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画痴真痴-《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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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跨上了牛车,来福扬着鞭,抽得青牛痛叫,朝着城门钻去。
到得此时,建邺城里已经四处都是人来人往,叫卖声、牛鸣声、小孩子的嘻闹声,声声不绝于耳。刘浓挑着帘角,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多都是些携家带口的流民,暗道:再过几十年,这建康城,就是第一个人口过百万的城市,为世界之最。如今看来,多是因北地世家与流民之故。只是如此一来,中原十室九空……
来福驾车没有刘訚稳,但是比刘訚快,穿街走巷如鱼行水,不多时,便已行至目的地,顿住了青牛。
卫府。
江夏卫氏子弟前来,原本的院子已显小,便将前后左右的院子统统买了,连在了一处。守门的部曲见了刘浓,已不再是目中无人,反而带着好奇的意味打量。日夜之间,刘浓的声名,就已经在建邺城世家内部流传,都言:沛郡刘氏失珠,明珠自辉于新亭。年方八岁便极擅咏诗,颇似卫玠,具神清之秀。
刘浓在正门口,正了衣冠,挥袖徐行。有人在远处私语,他充耳不闻,只顾踩着木屐,目不斜视。这样的传言,看似正常,其实带着些古怪。为何要牵连着沛郡刘氏?那个傻爹的样子,他已经不记得,只记得祖母许娇有着一对威凛的悬眉。
卫协在廊下作画,身旁立着两个女婢,一个低着头看画,另一个却掩着嘴乱笑。
笑声格格,笑声轻盈。
卫协脸上涂满了色墨,活像一只大花猫,而他却晃若未觉,画得一丝不苟。看画的婢女递水过来,他不接。画墨将尽,乱笑的婢女递墨过来,他伸手接了,却对着嘴,一口饮了。饮完之后,还吧哒吧哒嘴,像是在回味。
刘浓忍住笑,上前施礼道:“见过卫郎君!”
卫协散漫的眼,慢慢的收回,看清了他,眼光骤亮,一把拉住他,说道:“来得正好,画作刚成,你题首诗吧!”
啊,又作诗!
刘浓退后一步,他可不想再偷诗了,久偷成自然,以后自己岂不成了一个惯盗。奈何实在拧不过他,只得上前佯观画作,心理则在想着法子,找个说辞避诗。可刚一触及那画,便定了眼神。画的是新亭雅集,取的不是全景,是局部近景。笔墨极是大胆,人物的勾勒也颇是新颖,不是描神之法,而是形神皆备。
画分两景,两个主要人物,都是**岁的稚嫩童子;其余的人物则是描神,极淡,淡得像天边的云彩,更突出了这两个人物的神秀。画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和王羲之。第一幅,一个浑身月白的童子临风于水,眼底微缩,右手拇指正要扣向食指,右脚的木屐正在轻轻翘起。第二幅,青袍童子正提笔而笑,卧蚕眉飞挑,笔尖有一粒墨,滴落。
见他深深入景,卫协搓着手,笑道:“当时顾着作画,只匆匆看了一眼,不能画全局,只能画这近景……”
足足有得盏茶光景,刘浓才暗暗长叹,躬身正色道:“卫郎君的画,小子羞于提笔!还望,另请高贤……”
卫协还待不依,一个声音遥遥飘来:“汝,也有羞愧的时候!”
卫夫人来了!
她今天穿着一身的鹅黄,蓝丝履挑起襦裙下摆,盈盈而来。身后则跟着一窜的女婢,气势浓凛。
“阿姑,虎头……”
月洞口,卫玠着一身雪白的重裘,白狐毛扫着他的脸颊,让他更显清瘦。脸色依旧泛苍,只是那一双凤眼,却极是难言,深邃的让人不可直视。
“叔宝!”
卫夫人大惊,疾步上前,扶着他,嗔道:“你怎地起来了,身子还未尽好,要多将养!”说着,横了他身后的两个女婢一眼,怒道:“愣着做甚,还不快快扶着叔宝回屋去,好生安神休憩!”
“阿姑……”
卫玠心急,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腕,露出了自己根根如竹的手指,笑道:“侄儿憋了这许多日,屋子里很闷。今日觉得精神足,便想四处走走。阿姑,莫要怪她们,也莫要赶侄儿回去!”
又朝着刘浓招手:“虎头,你过来。”
阳光洒过来,给他的脸上、身上,都披上了一层光晕。
回光返照!
不,不,不!
刘浓胸中嗵嗵狂跳,直直的顶着嗓子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手脚是凉的,眼睛是木的,除了那心跳,别的什么也听不见、感觉不到。
“虎头……”
卫协轻轻碰了碰他,好似梦魇,虽然触得极轻,但却猛地将他惊醒,他张大了嘴,想喊,却撞上了卫夫人冷冷的眼。
把那呐喊,憋成一声长稽:“世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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