一遍。

    “那咱们要从这庄家入手吗?”

    听着,这庄延脑子不笨呀。一边是屈家盘踞十数年,根深树大,另一边则是个初来乍到的新县令,就算看着非简单人物,他也未必愿意当出头鸟吧?

    除非,魏景有必胜把握,且其中又牵扯庄家什么大的切身利益。否则,她看难,不见庄家都隐忍了十数年了吗?

    魏景淡淡一笑:“盐。”

    ……

    这个盐字,魏景同样对庄延说了一遍。

    喝了两壶酒,吃饱了肚子,屈乾一颗心方定了些,屈家的马车也到了,他打了个酒嗝:“文珪,我且回去了,来日再聚。”

    “休穆慢行。”

    庄延亲自扶屈乾,视线瞥过对方染血的肩膀,布料是被锐物撕开的。他挑了挑眉,也没说话,笑吟吟将人搀扶上车。

    驾者吆喝一声,他负手看那马车渐行渐远,敛了笑,垂眸片刻,转身。

    漫不经心走了几步,突然,他一愣。

    只见酒馆通往后院客舍的小门处,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色人影,很高大,也很陌生。

    无声无息的,庄延栗然。

    “庄文珪。”

    这人转身,鬓若刀裁,目若寒星,赫然竟是白日才见过的新县令。

    “延见过杨县尊!”

    庄延唬了一大跳,心脏险些蹦出嗓子眼,行动却不慢,立即伏拜见礼。

    “起。”

    魏景已将邵箐送进最近的一间空置客舍,缓步进了大堂,他站定,却不语。

    庄延心念急转,沉声吩咐伙计:“打烊,汝等统统退下。”

    门板迅速安好上锁,室内仅余二人,他平复一下心跳,客气又不失恭敬地问:“县尊夤夜前来,小店蓬荜生辉,不知杨公……”

    话语停顿下来,庄延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其实,经过一开始的震惊后,他很容易就想明白了魏景来意。这位杨县令,比之前几任强太多了,居然这么快就找上了平陶本地世家,且功夫之高深,震惊了庄延。

    只是上述的一切,并不能让庄延介入两者之间的争斗。

    一瞬间,他拿定主意,看似恭敬有加,实则不动如山。

    魏景了然,只他淡淡一笑,道:“今日我翻阅宗卷,知悉平陶旧日有官盐,可惜了,如今竟枯竭。”

    据县志和宗卷记载,二蛮族之一的濮族属地有盐井,出产井盐,往经平陶往益州贩售。虽规模不大,但也是益州牧亲批,开具盐引,此乃官盐。

    实际操作者,当然是这个与比邻濮族的平陶县,得了一部分盐税,在这偏僻的西南,平陶可是一个十分富裕的大县。

    可惜好景不长,十余年前,濮族十分惋惜地告知益州,盐井日渐枯竭,至如今只够自给自足。

    井枯竭,盐没了,老天爷不赏饭,有什么办法?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益州盐铁资源十分丰富,少了也没多惋惜的。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激不起啥浪花。

    魏景挑唇:“也是恰巧,屈县尉至平陶上任没几年,这盐井就枯竭了。”

    是呀,且这枯竭的时间点,还在屈县尉彻底掌控权柄的当年。

    真这么巧吗?

    魏景以为不然,更有可能的是,这屈承和二族达成协议,官盐转私,谋取暴利。

    果然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买卖。

    不过,就没有利益受损者吗?

    当然有的,那就是之前的取得官盐盐引,通俗讲就是食盐运销许可凭证的那批商家。

    魏景居高临下,淡淡道:“据宗卷所载,当年官盐盐引,过半数为平陶庄家所得。”

    “你!”

    低沉的男声冷淡,不高,落在庄延耳中却犹如炸雷一般,轰轰作响,他禁不住倒退了一大步:“你,你!”

    他一句话都说不全。

    魏景仅凭宗卷上寥寥数句平淡记叙,竟将实情还原得与真相全无二样,也将他和屈家的根本矛盾生生剥开,任凭庄延平日镇定,也不禁露出惊色。

    屈家确实和二族私下达成协议,将官盐转私。然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庄家人如何能毫无芥蒂接受?

    为了堵住诸世家的嘴,更为了将大伙儿都拖下水,这私盐利润是拿了一部分平均分配的。但屈家贪婪,这分配而来的钱财,只旧日十之一二。

    官盐私售,此乃灭族大罪,从前光明正大的钱财不能挣,反而得拿这些烫手的银子。

    庄家恨不得将银子砸回屈承脸上。

    只是他们不能,彼时屈家势大,又设下圈套拿了庄家把柄,庄延父亲性情偏软,于是就这么隐忍下来了。

    一忍就十余年,至今庄父已去世,庄延继任家主之位。

    如今被魏景一朝喝破,庄延手足冰凉,他心念急转,“噗通”一声重重跪下。

    “延愿为杨公效犬马之劳!”

    是个聪明人。

    魏景挑眉,须臾露出微笑,上前将庄延扶起,道:“汝将功补过,事成之后,私盐之事既往不咎。若官盐重开,则一如旧年。”

    “谢大人!”

    峰回路转,情绪就像激流瀑布般剧烈起伏,庄延大喜过望,重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延当竭尽全力,为县尊分忧。”

    恩威并施,魏景深谙御下之道,叫起庄延,他于案前落座:“将私盐详情告知于我,事无巨细。”

    ……

    “濮族有盐井,出盐颇丰,经平陶往外贩售。本县得此官盐,历来富足。然可惜,自十二年前县尊任上重病,屈县尉掌住权柄后,这官盐就……”

    要说庄延,他性情与父亲截然不同,对屈家深怀怨恨已多年,只他为人圆滑,每每将诸事打理得十分妥帖。

    现在他被步步紧逼,一咬牙豁了出去,将各种详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当年县令重病拖延却久,让屈承有了握住权柄的机会。后县令病逝,新上任的县令却懦弱,夺不回权还受其掌控。这新县令也利索,干脆不理事,只收孝敬银子花天酒地。

    自此,屈家牢牢握住了平陶,成为一霸。屈承为人贪婪,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了官盐上头了。

    濮族能赚得更多,自然乐意,双方一拍即合,只苦了从前依仗官盐生存的盐商平民。

    寻常挑夫小贩,不知真相只以为盐井真枯竭了,另谋生路去了。只余庄家这样的大盐商,被人断了财路不说,还被生生拖进贩售私盐的沼泽中。

    “庄氏经营官盐已有数代,我父亲自责丢了祖上产业,郁郁寡欢,于数年前病逝!”

    说到最后,庄延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怨恨。

    魏景听罢,只问了一句:“这屈承,在州郡中有何靠山?”

    庄延眼前一亮。

    魏景真真一语切中要害。

    将官盐转私,哪怕规模不算大,也不是一个小小县尉能罩得周全的。不慎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就是一族倾覆的大祸。

    屈承干了十来年,风平浪静,安安稳稳,那自然是打通了关系,上头有人照应着的。

    “屈家与本郡郡守董度过从甚密,而董度,乃益州牧何允何使君之四夫人表亲,四夫人诞何三公子,年已及冠。”

    如今的大楚,行政区划分三级,县之上有郡,郡之上有州,州牧为一州之长。如今的益州牧何允,膝下数子已长成。

    长成了,自然开始争权夺利了,这董度,就是四夫人的亲眷,何三公子的党羽。

    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比庄延更清楚其中利害了,所以他即便再怨愤,也不得不笑面相迎。

    魏景再问:“何州牧膝下几子?”

    庄延心中一震,忍不住抬头直直看向魏景。

    “何使君嫡长子早夭,三夫人生二公子,四夫人生三公子,二位公子已及冠,俱极得何公倚重。”

    一个县令,欲根除屈家而屹立不倒,非善用这何氏公子之间争斗不可!

    眼前人心思之敏锐,眼界之精准,手段之快准,令庄延心中大动。

    忽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说是危机,但似乎更是一次很好的机遇。一旦庄家握住,很可能,家族至少能抬升一个台阶!

    他血脉鼓噪,心潮涌动,面上更加严肃恭敬,拱手:“本郡董郡守虽是三公子亲眷,然郡尉鲍忠却是二公子心腹。”

    分庭抗礼,面和心不和,安阳郡乃至整个益州,一直都处于这种两方势力纠缠的局势中。

    这也和魏景记忆中一样,哪怕从前没去过益州,但大面上的信报都是不断的,他很容易就两者串联在一起。

    不过这回不用他再开口询问,庄延主动说了下去。

    “濮族贪婪,私盐获利送往州郡的数目亦甚巨,屈县尉手里必得留下一本私账。”

    这私账就是击垮屈承的铁证,庄延一直知晓它的存在,奈何根本无从接触。且即便侥幸得了,庄家也不敢当这个挑事者,否则一个不慎,整个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平陶这十余年间换过几任县令,头一任干脆同流合污,后面几任倒是好些,可惜文弱无背景的书生终究靠不住,熬不住投了的有,“病逝”的也有。

    庄延此刻心悦诚服,恭敬拱手:“禀县尊,庄某人虽不才,只若得了账册,我必能将其送到鲍郡尉之手。”

    “大善!”

    魏景站起,扶起庄延,颔首笑道:“如此,待取了账册,此事就交于文珪。”

    他观察力敏锐,庄延虽面上功夫不错,但心潮起伏之下难免露些。魏景如今手下并无合适送信人手,此人可用之。

    魏景干脆利落委以重任,让庄延又是一阵热血澎湃,他铿声应是。

    “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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