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后宫佳丽心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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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天道自在人心,无愧天地神明,但他会怕遗臭万年,怕壮志难酬吧。”

    萧怀瑾的心,跟着她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

    “他常说,若非出身官家,他其实希望仗剑游遍天下,结交有趣的人,听有趣的事。

    但既然生于官宦之家了,人在率性肆意和责任中总要有所取舍,那便建式遏之功。”

    “一生驰骋疆场,护万民太平。”

    他心旌神荡。

    她说的如同咏叹,英雄的悲哀也确实值得咏叹。

    萧怀瑾的眼中隐隐有了泪光闪动——那是他向往的人,那也是他幼时向往的人生。

    “这样的人,天之骄子,却什么梦想也未能实现,就被断送了。”

    是啊,那样向往的人,就这样被毁了。

    令人心旌神荡的志向,也一夕坍塌了。

    “但他真的是个英雄呢,他被押上刑场时,看到素日宠爱的妹妹来相送,他就笑了起来,和以前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萧怀瑾的心提了起来,他呼吸急促,他为那人忐忑。

    “——然后被刽子手打了一耳光。”

    居然是这样。

    萧怀瑾的心头涌起了一阵愤怒。

    他想骂,暴君!昏君!然而他没有骂出口。

    因这个人的轨迹,这个腰斩弃市的少年人,仿佛有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但他看不真切——是谁呢?

    白婉仪对他嫣然一笑:“他很宠爱的那个妹妹,后来就带着他相赠的名字,入了教坊司,后来跟随陈留王,被送入了皇宫,走到了皇帝的枕畔。”

    萧怀瑾怔住了。

    良久,空白过后,他的眼珠,木然地从白婉仪头顶,落到了她跪着的双膝上。

    原来陈留王也不是她尽忠的主。

    这女人是何等的心志啊。

    简直连男儿都要输给她。

    呵呵。

    萧怀瑾不禁笑起来,这笑容似乎混杂着苦笑自嘲讽刺哀痛,复杂到他嘴角刚刚扯开一丝弧度,眼中也就跟着泛起了水光。

    原来她那日说的因为爱他也都是假的,什么都比不得她心里那件事的分量重。

    “陛下这么喜欢听我讲故事,您不想知道故事里讲的那个英雄是谁吗?”

    萧怀瑾摇了摇头,他此刻太害怕听到了。

    “您不想知道玉隐公子是谁吗?”

    不想,他觉得世界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残酷。

    可白婉仪不会顺遂他的心意,她丹唇轻启,一字一句:“玉隐,乃不宣。

    这是他家中长辈,为他择定的加冠礼时的字……”

    萧怀瑾心头颤抖,急急呵斥道:“朕命令你别说了!”

    “只不过还未来得及行加冠礼,这名字就伴随他被土掩埋了,再没有人知道他这个字了。”

    她微微侧过头,觉得可悲可笑似的:“只有我记得。”

    “求求你……别说了……”萧怀瑾几近哀求她。

    可白婉仪不为所动。

    “——他是,承恩郡公之子,韦不宣。”

    这三个字,这个名字。

    恍惚她道出口,天就亮了。

    ——

    ——这个名字,早该猜到了。

    都是少年得意,都是死于腰斩弃市。

    白婉仪对皇帝微微一笑,笑容飘渺过十年时光,回到景祐十二年的刑场上。

    韦不宣在下狱后曾叮嘱过,叫她不要去送行。

    大概是不希望她看到——心中那个顶天立地的哥哥,却没有以顶天立地的样子死去吧。

    他其实很爱面子的,曾因与胡人一言不合拼起了酒,把几个胡人喝趴在地,再也不敢小瞧汉民。

    结果他自己也伤到了。

    可她做不到,不给他送行。

    遂第一次没有听他的话,心想,偷偷去看一眼就好了。

    只一眼就好。

    结果她忘了,韦不宣的目力,是跟随家人在军阵中练出来的。

    ——他于茫茫人群中看到她,脸上的不甘和委屈,却都瞬间消失了。

    他不畏地一笑,做出了一副英雄就义的姿态,意气风发地等死。

    不是在等受刑,其实是在戏谑一场方死方生的人间之游。

    然而他在她面前,也总是这样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在细雨沥沥的黄昏中,他卧于屋檐下听她弹箜篌,总说少年时的梦想是做一个仗剑江湖的侠客,不行就做个征伐沙场的将军吧。

    所以他应该是什么也不怕。

    所以当腰斩的铡刀落下,飞溅三千鲜血的那一刻,她想——

    他是真的待她好的。

    是个好哥哥。

    因为,铡刀落地时,那头颅上的表情,也依然那样倔犟高傲,嘴角那抹弧度永远留在这一刻,就像朦胧细雨的黄昏下,他口中年少轻狂的梦一样。

    行刑那天是细雨霏霏,极目的温柔。

    红色的血和温热的脏腑,却凌乱了一地。

    待人散去,她也一直矗立在那里,撑着伞,雨水顺着伞骨聚成一簇簇,滴水成珠,好似心中永远也流不尽的眼泪。

    然而她面上什么泪痕也没有,甚至垂下眼帘,缓步走上前,看着被雨水冲淡的血,流到她的脚下。

    她本来应该是害怕的,不是么?

    可她一直在看着,一直。

    仿佛不看就会忘记,那些该被铭记的过往,不是此刻殷红的血,而是曾经明媚的人生——

    这人曾喜欢朔方古城里的一种酒,名曰英雄泪。

    这人也喜欢边关民谣的一首歌,《张女从军行》。

    英雄的血与泪须得是热的,因而她不能让他的血被雨水冲凉。

    她将伞放在他的身边,为他遮起这寸许之地的雨幕。

    因为她没有什么能耐,为他鸣冤。

    她只是一个眼睁睁看韦氏倾覆的庶民罢了,曾经生平所愿是安然度日。

    她能为他做的,只是让这漫天的雨,不要冲凉了他的身子。

    让他依然可以听雨,在雨幕里诉说他的梦想。

    让他回朔方祖坟安葬,躺在绵延千里的西北山脚下,等待见证祖先那个“天下之瑰丽”的奇迹。

    ——

    她说出韦不宣的名字。

    萧怀瑾颤抖着一遍遍道:“别说了……”

    “怎么能不说呢?

    不说就翻不了案了呀。”

    白婉仪才不会听他的,她很知道他不会打断她,很知道他的弱点。

    她微微偏头,徐徐善诱:“你知道他的姑姑吧,那个二十多年前入宫,害死了一个会弹箜篌的女子,你们叫她韦废妃。

    据说是因为她毒死了大皇子,嫁祸给郦贵妃,惹先帝震怒。

    一个困囿于冷宫的妃子,能作出这些事,必然少不了韦氏在宫内的势力相助,遂顺藤摸瓜查到了韦家,发现罪证无数……”

    萧怀瑾的内心早已凌乱,在纷乱中,有一缕疑惑升起,她为什么会提起这桩事?

    “其实不是的,陛下,毒死大皇子,嫁祸郦贵妃,害死你两个兄长的幕后之人,不是韦废妃。

    只不过韦家恰好在那时招摇着,来接下了这个罪名而已。”

    萧怀瑾脑海中轰然炸响。

    不是韦废妃?

    那会是谁?

    白婉仪的字句又开始逐渐干脆利落,不复方才咏叹似的柔情。

    “但因为您的缘故,韦氏翻不了案的。

    谋害皇嗣的罪名,将永远扣在韦废妃头上,那些谋反罪证也因此顺理成章。”

    她直直地望入他眼中,如刀一般决绝:“但是请您铭记,他们是因为您的缘故,永世不得翻身的!”

    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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