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风夕走出英寿宫,便见到在宫前的汉白玉栏杆边站着的丰息,黑衣如墨,临风而立,俊秀丰神,引得宫前不少宫女、内侍侧目。 丰息看着向他走来的风夕,依然是白衣黑发,眉目熟悉,便连走路的步伐都是他闭着眼也能感觉到的轻快慵逸,可心头却莫明地觉得,这个人不一样了。 风夕在离他一丈之处停步。 两人隔着一丈之距静静对视,彼此一派平静。 仿佛他们依然是江湖上十年相知的白风黑息,又仿佛他们是从遥远的地方跋涉而来,今次才初会,那样熟悉而陌生。 “青王如何?”丰息最先打破沉静。 “已睡下了。”风夕淡淡笑道,然后转头吩咐侍立于旁的内廷总管裴钰,“裴总管,丰公子就住青萝宫,你去安排一下。” “是。”裴钰应承。 风夕又转头对丰息道:“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你先洗沐休息一下,晚间我再找你。” 丰息微笑点头。 “丰公子,请。”裴钰引着丰息离去。 目送丰息的背影越走越远,风夕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然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当日,两人各自休息了半天,到黄昏时,风夕领着丰息前往英寿宫。 弥漫着药香的寝殿里,风夕轻声唤着床榻上闭目躺着的父亲,“父王。” 风行涛缓缓睁目,一眼便看到床前立着的年轻男子,与女儿并立一处,仿似瑶台玉树般,青春俊美,神采飞扬,不由暗赞一声,伸手示意要起来。 床前的内侍与宫女忙上前服侍,又挪了大枕让他靠着。 风夕在床前坐下,道:“父王,这位是女儿在江湖结识的朋友,姓丰名息,想来父王也听说过。” “丰息见过青王。”丰息上前躬身行礼。 “免礼。”风行涛打量着床前仪礼优雅的年轻男子,“你就是和孤女儿同名的那个黑丰息?” “正是在下。”丰息直身,抬首时也打量了风行涛一眼,见他形容枯槁,气色衰微,只一双眼睛里闪着一点清明亮光。 “也就是雍州的那个兰息公子?”风行涛随即又道。 丰息一愣,待了那么片刻才道:“青王何以认为丰息即为雍州兰息?” “孤的女儿是惜云公主,你自然就是兰息公子。”风行涛理所当然地道。 “这……”丰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断,心头好笑之余还真不知要如何反应。 “怎么?难道你不是?”风行涛却把眼睛一瞪,“难道你骗了孤的女儿?” “骗她?”丰息又是一愣。脑中却想,只凭这几句话,眼前这位青王倒还真不愧是风夕的父亲。只是,他何时骗过她了?从初次相会起,他们就默契地从不过问对方的身份来历,这十年里他们亦如此,但双方心中对于彼此的来历都有几分明了倒是真的。 风行涛忽然又笑了,枯瘦的脸上展开层层皱纹,眼里竟有几分得意的神色,“小子,你生来就爱欺负人,但唯一不能欺负的便是孤的女儿!” 闻言,丰息不禁有扶额拭汗的冲动,不过此刻他还是彬彬有礼道:“不敢。青王果然目明心慧,丰息确是雍州兰息。”心里却忍不住叹气,您老的女儿白风夕,天下谁人敢欺啊。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风行涛看着他,神色间带着了然,转头又望向风夕,“夕儿,你要与你这位朋友好好相处。” “父王放心,女儿知道。”风夕点头。 风行涛再看了看他们,然后轻轻叹息一声,似是极为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好了,父王累了,你们下去吧。” “父王好生歇息,过会儿女儿再来看您。”风夕服侍父亲躺下,然后又吩咐宫人小心侍候,才与丰息离开。 出得英寿宫,天色已全黑,宫灯悬挂,将王宫内外照得通明。 走出一段距离后,风夕唤了一声,“裴总管。” “老奴在。”裴钰赶忙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风夕抬首看着夜空,天幕上星稀月淡,也不知明日是不是个晴天,这么想着,沉甸甸的心情又重了几分,“这几天,你准备着吧。” 裴钰自然知道她说的准备是什么,“回禀殿下,半年前主上便已吩咐要准备着。” “半年前就准备着?”风夕一愣,“父王病了这么久,却不肯透露一点消息,以至我今时今日才回来,我……”她蓦地闭上嘴,心头涌起无能为力的疼痛。她爱江湖逍遥,唯愿过得快活无拘,可她的亲人似乎总是因她而饱受分离之苦,偏生他们个个都纵容着她,而最后……他们离去,她留下。从此以后,她接替他们守于这宫墙之内,担着她该担的重担。 裴钰垂首沉默。 过了片刻,风夕转头看着眼前这个侍候父亲已近三十年的老人,“既然已准备了,那你就心里有个数,大约也就这两天的事了,到时宫中不要乱作一团。” “殿下放心,老奴知道。”裴钰抬首看一眼她,眼中满是惜爱之色,“殿下,你连日奔波定十分劳累,还望殿下切莫太过忧心,要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我知道。”风夕点头,“我离开有一年了,你将这一年内的折子全搬到我宫中。另外,我回来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开,无论谁进宫求见都挡回去,两日后的辰时,将风云骑的所有将领召至含辰殿。” “是。”裴钰垂首。 “父王病了这许久,你必也操心了许久,先下去歇息吧,今夜父王这里我守着。”风夕又吩咐道。 裴钰抬首,待要说什么,可看到风夕的神色,终只是道:“现在时辰还早,亥时后老奴再去歇息,殿下还是先回宫休息下吧。” 风夕点点头,然后屏退所有侍从,自己提着一盏宫灯,慢慢往前走着。一直沉默在旁的丰息自然跟在她身后,两人皆不发一言。 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宫殿前,风夕停住脚步。 这座宫殿似乎并无人居住,漆黑一片,杳无声息。 站在宫前看了片刻,风夕才推门进去,一路往里走,穿过几道门后,到了一处园子,借着淡淡灯光,依稀可见这里是一座花园,园子最里边有口古井,一直走到古井前,她才停步。 这一路,丰息已把这宫殿看了个大概,宫殿虽不是很大,但格局极是精巧幽雅,庭园干净,花木整齐,唯一可惜的是杳无人气。 “这座承露宫,是我母后生前所住,她死后这宫殿便空下来,除了洒扫之人,父王再不让其他人进来。”风夕将宫灯挂在树上。 “承露?”丰息轻念这两字。 “听说当年这宫殿才建好时,父王本取名承珠殿,母后不喜珠字,便改成了承露宫。”风夕扫一眼显得有些荒寂的花园,然后走到井沿边坐下,“她生前很喜欢坐在这井边,看着井水幽幽出神,好多次,我都以为她会跳下去,但她没有,她只是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直到有一天早上,她倒在了井边,同时也摔碎了她腕上戴着的苍山碧环,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她弯腰,伸手从井中掬起一捧井水,那水清澈冰凉,似乎一直凉到心里头,“那碧环是年少时,父王送给她的。”张开手,井水便从指缝间流下,眨眼间点滴不剩,“小的时候,我不大能理解母后,与她也不大亲近,陪伴着我的是写月哥哥。母亲独住此殿,我记忆中,她似乎总是紧锁眉头,神情漠然,看着我时,眼神忽冷忽热,反倒她看着这口井时,眼神倒是平静多了。后来我想,母后大约是想死,但又不甘心死。只是……最后她却还是死去了。心都死了,人岂能活着。” 丰息立于一旁默默听着,黑眸幽深地看着她。 看着井面上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散去,风夕起身,回头看着丰息,“女人的心总是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男人;而男人的心却很大,要装天下、装权势、装名利、装美人……男人的心要装的东西太多,偏偏有些女人太傻,以为男人应该和她一样,‘小心’地装着一个人,结果她那颗‘小心’装了太多的空想,到头来空想变成了失落、绝望、幽怨,无法负荷时便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丰息目光凝视着古井,在黑夜里,古井幽不见底,宫灯昏黄的光线投射进来,水面上浅浅波光晃动。他移眸看向风夕,“你这是要斥诉天下男人吗?” “岂会。”风夕走近他,近到可看清彼此眼眸的最深处,只是彼此能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倒影,“黑狐狸,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便会顾此失彼!”说完她即一笑退开,眉目飞扬,似乎又是那个洒脱的白风夕,“幽王的大军马上要来了,我无暇招待,不如你先离开,待我击退幽王后,再请你来喝我们青州独有的美酒——渡杯。” “哦?”丰息长眉微扬,然后笑道,“我正想见识一下风云骑的雄武,此刻正是良机,岂能离去呢?” “是吗?”风夕笑容不变。 “当然。”丰息点头。 风夕看着他,然后也点点头,“那就主随客便。我还需去陪伴父王,你也回青萝宫休息吧。”说完即转身离去。 丰息目送她的背影走远,许久后,面上浮起淡淡的,难辨忧喜的笑容。 第(1/3)页